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向阳(201)
年底桐桐的表彰大会最多, 单位里表彰了,还有部里。
尤其是一些药物说起来又隶属医药研发,化妆品又属于轻工日化一类。因此, 她被多个部门授予‘优秀青年科研工作者’称号。
就跟孩子期末拿到奖状一样,每拿一个奖,先拿给老林。
老林摆在他的书房里,这里是他接待老同事和老朋友的地方,这些奖杯都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
三期实验结束之后, 就可以说, 成功了。
这个成果出来最直接的感受就是, 院里上上下下的,包括所有的领导在内, 都不会再称呼她为小林了。哪怕是温雅, 也开始称呼她为林老师。
这种称呼其实早该给她了,可在专业领域就是这样的, 你干出名堂了, 这个尊重不用争取,它自己就来了。
眼看放假了,院长办公室那边打电话,说叫桐桐过去。
一进这边的办公楼, 碰上的进进出出的人都点头致意。
“林老师好!”
“你好!”
“林老师。”
“嗯!”
……
这种感觉还不错, 一路心情甚好的敲响了院长办公室的门, 然后推门进去, 见里面除了温雅, 还有两个人。
这两人之前有过一面之缘,就是在安全部门见过。
她一进去,人家就站起来了。
温雅就道, “不用介绍了吧!林老师快坐。”
桐桐跟两人分别握手,然后请人家坐下。
人家是来通报案情的,意思是除了人员信息的泄露,其他倒是还罢了!那是个实习生,没参与很深,所以损失不大,这次是侥幸,真要是晚上一年半载,可能就不好说了。
桐桐心里有数,一个实习生,李默也不可能叫接触太深的东西。
关于案情更深的东西,是不能主动探听的,问了人家也不一定说。
因此,对方说什么,桐桐就听什么。人家也只是通报而已!
这个通报完了之后,人家问了桐桐一个人:“夏至,林老师认识吗?”
夏至?夏至?夏至!
桐桐想起来,“认识!她家原本就在大院附近的胡同,吴庆也是,她跟吴庆认识!”
说着,她就回忆,“那是七四、七五年那时候吧,夏至通过吴家姐弟到我们单位的图书馆借书看。那个时候我二哥,也就是B大哲学系的副教授林枫在恰好是图书管理员,我们就这么认识了,但是不熟!”
她记得那个时候她还指点二哥拉过手风琴,那个时候她还以为林枫能跟对方有点什么呢。
不过:“当时……看书怕被人逮住了,因此,我二哥不叫对方再来图书馆,要看什么书就由吴庆借出去,来回传递。我、我二哥、吴庆、夏至,包括我丈夫尹禛,都是图书馆的常客。后来,高考恢复招生,我们几个都考上了大学。夏至跟我和我二哥是同校校友,不过,八零年的时候,公派一批留学生,夏至通过了外语简拔考试,出国了。之后就断了联系,不知道她的近况。”
这两人就对视了一眼:“从现在的调查情况看,吴庆并不是他们偶然的选择。只是夏至应该就只认识这个大院中的你们,而你们中,只吴庆最容易接近,比接近吴红更有价值。”
桐桐不可思议的看着对方,一再求证:“夏至?你们说夏至在国外……”
很惊讶吗?
桐桐苦笑了一声,“我的印象里,夏至是个好学,有才情和见识的人。那个年月里能有读书意识,且想尽一切办法读书的,很少!那个时候的大学生,英语基础都很薄弱,她却能脱颖而出……她曾见我二哥读西方哲学名著,还推荐他去读史书……她会乐器,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一个熟读史书的人,至少是一个文化认同感很高的人,她推崇我们自己的文化,她是个精神世界很富足的人,她跟吴庆不一样!吴庆念的是书,念书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想出人头地。但是夏至不是,她只是爱读书,她有自己的思想……一个有主见的人,一个是非观的人,怎么会入歧途?我很难接受她这个改变。”
那两人又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才道:“没有明确证据证明夏至参与了!夏至留学四年之后回国了,在朋城工作。两年之后,她的老师从国外来旅游,他们又重新联系上了。后来,两人相恋在国内结婚,他丈夫因为她的原因,来做了一年多的学术交流。
后来,夏至怀孕了,请了产假顺便陪丈夫回去探亲,之后夏至再没回来。后来单位将其开除了,认为她……留在国外,不会回来……”
桐桐摇头,“她父母呢?父母在,她不会失去联系的?”
“她父亲早七八年就去世了,她母亲也已经在五年前去世。”
也就是说,她走的时候她父母都已经去世了?
