378。
在冲进房间之前,卡洛斯再一次确认了房号。
门板的温度高得吓人,不需碰触就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度,与热浪一同袭来的还有难以言喻的恶臭,仿佛房屋主人恶趣味的在下水道口砌了个壁炉。
他的队友分列在两侧,拿着跟他一样的左轮手(枪),被熏得满脸是汗,或许,也有那么几个是吓得。
一周前刚入队的安东尼拿着枪的手在颤抖,眼神在门板与楼道口间游移,恐惧似乎将他脸上的雀斑都放大了一些。他的身后站着卡洛斯的副手,一个跟铁塔一样的男人,在注意到队长的目光后,单臂按住了快要吓破胆的新兵,把他推到了队伍的末尾。
不能再拖了。
急切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卡洛斯提起穿着绝缘鞋的脚,对着门板用力踹去!
老旧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在高温与踢击的作用下彻底寿终正寝。
屋内是一片狼籍。
这是比较美化的说法。
事实上,用喷漆画成的魔法阵霸占了墙壁和地板,花里胡哨到令人看了就眼晕,而在客厅的地板上,躺着数个浑身焦黑的古怪生物,看起来像人,又没有那么像人,硬要分辨的话,应该是四六开。
前提是,有人把它们散落四处的肉块重新组装起来,
卡洛斯向身后打了几个手势。
几名全副武装的队员飞快地进入房间,动作敏捷地避开了地上的彩漆,将某种黄绿色的液体泼到了焦黑生物的身上。高腐蚀性的液体接触躯体,发出了滋滋拉拉的声音,而那些焦黑的肉块毫无反应。
死透了。
卡洛斯再次环视这个只有三十平的房间,将左轮手(枪)插回了枪袋里。
“警报解除,”身后的副手打开了对讲机,“一次失败的召唤。”
为清扫现场的队员让开入口,卡洛斯在距离房间稍远的走廊上站定。浓郁的焦臭味熏得人想吐,他习惯性地去摸战术裤口袋里的香烟,却在接触到空无一物的口袋时想起了自己已经承诺了要戒掉。
副手见状,递给他一根香烟,还不忘自己也叼了一根,嘟嘟囔囔地说道:“是我的错觉吗?最近类似的召唤事件是不是变多了?”
谁知道呢。
卡洛斯漫不经心地想到,把手中的烟放在鼻息下闻了闻,却没有抽。
像378号房这样的案件,在这世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因为这就是一个被邪神注视的荒诞世界。
没有人知道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个邪神,因为祂们实在太多了。是像城市那么多?还是像村落那么多?要不干脆像古力盖那么多?祂们长得奇形怪状,能力也五花八门,充斥着世界上的各个角落。
疯狂的邪神催生了疯狂的教徒。
邪(教)像雨后春笋一般,砍死一波还有一波,致力于让每个正常人为他们的癫狂买账。
奇怪的是,就算是这样,人类的文明也没有消失,不如说,正诡异地蓬勃发展着。
邪神事件对策局,就是人类文明的产物之一。
他们是这个荒诞世界里最荒诞的无信主义者,唯一的工作内容就是保护普通人不受邪神及其信徒的侵害,换言之,给那群疯子擦屁股。
拜数量众多的邪神所赐,人类只有城邦没有国家,因为一旦有了这个苗头,邪(教)徒们就会为谁的神才配被定为官方信仰而打个你死我活。
城邦们以信仰为壁垒,以烧死对面的异教徒为荣耀,唯有对策局成员能够随意出入不同城邦,视教团分界线为无物。
由于成员死亡率高得吓人,对策局并没有严格的上下级制度,而是实行了老带新的团队制。由队长带领队员常驻某个城邦,再定期回总部履职就成了局里最普遍的工作状态,最大程度上避免了可能出现的青黄不接。
卡洛斯也是这样。
他已经在这个该死的城市待了三年,眼睁睁看着这里沦为邪(教)徒的嘉年华,却没有一天能喘上一口气——这样下去的话,难道非得把那群猪猡全部杀光才能走……
“头儿……”
怯生生的声线唤回了眼神逐渐狂乱的队长。青年扭头,看到了安东尼正在副手的陪同下不安地瞧着自己。
深吸一口气,卡洛斯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要太过狰狞:“有事?”
