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光线并不算亮, 小姑娘吃了奶睡着了,眼睫毛垂下来,在眼睑又大又亮, 黑葡萄似的, 睫毛也很长,带着一点微微向上的弧度。 苏瑜低头看孩子的表情,像水一样温柔:“小溪溪呀~” 小姑娘好似能听见妈妈在说话, 悄悄的砸吧两下嘴,睡得更沉了。 苏瑜笑了一下, 替她把被角盖好。 冯彩容推门的动作很轻,悄悄的把挽住的袖子放下来。“小瑜,我知道我说话你不爱听, 但我也是为了你们好,毕竟家里孩子这么多,吃的用的,能省的地方还是要俭省一些……” 刚才在洗手的时候她就在想, 苏瑜到底有什么话要跟她说?想来想去还是做饭的事, 肯定是几个孩子告状说她做饭省、说她做饭不好吃, 所以苏瑜才下厨的吧。 其实这有什么,换做别家说不定还要感谢她勤俭节约,感谢她为了这个家考虑……苏瑜就是太年轻了。 冯彩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一上来就认错。 毕竟一把年纪了,多数人会看在她年纪大的份上,抬手轻轻揭过。 这是冯彩容对付以往那么多雇主的经验,以往她去人家帮衬的时候,多少都会有些摩擦, 只要她态度放谦卑一点,先道歉,一般人都不会跟她计较。 别看苏瑜生养了这么多孩子,对于冯彩容来说也还是太嫩,好糊弄的紧。就跟李大友的媳妇似的,之前两人也闹过矛盾,现在不也好好的?李大友的媳妇儿见了她,依旧表姨长表姨短的,谁见了不说一句关系亲近? 一个人心里想什么脸上是很难完全掩盖住的,冯彩容嘴里说着道歉的话,也尽量想摆出一副认错的表情,但她的眼神仍旧是桀骜的,甚至带着几分不屑一顾。 若非苏瑜多活了一世,还真就被她这幅表情蒙骗过去了。 以前苏瑜觉得容嫂跟他们之间就是生活习惯不一样。 老人家嘛,都是苦日子过来的,现在日子也算不上好过,俭朴一些也是有的。但她现在已经不是简朴了,多少有点阳奉阴违的意思在。 孩子们才多大点,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别人家辛辛苦苦赚两个钱,就为了让孩子吃上一顿肉,他们家倒好,宁愿把肉挂在那里放坏了,也不烧给孩子吃,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苏瑜表情肃了肃,看冯彩容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审视。 “容婶儿,我希望你能清楚的知道咱们两者之间的关系,你是来这个家帮忙的,不是来这个家做主的,咱们家的事,我希望你还是按照咱们家的规矩来。” 苏瑜眼神凉凉的,带着几分冷光,冯彩容在这样的目光下,整个人仿佛置身在冰天雪地中,从头冻到了脚,她终于意识到苏瑜好像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冯彩容眼睛一抹,皱巴巴的脸上老泪纵横:“小瑜,我真的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 “容婶儿,你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什么,孩子想什么。我当然知道勤俭持家是美德,但一味的勤俭一点意义都没有……做饭的目的是为了让孩子吃饱长身体,不是为了摆个样子给别人看的……” “再说我和时年的工资合理合法,经得起任何人的推敲。” 苏瑜冷着脸,不愿意轻轻揭过。 她的态度一强硬,冯彩容便软了。“是,小瑜,你说的对……我老毛病犯了、我对不起孩子们,都是我的错……要不等会儿我就去跟孩子们道歉?” 冯彩容连忙道歉,姿态放的低低的,就差指天发誓说以后再也不敢。 “小瑜,我一直没跟你说谢谢,如果不是你把我叫过来帮忙的话,我可能连顿安稳饭都吃不上……真的,小瑜,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实在不行的话,至少让我留在这里,等到你把宁树、赵深两个找回来……行不行,小瑜行不行?” 苏瑜没说话,她还在考虑。 实际上因为冯彩容的姿态放的足够低,反而让她打起了退堂鼓。一开始她对冯彩容的定位是,熟人介绍的、能够放心交托孩子的存在。这个人可能没怎么读过书,但至少为人真诚朴实,对待孩子们也是一心一意。但冯彩容完全不是这样。 她太有自己的主意了,而且能屈能伸,一旦察觉形势不好,一立马卖惨。这一切,都让苏瑜觉得这个人过于有心机。 “我觉得要不还是……” “小瑜,你知道的,我没个孩子,现在连丈夫也没了,在你们家干活得的这点钱,就是我的全部收入来源,我要是走了可真就活不下去了……要不你问问孩子们,孩子们应该也没那么讨厌我的,只不过他们嫌我做饭不好吃。”不等苏瑜回应,冯彩容连忙站起身来,打开房门喊到:“王成、赵洋、小强,是奶奶做的不对,奶奶跟你们道歉,能不能别敢奶奶走?我走了可就真吃不上饭了,会活活饿死的!” 她哭着冲孩子们喊,丝毫不顾孩子们听了心里会怎么想,只把他们当做能让她留下来的筹码。 溪溪给突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突然张开嘴巴,哇哇大哭起来。 冯彩容一个健步过去,想要将孩子抱起来,哄一哄。 哪知道苏瑜先拉一步把孩子抱了起来:“溪溪,不怕不怕啊,妈妈在这里。” 溪溪小姑娘感受到妈妈身上熟悉的香气,很快平复了下来,含着眼泪抽抽哒哒的又睡了。 再看几个在门口站着的孩子,仿佛也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苏瑜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再次把溪溪哄睡着,从外头将房门关上,苏瑜对着冯彩容道:“容婶儿,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我想来想去还是算了……你现在在这里,已经给我们家造成困扰了……” 这个容婶儿心思实在太多,这还是当着她的面呢,不当着她面的时候,不定会对孩子说什么做什么。