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找向导, 休息一天,明天再出发。”
这是李凭风的建议。
要探索天河沙漠,必须由经验丰富的本地向导带领。天河沙漠是一片地形、气候都很复杂的区域, 五月正是冰川融化的季节,沙漠中的季节性河流随时可能水位暴涨, 不少进沙漠的人都是在穿越季节性河流时被洪水冲走。
在沙漠中死于洪水,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很多人称之为“恶鬼事件”。但即便是在商挽琴前世,这种事也会发生,她更倾向于这是单纯的自然事件。
不过, 如果恐惧、迷信的人太多,这种情感就很容易滋生出真正的恶鬼。
有时商挽琴会觉得,人类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
李凭风似乎已经联系好了向导,说要等对方抵达红木镇。在此期间,他们可以给骆驼喂喂食, 培养一下感情, 也可以去逛一下红木镇。
红木镇有不少西域来的商品, 香料也比外地便宜, 而且就随便堆在地摊上。还有一些亮晶晶的彩色宝石, 总是被喊出高价, 但那些老板看似淳朴热情的笑脸背后,总是藏着一点狡黠。
商挽琴喂了一会儿骆驼,就被外面的热闹吸引了注意。她正想去逛逛,忽然感到一阵头疼。
是从后脑勺、脊椎往上一些的地方传来的疼痛, 像一根筋被猛地抽紧,持续的疼痛中还夹杂着一阵尖锐的耳鸣。
商挽琴猛一下抓住门框,慢慢弯下腰。她试图忍耐, 但那种剧痛不可遏制地从她表情的细节透了出来。
子蛊……?
附近有兰因会的骨干?
潜伏在她大脑中的子蛊,因为太长时间没发作,几乎被她遗忘。这小小的蛊虫,只能被特定的法决驱动。
兰因会中,掌握法决、知道她身份的人,不超过五个。
商挽琴抬起眼,试图观察四周有谁不对劲,但汗水打湿了她的睫毛,夹杂着生理性的泪水,让她视野一片模糊。
她勉强思考着,盯着玉壶春的人不少,现在来红木镇的人也不少,谁都有可能,兰因会的线人本就无处不在……
但是为什么?这份警告是为什么?
她的任务,勾引乔逢雪……
所以,有谁觉得她的任务做得不够好?
“表妹……?!”
直到被人打横抱起,她才感到自己在不断发抖。子蛊就是这种恶毒的东西,能让任何人失去对身体的掌控。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没没事……我肚子疼而已……”
感谢苍天,她现在正好来大姨妈,本来还在暗中抱怨很不方便、为什么男人不用忍受这一点,现在只庆幸多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之后的事,她就记不大清楚了。面对过激的疼痛,身体开启了自我保护的本能,模糊了她的意识。
隐约记得有人给她喂药,她还喊了一句“我只吃止疼药”,手腕还被人拿着把脉,她紧张了一瞬自己会不会被看出身体不对劲,旋即又想到兰因会早就做足了准备。
她慢慢睡了过去。
梦里有人在唱,“遥遥秋思,煌煌明星。非我不往,江水漫兮……”
再次醒来,已是傍晚。
她愣了一会儿,发现窗外真的有人在唱这首歌。但歌词是对的,曲调不对。
她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坐了起来,扒着窗户往外看,看见了一个背影。夕阳西下,冷风扑面而来,她吸了吸鼻子,看见那是李恒。
少年的声音不算好听,大约也有些走掉,但他唱的确实是她熟悉的歌词。
遥遥秋思,煌煌明星……
他忽然不唱了,回头道:“你醒了?我去通知公子和乔门主。”
商挽琴怔怔片刻,轻声问:“那是哪里的歌?”
李恒愣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原来你听见了。那是我家乡的小调,不过我离家太久,只记得这几句了。”
“那是哪里?”她有点执拗。
李恒说了一个地名,遥远又陌生,是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只知道在海边。
商挽琴慢慢说:“我以为你是王府的护卫。”
“我又不是家生子。”李恒有点奇怪,语气也很自然,“那年闹饥荒,我就被爹娘卖了,一路到了洛京,幸好有公子买了我。”
原来如此……
李恒又说:“你在担心什么?放心,是掌柜的女儿照顾的你,她刚刚才去吃晚饭。”
商挽琴笑笑,谢过他的体贴。她紧绷的双肩放松了。她刚在想什么?她竟然会以为……她暗暗失笑,紧接着又想起子蛊的事,心沉了下去。
她敢肯定那是一个不满的警告。没错,以“勾引”的标准来看,她对待乔逢雪还是不够暧昧,可问题是,谁能把这件事看得这么清楚?