“阿列克谢副队长说,我应该向您致歉,”雀斑无物褪的年轻人紧张地咬住下唇,“我、我下次会表现的更好,我保证!”
“你还年轻,忘掉今天吧,安东尼。”卡洛斯发出了一声喟叹,“这是来自队长的忠告。”
话虽如此,作为队长的卡洛斯其实并没有比安东尼大多少。
邪神事件对策局十大不可思议之一,就是卡洛斯为什么会来这里上班。
诚然,对策局有着全世界最好的薪金和补贴,但他年轻、高挑、英俊,有着一头漂亮的白金色短发和最高纯度的海蓝宝石也无法媲美的眼睛,下颚线优雅而锋利,是年轻姑娘们最喜欢的那一款,更别说,还家底丰厚。
阿列克谢无数次跟队员们抱怨,说自家队长应该开着豪车飞驰而过,再溅他们一身泥点子,而不是在他们被溅了一身泥后,在旁边闪闪发亮到像男神降世,反衬得他们更加灰头土脸。
不过他也就是说说而已,全队只有他知道卡洛斯为什么放着富家少爷不当,来到朝不保夕的对策局做苦力——他来自一个多信仰家庭。
根据卡洛斯入职报告的记载,他的父亲信仰万火之祖穆拉赫特,坚信一切自火焰中来,也将于烈火中毁灭;他的母亲信仰春神莎多纳,坚信男人可以用完就抛,而她的春天永远在远方;他的小姨信仰永恒寂静萨尔瓦多,致力于缝上每个活人的嘴巴;他姑妈一家信仰死灵庇佑者科斯达里奥,虽是活人却住在墓穴里……
光是听这配置,阿列克谢就要窒息了,也不知道卡洛斯是怎么坚持到这么大都没变成狂信的疯子。
或者说,在一个狂信家庭还坚持做无信主义者,这本身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疯癫?
但无论如何,作为调查员,他确实足够优秀——优秀到对策局给他开了有史以来最高的薪水。
顺带一提,那是阿列克谢的整整八倍,足以买下一个稍小的城邦。
“召唤阵是用来召唤穆拉赫特的,但他们画错了最关键的一步,也没有摆放正确的祭品,才导致了召唤失控,”勘查现场的队员把新鲜出炉的报告递给了他,继续说道,“结果就是他们当场死亡,尸体受到了错误召唤的污染,产生了异变,长出了……足足六对节肢。”
听到死去的倒霉蛋是父亲的同僚,卡洛斯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反而看了一眼手腕上价值不菲的机械表,催促道:“快点。”
队员只好加快了语速:“我们调出了这群人的资料,发现他们只是永恒之火教团的外围成员,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我们在他们与教团的通信里,发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名字。”
阿列克谢闻言哈哈大笑:“教团有新成员不值得大惊小怪,欧文。”
“不是的,”欧文摇了摇头,说道,“我指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神名。”
欧文伸出食指和中指做了一个缠绕手势,单看形状的话,好似是个发育不良的字母“D”——显然就算是脑子坏掉的邪(教)徒也没有莽到去直呼另一位神明的名讳。
“如果通讯记录里说得都是真的,那我们应该是发现了一个隐藏得十分小心的存在,我个人觉得,这是需要上报总部的大发现……”
发现并记录新出现的邪神,也是他们工作的重要一环。
然而兢兢业业的记录员还没说完,就被卡洛斯用手势打断了。
青年对他做了一个暂停的动作,转身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去。
“头儿这是怎么了?”欧文迷惑不解。
“没什么,到了他给女朋友打电话的时间了。”阿列克谢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随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网恋女友。”
已经走出建筑物的卡洛斯自然听不到队友的编排,就算听到了,此时的他也不会在意。
青年死死盯住表盘上的指针,当分针转过最后一格时,深吸一口气,拿出衣兜里的通讯终端,拨出了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终端传出了“嘟嘟”的声音,面对邪神召唤现场都能面不改色的资深调查员此刻竟紧张的手心发汗,他在心底默数:
