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覆试后,男学生们也打算出去好好放松放松。
“各位,小生已在品香阁订好了几桌饭菜,恳请大家赏光。”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轻摇折扇,风度翩翩地道。
旁边的几位学生立马捧场:“品香阁一桌酒席怎么也得二十两银子吧?郑公子太破费了。”
“何止啊,要不是有郑公子的面子在,拿着钱去人都未必肯让你进呢。”另外一人谄笑道。
“哈哈,诸位不必客气,那就走吧。”这位郑公子故作矜持地谦虚一番。
蒋怀玉从旁路过,脚步匆匆,却碰巧被郑公子看到,他忙出声:“蒋公子,且慢,在下诚邀蒋兄一同赴宴,请蒋兄一定赏脸。”
看着郑公子客气有礼的样子,蒋怀玉觉得很讽刺。
之前他求一个联保都难如登天,可自从院试第一场他考取第四名后,周围几乎所有人的态度对他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郑公子及其拥趸的邀请看起来十分诚挚恳切,蒋怀玉内心即便再厌恶,迫于现实,只能客套温和地应承下,随他们而去。
品香阁之所以收费高不好预定,是因为它不是单纯的酒楼,而是夹杂了一些娱乐性质的场所,比如会有妙龄少女奏唱、献舞等。掌柜也曾发话表示品香阁只接待文人雅士,暴发户来了也是牛嚼牡丹不懂欣赏。
这么大的噱头摆在那里,品香阁内又是雕梁画栋,精巧细美,处处悬挂张贴着文人墨宝,文学氛围十足,无怪乎年年来府城的考生都想入内一观。
被让至上首附近的蒋怀玉却浑身不自在,酒桌上的众人放浪姿态,对歌女肆无忌惮地评头论足,平日人前玉树临风、彬彬有礼的人全都在一杯杯浓酒下肚后,变成了脸红脖粗、举止无状的粗人。
点评完歌女,他们又开始说起其他考生的八卦。
“那个许清元是什么来头,府试放榜让咱们面上好没光彩。”席间,一位喝得醉醺醺的男学生问。
旁边的人拍了他一把,笑道:“于兄,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她啊,是汀州府通判大人的千金,你以为都跟咱们一样,从小苦哈哈地跟着先生勤学苦读?人家亲爹可是正经的进士,年轻有为。这样的好爹,咱们可上哪寻去呢?”
蒋怀玉心中吃惊,他第一次听说许清元还有这层身份。
郑公子这时也突然插话道:“两位说的许清元可是那位女案首?”
“对啊,要不是她,府案首该是郑公子的囊中物才对。”
“哎,话不能这么说,人家既然有这样的身份在,比我强也没什么好说的。”郑公子面上爽朗一笑,似是毫不在意。
“哼,看看女考生那边志得意满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们自己考了案首呢,真以为住在一处就是一种人了,人家可是千金小姐。”有人嘲讽道。
有两个人聚在一起悄悄说了几句什么,正好被坐在旁边的蒋怀玉听到,他不禁紧皱眉心,直觉告诉他,许清元不是那种凭借长辈荫蔽才走到今天的人。
“我说,这样的千金小姐摆在面前,又能书会文,诸位就没有动心想给通判大人做东床快婿的?”一人高声调侃道。
“哈哈哈哈,老杨,我看是你自己动心了吧?可惜你已经有妻有子,想也没用!”
“说什么呢,我可不敢高攀,不过我看咱们蒋公子跟许小姐倒是般配得很,大家说是不是啊!”杨姓考生笑。
被突然提到的蒋怀玉急忙否认:“不……没有……我……粗鄙……丑陋……不堪……相配。”
“哎,蒋兄弟,这就不对了,俗话说得好,男才女貌,你才学不差,家世清贵,细论起来还是她高攀了呢。”
周围一张张脸庞之上都挂着嬉笑,但只要蒋怀玉一去探究他们的内心就觉得十分肮脏、恶心。
他慌忙借口有事从中逃出。
席上众人看着蒋怀玉的背影,纷纷嘲笑他胆小,旁边一位书生从离开的座位上拎起个布袋子,他扒开一看,里面是块材质粗糙、形制笨拙的印章,下面刻着“蒋怀玉印”四个字。
蒋怀玉一路疾跑回蒋府,抛开晚上的应酬,今天他还完成了院试的最后一场考试,也算是喜事一桩。
他悄悄溜到母亲蒋芯独自居住的禁院外,见守门的下人不在,心中一喜,偷偷绕进去,想借机见母亲一面。
可正当他轻手轻脚地靠近门扉时,里面却传来了家主蒋荇的声音。
“怀玉院试第一场取中第四名,如今日覆试无有意外,他就将成为蒋家这一辈第一个秀才。”
屋内。
蒋芯常年独居此处,但仍把自己收拾的干净整洁,头发一丝不乱。她听闻此话流出两行清泪,但脸上却挂着欣慰的笑容。
“兄长,你不必说了,我都明白。”她抬头望向这个异父异母的哥哥,了然道:“院试放榜报喜日,我自断魂离别时。”
屋外的蒋怀玉肝胆欲裂,他狠狠扣住手心,才忍住了自己想要破门而入的冲动。
为什么?他听从母亲的吩咐勤学苦读,终于熬到快要出人头地的地步,怎么母亲反而要自裁?