“是!我们查到一个M国人,他跟陈德有些瓜葛,而他恰好跟夏至的丈夫过从甚密,他们当年一起来国内旅游,出入境都有记录……”
“现在呢?夏至……她人呢?”
“死了!前两年有人控告她虐待婴儿,她被剥夺了抚养权,而后她被诊断出精神疾病,而后因精神疾病发作,药物服用过度而死。”
桐桐坐在那里久久无言,“夏至……夏至……”
“M国的信?”林枫停在大院门口,搓着手,大爷递了一封信过来,“是M国的,都是洋文。”
“怕是我的哪个学生寄来的!”可想了想又不对呀,学生寄信为什么不寄到学校?他吆喝着几个孩子,“快!往回跑,被我追上了罚背三首诗。”
几个孩子撒丫子往回跑!
放寒假了,猴孩子在家不锻炼身体不行。他给带出来拉练了!
这会子看着孩子们跑了,他拿着信看信封上的地址和名字。
地址是什么街区多少号,咱也分不清楚,他只看名字,名字在一串英文里格外显眼,是用汉字写的:祥风。
祥风是谁呀?
才要打开,猛的一愣:夏至的别称为祥风、永日等。
夏至?
夏至!
她在国外?她怎么来信了。
拆开信,孩子都跑回家了!他慢慢的走着,无所谓的读着信,信的行文很怪,半白话半文言,而且用一些‘身在曹营身在汉’这样的话,又谈戏曲,什么‘苏武牧羊’,还夹杂一些‘言既遂矣,至于暴矣’。
最后这句话的意思是:满足自己的愿望后,对方对自己的态度变的粗暴无礼。
而她把这句话夹杂在跟丈夫结婚,后又跟他回去探亲的话里,表达是她的丈夫对他野蛮无礼。
身在曹营心在汉,这说的是她在敌营,心却在国内。
苏武牧羊,表达的是决心,再苦再难,不变节。
什么事情,用到了这样的典故?
林枫当时就站住脚,这信看似前言不搭后语,不像个正常逻辑的人写的!可其实呢?它的逻辑是通顺的!
拿着信,他直接去桐桐的办公室,桐桐也刚回来,“哥,怎么了?”
林枫将信递给桐桐:“是不是跟你们的事有关?这是求救吗?”
桐桐拿着信从头看到尾,而后看着林枫摇摇头,“不是……她知道回不来!她这是预警,也是剖白!”
培养她的老师成了她的丈夫,为了她跨越半个地球,她跟他结婚,将他带入了她的世界。她一定带那个男人回来过,看看她生活过的地方,她会告诉她,她长在胡同里,她拉手风琴,她想看书很难,她去那里借书,在里面认识了好些朋友,包括她喜欢的男孩子……她把所有的过往摊开给他看。
却不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欺骗。对方也许最初只是想利用她的身份,后来见她很难从他们的心,又发现了更有价值的一个部门,于是才出了这样的事。
她意识到不对,也知道走不脱了,她其实都不太确信这封信能不能顺利的寄出来。
看看信封,信封上也只是哪条街第几号,这要是写单位名字只怕都寄不出去。
桐桐把信收了,“我得转交上去。”夏至其实是被害了。
林枫摆摆手,出去了,他重新走到图书馆外面,那些久远的他几乎忘了的记忆重新的鲜活起来:
“这个调是咪……你太着急了……琴不是这么拉的……”
“我觉得西方哲学你可以放一放,多读读《老子》、《庄子》、《中庸》、《大学》……我觉得读懂这些,可能不会那么迷茫,也不会觉得等待的日子太过痛苦……”
“我是叫吴红带我进你们院的……对……我们一个大杂院……认识一下,我叫夏至……”
“你放心,我肯定保存好,三天就还回来……”
“胡同里那些混子……你跟他们不一样……你们看不惯他们,心气也高,他们更看不惯你们……”
“我觉得,事得处理,最好能几对面把事情说清楚……”
如今再想,竟是清晰起来了。那天她趴在楼梯的扶手上,他的头朝后仰着,看到倒立的她,她穿着军绿的裤子白网鞋……
不是男女之间的情愫,就是觉得那么鲜活的一个人,淡淡的从生命里划过,没留下什么痕迹,一过经年,早就忘却的一个人,突然之间,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了,又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
也不是离开了,她换了一种方式留在了人的心底,叫人记住了她。
夏至啊夏至,当年你不来借书多好?我不借给你书……该多好!
我借给你书,你第一次出现就给我预警。
我借过你书,你最后一次出现还是为了预警。
夏至,人生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他看着图书馆,好像那个梳着两根辫子,穿着军绿裤子网球鞋的姑娘就站在那里,扬了扬手里的书,转身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