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扶摇(144)
远远的, 瞧着又有船靠岸了。
领头的东叔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就又坐下了,“凑过去的都是贩卖鲜果的铺子东家, 这是紧着卸货的!能要上价钱,轮不到咱。”
桐桐便懂了, 南边的果子运来, 路途远,这样的天气捂着, 必是半熟的也捂熟了。一旦熟了,就坏了!早一点卸货,早一点出手,能减少损失。
在这种的情况下,卸货的就会想法子抬价。
她就低声问说:“他们五拨人呢,只能有一拨能拿下这个活儿吧。”
东叔就扫了这小子一眼, “你倒是灵性!”
说完这个,却不再解释,闭上眼睛又去歇着去了。
桐桐也不恼,又问:“您觉得,一船货多少银子接了咱就不亏。”
这话一问,一圈人都笑,“有个二两银子, 咱们这些人今儿就饭吃了。出的是力气, 哪有什么亏不亏的。”
桐桐默默的数了一下人数, 三十九人,除开东叔一个人拿三成,也就是六钱。那么剩下的就是一两四钱,也就是一千四百文。
一千四百文分给三十八个人, 一人三十六文,不足三十七文。
而今的物价是细粮都是二十文左右一斤。肉类的价钱的差别很大,像是猪肉三十文一斤,而牛羊肉类,价格在五十文到八十文一斤不等,看你要哪个部位的肉。
反正青盐最次的得三十文一斤,就是这么一个物价水平。
这么一比的话,就知道一天要是接一个这样的活,拿这些钱回去,差不多就够一家子吃粗粮填饱肚子了。
她心里有数了,抬眼再看,发现这几拨人都没动,却见有一个男人直接登船上去了,跟船上的人在有商有量的说什么呢。
而后远远的,听见那人喊了一声:“黄狗子,带着你的人过来。”
这一喊,才有一个彪形大汉起身点头哈腰的,“九叔,这就来!这就来。”
然后那九叔高声叮嘱:“活干好……少些颠簸……一个时辰货得卸完,能拿下吧。”
“能!能!您交代的,那必得干好。”
可黄狗子上去一看,他娘的,拉的是一船杨桃。
这玩意可磕碰不得,品相不好了全就完了。
想一个时辰弄完,没戏。
他边上的汉子低声道:“九叔的惯例,这种的,最多给咱们三两。干不完,再一扣,兄弟们今儿挣不出个饭前来。”
黄狗子朝远处指了指,“找老东去!别说价,叫他的人先来帮忙。回头一人给几个子打发了事。”
是!这就去。
然后来人就很不客气,直接绕过去踢了闭目眼神的东叔一脚:“过去帮忙,亏待你们。”
东叔点头哈腰的:“谢谢您想着!”说着,还塞了几个钱过去。
这人往怀里一踹,扭头就催促,“快着些。”
装杨桃的筐子是用竹子编的,这种筐子成本最小。但这意味着这玩意跟木筐子不同。木筐子好扛耐造,不怕磕碰。这玩意是竹子的,装水果为了保鲜,路上必是要不时的洒水的。竹子一泡水就变软了,软了一搬就变形,这是非得两人抬着不可。
桐桐上船打眼一看,这玩意,运也是麻烦,装卸也是麻烦。里面都是木格子架子,筐子在架子上放着呢。
稍一不小心,若是连木架子都倒了,果子可就都毁了。
黄狗子多奸呀,说东叔:“进去几个人……从架子上卸货……再分一半人,从船上往船下挪……”
上下要走梯子的,风险也大。
东叔不住的点头,然后叫几个年纪大的,“你们在里面卸货。”
像是桐桐这种力弱的,东叔也不敢安排上下船,只叫他们,“你们把卸下的货往甲板上挪。”
桐桐就跟瘦弱的少年一组,两人一起往出抬。
这少年名叫王宝,力气倒是也不小。两人配合的挺好,一筐一筐就挪过去了。
大太阳晒着,是受罪。
但好歹活干的顺利。
一个时辰稍微多了一点点,活几乎干完了。
黄狗子领了多少钱桐桐不知道,反正桐桐到手的就只三个铜板。
她扫了一眼,几个年龄大的,拿到手的是五个铜板。她和那个少年拿到的是三个铜板。
其实谁也没比谁少干,这种活都是两人一组。他们负责转运的船舱,全都是他们转运的。
第一天,她没言语。
散了得吃饭吧,码头上有卖各种吃食的。像是她一样只挣了三文的,也只有王宝了。两人吃的当然要此一等,她就跟着王宝去买玉米菜团子去了。
那边黄狗子要了猪头肉喝着酒,这边东叔端着一碗炸酱面,香气四溢。
王宝蹲在边上咬着菜团子,“别看了……再看就吃不下去了。”
桐桐问他:“怎的自己出来干活来了?”
“原是我爹在这里干……上个月卸货被货架压断了腿……”
“东叔赔偿了吗?”