5、4、3、2、1。
“喂?”甜美的声音从终端里流出,
几乎要把自己崩断的卡洛斯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他脸上带着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微笑,对着声音的主人温柔地说道:
“午安。”
啊,他感觉如获新生。
卡洛斯刚从阿列克谢那拿到电话号码时,没有想到自己会陷得这么深。
那段时间事件频发,他精神紧绷了极致,忧心忡忡的阿列克谢按一天三顿饭的频率向总部报告他的精神状态,生怕他堕落成邪神的眷属,甚至拿到了一个与对策局保持长期合作关系的治疗师的电话号码。
然而,也不知道是阿列克谢记错了还是对方更换了号码却没及时报备,总之卡洛斯拨通后,电话对面并不是那个据说性别为男的治疗师,而是一个清甜无比的女声。
卡洛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听到女孩声音的那一刻——他被俘虏了。
哪怕是挂了电话,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想那道声音。作为一名资深的调查员,他当然知道,这不对劲。
于是他向总部提报了号码差错的情况,后者也很快给了他回复:
他所拨打的电话是明克兰市的市政热线,接电话的是接线员迪莉雅,只在每日下午2点到4点坐班。
除此之外,总部还贴心地附赠了迪莉雅的照片和治疗师正确的电话。
照片很明显是偷拍的,女孩有着巧克力色的长卷发、墨绿色的眼睛,还有高糊画质也挡不住的美丽。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卡洛斯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在欢呼雀跃,明明治疗师的电话就在手边,他却丧失了拨打的欲望——他不需要那个了。
作为一名称职的副手加已婚养娃人士,阿列克谢很快就发现了自家队长的异常并含泪送上了祝福,但对于卡洛斯逃避治疗的想法表示了反对。
“每个女孩都想要组成正常的家庭。”他在“正常”上下了重音。
卡洛斯举了白旗,但那名可怜的治疗师在进行了持续一个月的一对一辅导后,决定抛弃乏味的过往,投进大地徘徊者的怀抱,在大自然的拥抱中快乐奔跑。
“实在不行,装得正常也可以。”阿列克谢一锤定音。
话虽如此,卡洛斯也没机会展开任何追求攻势——他实在太忙了。在被各类危机事件塞满的一天里,他只有一个电话的空余。
况且,明克兰市距离他所在的蒙都利市还有不近的距离。
因此,第四小队的每个人都知道,只要没活够,就别在下午三点整去打扰队长。
“总部的回信来了。”
当小队回到位于市中心的据点,阿列克谢拿着几张传真走进了队长办公室。
“书记官在对策局建立初期的档案里找到了那位新邪神有关的记录,但也仅限于一个字符,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帮助。倒是欧文他们在追查仪式材料来源时有了突破性的发现,那群变成节肢动物的蠢货是在一个地下黑市买到了那张错误的阵图,而种种迹象都表明,那个黑市……就在明克兰。”
阿列克谢看到原本将长腿搭在办公桌上的队长猛地坐直了。
他略感无语地继续说道:“正巧,原本驻守明克兰的小队在前几日发出了调换申请,因为他们的队长要回老家结婚,他们决定集体跟去蹭吃蹭喝。总部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想要追查这个线索,可以去补他们的缺……”
他话没说完,就发现刚递出去的传真又被推回了手边。
罪魁祸首收回手,佯装无事地说道:“帮我跟约翰说新婚快乐。”
阿列克谢低头,发现还带着油墨香气的调令上已经签上了自家队长的大名。
哦,还是花体。
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