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风韵(30)
两人正说话, 嬴政来了。
他一头的汗,跑来就先行礼,然后才问:“阿姊也在?”
“是!正要走。”桐桐就说, “出宫在城内转转。”
嬴政明白,咸阳城中耳目活动频繁, 阿姊出门是看这个去的:“阿姊让文渊侯作陪吧。”
“诺!”桐桐说着, 就跟赵姬行了礼, 退下了。
嬴政看着阿姊离开, 转过身来, 朝正榻走了几步,突然动了动鼻子,仔细的嗅了嗅, 而后脸上的笑意便收了,他正襟危坐:“阿母!”
赵姬脸上的伤感还未曾退去, 一转身瞧见儿子一张肃穆的脸。她去榻上靠着去了,“何事?”
嬴政指了指案几:“何来胭脂味儿?”
赵姬见儿子面色沉眼眸深, 显见是生气了,忙道:“闲来无事, 整理旧物,胭脂撒了……才收拾好。”
她用袖子扇动了扇动,“还能嗅见么?”
嬴政蹭的一下起身:“阿母以为儿子是三尺孩童?”
这一声极大, 吓了赵姬一跳。
她坐起来看着儿子:“正儿,你便是如此跟阿母说话?”
“阿母可知国孝在身,不容有错?”
赵姬看着他:“天知地知之事,你不说,何人能知?”
“先王薨逝,天地同悲……”
“何来同悲?”赵姬问嬴政:“你父太子之位, 是先王赐给的?不!那是你父做低伏小,是吕不韦花费银钱无数才换来了的!先王恩宠于华阳夫人,对你父何曾有真心?”
“阿母——”
赵姬仰着头,看着已经比自己高的儿子,“难道阿母所言有差?先王二十余子,加起来的分量都不如华阳夫人重!若要我以王敬之,先王不过尔尔;若要我以父敬之,先王有何可敬之处?但若以男人来论,他对华阳夫人是极好的。那该由华阳夫人敬他念他……我……做不来虚情假意之事!”
“阿母,祖父……”
“当日要赠剑予你,华阳夫人推了成蟜,他便犹豫了!是你阿姊解围……此事我绝不忘!他身为人父,看着亲生儿子在那个女人面前卑躬屈膝……此便是身为父亲的慈悲?”赵姬说着,就站起身来,“正儿!人有恩于我,点滴我不忘!可若有亏于我,点滴我亦不忘。”
她说着,便转身取了胭脂出来,全摆在嬴政的面前:“我不尊先王,他不值的,不可么?我在外不露,那是为了你和国君;可我只在我自己的寝宫,干他人何事?”
嬴政看着这样的母亲,一时之间竟是有些陌生。
赵姬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正儿,我是你阿母!你忘了在邯郸的日子了吗?你记得你是大秦的太子,可你是否还记得,你是阿母的儿子!你是阿母的儿子。”
邯郸?邯郸!邯郸!
嬴政咬紧牙关:“儿不曾忘却。”
“不忘……那便好!”赵姬坐下去,重新去试胭脂,“你阿母本就是如此!此一生怕也难改了。”说着,她扭脸去问儿子:“你若觉得阿母不善,阿母成了你的绊脚石了……那让你父废了阿母……你认他人为母便是了……”
嬴政跪下身去:“阿母,儿无此意。祖父并非如您所想那般!您对祖父,心有误会!阿母不懂国事,这其中复杂之处,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但他是儿子祖父,悉心教导于儿子……只此,阿母也当心怀赤诚,追之愐之!”
赵姬摇头:“他待你父都未曾赤诚,更遑论我们?既然如此,我为何要赤诚待他?”她看着自己的手指,“你阿姊待你以赤诚,阿母看的见,因而,阿母待她们母女以赤诚……吕四子待你以赤诚,阿母就觉得他甚好,他与你阿姊的婚事,再多非议,阿母都不过耳。若阿母有能为,必能叫他们心想事成。”
她说着就又看儿子:“正儿,阿母出身卑微,性情甚劣……唯亲不唯理……奈何?”
嬴政:“……”他跪坐良久,而后起身:“阿母歇息,儿告退。”
赵姬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将脂粉推开了。
锦容低声劝道:“夫人不该这么跟太子说话。”
赵姬轻笑一声,没回这个话。只走了出去,坐在游廊上,踢了脚上的履袜,赤脚放在引入宫中的溪流中,任由冰凉的水从上拂过。
日光撒下来,她躺了下去,抬起脚一下一下拍打着水花。
挂在廊下的雀儿叽叽喳喳的叫着,有宫婢上前添食,鸟儿吃了便一边鸣叫着,一边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它的歌声婉转,它的羽毛翠绿光泽。
她看着那鸟雀怔怔出神:世人甚是可笑,买来的本就是一只雀儿。却因着笼子高贵,便嫌弃这雀儿怎生不是凤凰,长不出五彩羽?
这般想着,她一下子便站起来。
赤着脚,哼唱着赵|乐,在游廊里舞了起来。
嬴政坐在君前,低着头将事情说了:“儿自愿替母受过!”