里面一阵沉默,良久之后,蒋荇才开口道:“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若你当年没有做出私奔潜逃、气死父亲的事,今日也不必为了怀玉的名声和前程走到这一步。”
蒋芯叹笑道:“是啊,终究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夜已渐深,蒋怀玉木然地回到自己屋中,一夜未睡。
另外一头的天雅楼客栈,老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嘱咐伙计准备打烊。
伙计插门闩的时候在地下发现了一封信,他拿给老板,老板瞅了两眼自己收了起来,道:“哦,这是我父母从老家给我寄的,不知怎么丢外面去了,行,天不早了,你快去睡吧。”
等大堂没人之后,老板才悄悄拿着信敲响了许清元的房门。
许清元从梦中被吵醒,她揉着眼睛开门,见老板鬼鬼祟祟地往她手里塞了什么东西,还坏笑道:“放心,我帮你保守秘密,保证没人知道。”
老板说完就走了,留下一脸懵的许清元。
她看到手上握着一封信,上书“许清元姑娘亲收”七个字,下面盖着蒋怀玉的章。
考虑到蒋怀玉几次三番要对她们表示谢意,许清元也没把这封信当一回事,就扔到一边,继续上床睡觉。
一夜好眠。
“许姐姐,许姐姐,醒醒,有人来找你。”
耳边传来艾春菲温柔的呼喊声,许清元缓缓张开双眼。
窗户照进令人晃眼的阳光,她遮住双眼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艾春菲拿手垫着下巴,趴在她床头,歪头问:“几点?什么几点?”
许清元一个激灵,彻底清醒,拥着被子坐起来,打哈哈:“没什么,你说谁找我?”
“蒋怀玉,”艾春菲拍拍衣服站起来,坐在凳子上看她梳洗,“你知道吗?他在院试第一场里取中第四名,把很多县案首都压下去了。”
“原来他课业竟这么好。”许清元闻言也略有吃惊。
“对啊,第一、第三名都是考了几十年的老童生,跟姐姐和蒋怀玉比起来差远了。”艾春菲托着腮道:“听说现在有很多考生都巴结他,认为他以后会有出息呢。”
“这么风光的人物,来找我干吗?”许清元疑惑地问。
艾春菲起身一边帮她穿外衣,一边摇头道:“没说,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许清元收拾好跟艾春菲一起下楼去,蒋怀玉果然正站在柜台旁边焦急地等待。
“昨日才考完院试,蒋公子不在家好生歇息两天,怎么有空来找我?”许清元下楼站定,与蒋怀玉见礼,问道。
“抱……歉,打……打扰……”蒋怀玉心里急但奈何说的太慢。
“好了,别客套了,直接说吧。”许清元不耐烦听他在这磨磨唧唧的,直接打断。
“昨日……我……”蒋怀玉将昨天赴宴离席时把自己的印章掉落的事情和盘托出,也略提了几句席上众人的言谈,他就是怕因为这件事会给许清元带来麻烦,所以才这么急着过来解释。
许清元拿出昨日收到的信,举起来给他看,蒋怀玉脸色煞白:“他们……他们……居然……真的……会……这么……做……”
旁边的艾春菲先生气了:“十年寒窗苦读的读书人居然能做出这种事,也算世间奇闻了!”
考不过别人就想陷害别人,这品行还真是低劣,许清元脸色不善,眸色阴沉。
压下心底的不舒服,许清元对蒋怀玉道谢:“多谢你赶来告知我,我承你的情。”
蒋怀玉却突然犹犹豫豫的,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见状,许清元主动道:“如果蒋公子有什么想要帮忙的,尽管说。”
“能不……能……请你……帮我……救出我……我娘。”蒋怀玉一咬牙,将压在他心上的重担说出,并用饱含期待的眼神看着许清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