她盯着李恒的背影。
她缓缓举起手。左手小臂上,刻着两行血痕般的字。
——你是否忘记了自己的任务?我一直在看着你。
在她读完的瞬间,那两行字就消失了,如同从未出现。
商挽琴面无表情,脑海中依次闪过李恒的脸、李凭风的脸,还有这家店铺的人的脸,甚至是四周那些行人、摊贩……
不行——停。
她按住太阳穴,深吸一口气。疑神疑鬼只会害了自己,先冷静下来,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时,院子的门开了。
“表妹。”
乔逢雪快步走来,身后还跟着李凭风。后者的表情有点奇怪,一直盯着乔逢雪,好似有什么新的重大发现。
商挽琴正要回应,却嗅到了一种淡淡的血腥味,还混合着皂角的味道,就像有人沾了一身的血后努力清洗过,却终究洗不干净的味道。她很熟悉。
她抬起头,发现乔逢雪散着长发,水汽未干。西北的夕阳硕大血红,正好悬在他背后,好一股苍凉悲壮之感。
他的手搭上她额头,微凉。
“不烧了。”他松了口气,原本紧绷到极致的神情缓和不少,“疼到发烧,我还担心是……”
他没说完。
李凭风走进房间,忽然笑了一声:“乔兄觉得是有人暗算,安置好商姑娘后,拎着软玉剑就出门了,还真逮住了不少想做手脚的人。商姑娘仔细品品,他这会儿身上血气都未尽呢。”
乔逢雪神情倏然严厉:“镇鬼王!”
李凭风抬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看着商挽琴的目光却颇有深意。
商挽琴才明白那股气息从何而来。可是,这种听上去就很暴烈的行为,真的是乔逢雪能做出来的吗?
一瞬间,她甚至都怀疑这个乔逢雪是不是被人掉包了,其实他是兰因会的人伪装的,来试探她。
……爹的,兰因会真是一个能轻易让人发疯的东西。
商挽琴瞟了一眼李凭风,又瞟了一眼窗外。左手小臂还在隐隐作痛,那两行文字的警告印入心底。她必须更加小心,否则不光会害了自己。
她抬起手,抓住乔逢雪的衣袖。
“表兄……”她声音变得很轻,带着迷茫之意,“你觉得,我是被人害了,才这样疼吗?那你能不能……”
她拉过他的手,将额头抵上他的手臂。
“让我靠一下,我就靠一下。”她低声说,“一下下就好。”
夕色落在她身上,照得透明的纱衣宛如不存。她埋着头,长发往两边垂落,一截脖颈泛着暖瓷般的光,一直延伸到两片薄薄的蝴蝶骨。她向来是明丽活泼的,此时却像一只瑟瑟不安的小动物。
乔逢雪突然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李凭风看他们一眼,走出门外。
李恒守在门口,站得笔直。
“阿恒啊,”李凭风一脸郁郁,“你家公子我,到底哪里不如乔兄呢?难道,我也该拎着剑去刺几个人?”
“公子样样都是最好的。”
李恒恭敬地回答。
李凭风看他一眼,笑笑,轻飘飘地说:“净说谎话。”
少年的脊背,不着痕迹地颤了颤,像伪装的枯叶蝶不小心抖动翅膀。
*
沙丘起伏。
风一吹,细密的沙子就迎面扑来,吹得人满头满脸。要不是出发前就戴上了有兜帽的斗篷,一行人大约已经成了沙人。
哪怕是这样,商挽琴也感到头发缝里全是沙。如果张嘴说话,那更是会吃一嘴的沙子。
向导却很自豪,大声地夸耀说:“我们天河沙漠的沙子,是最细腻、最洁白的!用它来烧制器皿,十分漂亮!”
向导是个二十岁的姑娘,肌肤被风沙磨得坚韧,有洁白的牙齿和爽朗的笑容,带着异域风情的五官美丽夺目。她名叫流云,是大绿洲部落头人的女儿,也是李凭风早早联系好的向导。
天河沙漠里有很多绿洲,流云来自最大的一个。他们的部落也叫琉璃部落,因为他们占据了天河沙漠中最大的琉璃矿。
琉璃矿是天河沙漠的特产,可以用来炼制上等的辟邪金器,在四处都很畅销。也因此,琉璃部落非常富裕。
流云一边说话,眼睛一边不停地看向李凭风,睫毛长长的大眼睛里,情意和喜悦都如流淌的金色阳光。
商挽琴骑着骆驼,和乔逢雪并肩而行。
“表兄,”她压低声音,“你看出来了吗?流云喜欢李公子。”
乔逢雪看她一眼:“关注这些做什么?”