王宝摇头,垂下眼睑,“生死有命,谁管你这个。”
桐桐当时没言语。又跟着耗了半日,歇了两船货,都是给人家别的人搭手的,都是三文三文的进账。
晚上人家就不用他们了,一直等到月上树梢了,这才往回返。
王宝家不远,就在码头附近一间土坯房里。这一片住的都是外人户!
桐桐不远不近的跟着,其实不是跟着王宝,而是跟着这一拨人,尤其是东叔。
跟到了附近,才要往里面去,就又跟王宝撞了个满怀。
王宝背着个筐子,看见桐桐愣了一下,“你也住这儿?以前没见过?”
桐桐看看他的筐子,“你这是要……”
“刨点红薯。”
红薯不到成熟的季节,但也长的差不多能吃了。周围有人见缝插针的种,也没甚稀罕。王宝在附近转,东家刨一窝,西家刨一窝,然后还分给桐桐:“你给你拿几个……”
桐桐看着这红薯,问他:“家里没吃的了?”
“钱要给我爹买药。”王宝往水沟边走,把红薯洗了洗,在草窝里扒了扒,便出现一个洞。将红薯用泥裹起来,然后放里面,点上火:“烤几个吃……”
桐桐在水沟里洗了手,“你知道东叔家在哪里?”
“知道!”
“你带我去,你别进门。给我带到了,你回来这里烤着红薯等我……我讨要我今儿的工钱去,顺便讨要给你爹的赔偿……”
“你可别闹!他家那大黑狗恶着呢。”
“你放心,事成了,再说;事不成,我不牵连你。在这码头上我也看了,面儿都是自己挣的!越是怂,越是有人欺负。”
王宝低着头,“你便是说我给你带路的,我也不认。”
行!不用你认。
桐桐又掏出五文钱,“给你,算是带路钱。只说我想找东叔疏通,央求你的。万一我没成,你就这么说。”
王宝看了看那钱,“钱我不要,走吧。”
这么说着,但并不会真的一直将桐桐往东叔家带。只站在巷子口朝里指,“门朝南的那一排,从巷子口往里数,第六户。不到门口就有狗叫,一推门就有恶狗往出扑……你小心点,那狗咬死过人……最后赔了八两银子了事……”
咬死过人的狗还一直养着,那是够恶的!
桐桐往里走,果然是有狗叫。她一推门,确实有狗扑过来。这狗一过来,带着一股子腥气。这必是吃了谁家养的鸡了,这是吃活物吃惯了。
她手里的匕首直接戳到恶犬脖子上,恶犬唧唧了几声,没声了。
东叔听到动静跑出来,问说:“谁呀?”
桐桐反手将大门给关上了,然后直接朝里面走,“东叔,是我。”
斯斯文文的年轻人,手里拎着一把匕首,上面还在滴血。狗躺在门里一动不动……大门又被关上了。
东叔朝后退了好几步:“是……是林三……林三哥呀!您请!里面请。”
桐桐进去一瞧,桌上酒倒着,花生米猪头肉放着。
边上站着二十上下白白净净的一媳妇,看样子尚在哺乳期,胸前鼓鼓囊囊,衣裳都湿了。可这也不像是家里有婴儿的样子呀!
谁家有孩子,家里的狗那么叫唤可以呀。
桐桐就看这小媳妇,“你是?”
东叔推了这媳妇一眼,“死人呀!给林三哥斟酒。”
这媳妇动了一下,战战兢兢的给斟酒。
桐桐不客气的端了酒碗,又问东叔:“这是小婶子?”
“嗐!就是以前手底下一个兄弟的媳妇……那小子短命,从船上摔下来死了。剩下个媳妇子可怜,我请了来帮我做做家事,好叫他们娘俩能活命。”
懂了!欺男霸女嘛。
她咕咚咕咚几口将酒水给喝了,然后抓了花生往嘴里扔:“东叔,你这个人可不地道呀!兄弟的血汗钱,你说扣就扣呀。”
“真冤枉。”东叔摸出一袋子铜板来,“这就是今儿我挣的,你当有多少,三钱而已。大钱都被黄狗子那伙子给吞了。”
桐桐看了看放在桌上带着血的刀:“东叔,我都这么来了……你说,你怎么就那么不上道呢。话非得往明白的说,你才能懂?”
她说着,就将花生全塞嘴里,重新抓了匕首,“你觉得,兄弟上门就为了三钱银子的?你那狗皮扒了卖,都不止三钱吧。”
说着,匕首猛的往前一送,贴在对方的脸上,将上面的狗血往他脸上抹。
这血腥又冰凉的触感,使得东叔噗通一声,直接跪下了:“林三哥……三哥,您要多少,您说话……”
“我就想着,打晕,然后扛出去扔到野狗群里。被野狗咬几口,再给你带回来……回头我就说你是被自己养的狗咬死的……我为了救你,这才杀了狗……这么说,也不知道行不行?”
“爷!三爷!林三爷。”东叔噗通噗通的磕头,“您要小的怎么,小的就怎样!您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