嬴子楚揉了揉额头,看向儿子:“你未成年,有何过错!妻之过,夫担!儿之过,父担!”莫要这般:“为父兄弟极多,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年也未必见你祖父一面。彼时,日子亦难熬!那时候为父就想,假使有一日,父亲肯偏爱于我,我必要活的肆意!可终其一生,为父怕是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父亲!”
“儿啊,为父只你与成蟜二子!有为父在,我儿为何这般心事重重。你多一重心事,为父之过便多一重。这是为父未曾庇护好你,使得你不能安心吗?”
嬴政摇头:“不是!”
“虽重孝在身,然斯人已逝,终是要过去的!寡人的太子年幼,若是想玩耍,便带着伴读只管出宫;若是想悠游,寡人为太子准备羊车……”
嬴政咧嘴笑了,他不是不笑,是换牙……颇为不雅!
嬴子楚朝外喊:“寡人的太子要出宫了……”
嬴政起身,撩起袍子就跑:“父亲,儿子要去蓝田营射靶!”
嬴子楚笑着目送嬴政离开,叫人传旨给礼官,王后出身赵国,秦国礼仪生疏,每日里需得有四个时辰重学大秦礼仪,不得有误!
正转着圈的赵姬听到传来的旨意,一下子就摔在了游廊里:“一日……四个时辰?”
“是!国君之命,不可不从。”
枯燥的学习一日复一日,赵姬看着锦容:“你传信给吕先生,叫他想想办法,就说我扛不住了。”
锦容想办法出宫回吕府的时候,吕不韦正要准备进宫。
新得的消息,赵王病了,似乎也有些不好。
这于现在的秦国而言,是好事!秦赵两国因丧能罢兵一两年也是好的。
才要走,锦容回来了。他站住脚,问说:“何事出宫?”
锦容便将事情的前前后后都说了:“……王后甚是苦恼,求先生搭救。”
朝堂多少大事,王后之事算是何事?
吕不韦招手叫了侍从,低声道:“备厚礼,送于授课先生。”吩咐完,疾步上了马车,往宫里去了。
进宫还顺道说了一句:“王后求助,该是知错了。”
嬴子楚摆摆手:“终是要修习的!设署立衙,此为大事,焉能儿戏?王后不仅是寡人之后,更是太子之母。生疏便学……大秦历代先王后,多是各国王室女,亦是来秦后重学起来的。而今……不算晚。”
吕不韦:“……”他只能应了一声是!
可此事没办法:国君之意,赵姬不敢反抗;求助于自己,自己若不帮,下次她便不会再找自己了。
因此,只能含混而已!
授课先生收了重礼,果然宽和许多。
赵姬坐在廊下吃着蜜果,看着婢女们在她面前一遍一遍的演练。那些道德文章,终是不用她来念了,只要听着便罢了。
偶尔听着听着便睡着了,那便睡着了吧,睡起来接着听。
桐桐再度来请安的时候,见赵姬一身白衣,正襟危坐听先生授课,见她到了才停了下来。
这叫她挺惊讶的:“您可还习惯?若不然,我去求父亲,时间减半……”
赵姬摆摆手:“不习惯……也得习惯!莫要让人指摘正儿。”
桐桐便笑了:“改日进宫,给您带炙烤乳鸽。”
“善!”
桐桐一走,赵姬就往下一躺,长吁一口气:国君要了一只雀儿,总想养成凤凰;吕不韦则不同,他买的是雀儿,花的是雀儿的价钱,他很清楚雀儿就是雀儿,成不了凤凰。若是凤凰,又岂是他吕不韦能买到手的?
这些事太细小了,谁也未曾觉得这是大事。
紧跟着赵国的国君赵丹薨逝,而继承赵国王位的赵偃被人从娼馆里找到,彼时,他正跟他才偷娶的娼女妻子嬉戏。
新国君回宫,正室为一娼女。
此事传回大秦之时,嬴政正驰骋于蓝田营。
“赵偃——不忠不孝,好色荒诞之徒而已!”嬴政射出手中之箭,“赵国必亡!”
赵偃在秦国可谓是大名鼎鼎,都知道他曾被女君俘虏过。
蒙恬问:“太子,此次赵王薨逝,您可去吊唁?”
吊唁?
桐桐看着嬴子楚:“您让儿去赵国吊唁赵王?”
“有何不可?”嬴子楚一脸的笑意,“正儿扮作小童,与你同行。”
啊?
“正儿所行之路太少……”出去长长见识,看看诸国生民,有何不可?
桐桐郑重的起身:“诺!儿这就去准备,启程邯郸。”
“范太傅与文渊侯同行,王陵将军护送,这一路小心。”
“诺!”
往赵国使臣离咸阳这一日,太子政被留于章台宫读书,甚少见人了。使团马车边上,一匹枣红色的马儿身上,坐着个高壮的小少年,若不张口,并不违和。
此时他回望咸阳,想起父亲临别之时的叮嘱:为父半生坎坷,局势所困,未曾走出去过!为父盼着你出去看看,你心中的天下,不该只在舆图之上……,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