“好玩。”她笑眯眯,“你说,李公子喜不喜欢她?”
“……不知道。”他看上去有点无奈。
商挽琴抬眼看他:“那你说,到现在了,我喜欢的人会不会有一点也喜欢我?”
他呼吸陡然一滞。
但商挽琴已经骑到了前面,去和李恒说话了。少女少男并肩而骑,不多时就传出笑声。
乔逢雪神情不变,手用力握紧缰绳。
“……我们正常从红木镇走到大绿洲,要花费至少三天!”流云告诉他们,“但你们是我们的贵客,所以,我会带你们走捷径!”
“捷径?”
见他们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流云自豪起来:“是我们自己修建的捷径,阵法!不光你们中原人擅长阵法,我们也有自己的本领!”
“往这里来!”
不多时,风改变了。
风沙忽然变得更大,遮蔽了艳蓝色的天空。骆驼们的脚步放缓,商挽琴也侧过头,躲避那些扑向眼球的沙子。
这时,一阵凉气袭来,面前的风沙为之一清。
乔逢雪在她身边,手上兰草图案闪着微光。
“这样应该会好一些。”他目视前方,没有看她。
商挽琴也看向前方,不觉唇角勾起。
“嗯。”
阵法的光华闪烁,被风沙恰到好处地遮蔽。这种风沙也是对阵法的保护,防止被人看出阵眼,或是偷学了去。
流云走在最前面,掐出一串法决,口中念念有词。她念的不是中原的语言,而是音乐般不断起伏变化、音节相连的异族语言。
隆隆——
地面竟然裂开了。
一条舒缓的斜坡道路,出现在众人面前。
“走!”
流云一骑当先。
众人也跟上。
等所有人都走进去之后,背后的入口关闭了,前方的光芒亮起来。
“嚯——”
众人不由自主发出惊叹。
眼前竟然是一座宫殿般的地洞,脚下的路是半透明的,曲折向前延伸;两旁有小山丘一般的矿床,上面结着一簇簇的矿石。从被削去的截面上,清澈透明的石头闪闪发光。
“这是……琉璃矿?!”李凭风反应过来,低喊道。
“没错,这里就是我们的琉璃矿!”流云更挺起了胸脯,看看李凭风,神情里闪过羞涩甜蜜,“我阿爸说过,谁若是和我成婚,谁就能享有一半的开采权!”
她显然在暗示什么,但李凭风只是笑笑,称赞几句,并不接话。
流云有点失望地看着他,嘟哝一句“中原人真难搞啊”,就愤愤地走在了前头。
商挽琴噗嗤一笑,觉得这位琉璃部落的小公主还挺可爱的,直率天真、热情似火。
一路上,两旁不断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许多男男女女,身上只搭了零星的布料,手里拿着镐,不断挖掘着矿石。
手拿鞭子的人在中间走来走去,不时挥鞭打人、怒骂出声,而在看见流云的时候,他们都会伏地行礼。
“那是……”商挽琴迟疑道,“奴隶吗?”
“——对,他们都是我们部落的奴隶!”流云听见她的声音,爽快地回答,“商姑娘,你可别同情他们,他们都可坏了,要么是部落罪人,要么就是战俘,这些人世世代代都该给我们做苦力,让他们活着就是最大的恩赐!”
商挽琴长长“哦”了一声。
两旁的奴隶们也都听见了这话,但他们并无反应。那一张张麻木的脸,鲜有完好的:他们大多被割去了一部分五官,脸上都刺了字。
她看着看着,渐渐皱眉。
李凭风回头看她一眼,忽然叹息一声:“还是太惨了,是不是,商姑娘?”
流云倏然回头盯着他们!
商挽琴忽然感到了一种轻微的怪异感,让她脑海中有某根弦绷紧了。她一边思索这种怪异感的来源,一边面色如常地回答:“别人的家事,我们不好评价的。”
流云的神情放缓了。她笑起来,灿烂夺目如宝石:“商姑娘,你真是个明辨是非的人!”说着,又瞪了李凭风一眼,带着娇嗔之意。
商挽琴默不作声。
让她想一想……她得把现在的情况和原著对照一下。,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