几个大的稍微好一些,苏瑜多叮嘱叮嘱,容婶儿做了不对的,他们会回来告状。溪溪怎么办?奶娃娃一点点大,光知道喝奶,苏瑜实在不放心将自己的孩子放在这么一个人手里。 “苏瑜,你不能这么对我!之前你怎么跟李大友说的?你难道不想去上班了吗?没我在这里帮着、没人给你带孩子,你还想去当国营饭店的大厨?” 这么一想,冯彩容好像又没那么害怕了,就算她今天从苏瑜家里走了出去,他们也有调过头来求她的一天。看看家里这一摊子事,她一个外人都为这两口子着急。 瞧着吧,苏瑜现在想赶她走就赶她走,回头要想让她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冯彩容站了起来,之前谦卑的姿态一收,竟利利索索的回房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别看她是个孤老太太,连个稳定的收入也没有,但这么些年来给这家做给那家做,四处给人帮衬,认识的人可不少。 苏瑜把她送走了,别人问起来怎么走的,她可不会替苏瑜隐瞒,冯彩容倒要看看,外头那些人到底是站在她一头,还是站在苏瑜那一头。 她要走苏瑜不拦,也不会给什么所谓封口费,苏瑜抱臂站在门口,语气淡淡:“容婶儿,之前教赵深和宁树的那个老师,你知道吗?” “我要知道那干啥呀?我又没有孩子要上学。” 苏瑜笑了一下说:“我好像前儿听说她给判刑了,你知道她为什么给判刑吗?” 冯彩容听了心里直打鼓,总不至于那个老师的事,也和赵家有关系吧?可要是没关系的话,苏瑜为什么这么说? 这个时间说这样的话,怎么听都有一种威胁意味。 “那你说她为什么给判刑?” “容婶儿是本地人应该认识不少人吧?不妨自己去打听打听。”苏瑜凉凉一笑,巴不得她去打听呢! 冯彩容收拾衣服的动作慢了下来,心里在反复思量苏瑜说的那句话。 * 赵深宁树从火车上下来,半是自己走的,半是被那个男人提溜着走的。他们不是没想过要逃,但那男人就跟背后有眼睛似的,他俩稍微有点小动作都会被及时戳破,重新把人揪回来。 “叔叔……你想把我们带到哪儿去呀……诱拐孩子是犯法的……”宁树说着又要哭了,他两条腿不停的在地上晃荡着,男人的手臂却像铁钳似的,死死掐着他的衣领,怎么挣扎都没用。 以前觉得最苦命的是没饭吃,现在他不这么想了,没饭吃总好过被人卖掉。听人说那些人贩子可怕的很,把小孩拐过去剁手剁脚,叫他们去当乞丐,对外还说他们是天生残疾,借此赢得别人的同情心…… 赵深也好不到哪去,之前嘴有多硬,现在腿就有多软。 要是现在苏瑜出现,他指定不用人说,跟在苏瑜后头就往家走,绝对不会回头。可是妈妈在哪儿呀?以后会不会永远都见不到妈妈了? 赵深平时很少哭的,这么想着眼泪也大颗大颗的往下砸。 男人左右看了看,冷笑一声:“现在知道害怕了?偷偷往火车上爬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你们知道那些人贩子是怎么对付小孩的吗?有断手断脚的、有挖心挖肝的、还有挖人眼睛的……啧啧啧,我看你俩眼睛长得都挺好看的,要是真被那什么了,多少有点可惜。 但也只是有点可惜罢了,谁叫你们自己往火车上爬的,还偏偏被我逮住了,刚巧有认识的人正需要一双眼睛……都是命!我劝你们早早认命!” 宁树哭的抽抽噎噎的,打了好几个鼻涕泡,“叔叔……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能不能放我们回去假装没看见我们?” 赵深倒是没哭出声,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黑一道白一道的,直接哭成了一个花猫脸。他本来嘴硬不肯求情,现在别说求情了,叫他做什么都行。 “叔叔……” “停停停!叫叔叔有用吗?”严杰笑得一脸得意,“我跟你们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这下别说宁树了,赵深也憋不住了,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妈妈以前说他的眼睛最像她了,现在他要是看不见了,是不是永远也见不到妈妈了? 男人步子不紧不慢,任凭两个孩子哭成鬼一样,丝毫不影响他的心情。 就连周围人投过来的惊异目光,他都坦坦然然受了,摆明了不像是第1次,也不像是怕谁追究的模样。 赵深一边观察心里一边转悠开了。 看来他们两个这回真是踢到铁板了,这个人人头熟,从车站出来去哪都熟门熟路的,摆明了是个老手。 而且别人盯着他,他竟然丝毫不怵,要说上头没人,赵深都不信。 脑子越是清楚,对这个男人的认知越是全面,赵深的心就越冷。 因为摆明了,他们两个逃不掉的。 宁树估摸着也猜到了,除了哭竟然想不到办法。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不存在什么侥幸,当初他们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开跟赵叔叔朱阿姨说清楚就好了,如果有人陪着,是不是绝对不会碰见这样的事?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男人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呢。 一路把两人拎到火车站候车室,并找到了当地站点的工作人员。 赵深:这个人果然上面有人,拍花子拍的这么光明正大,还是第1次见。 宁树被拎在手里还在不停的挣扎,见边上有工作人员不停的看过来,连忙大声喊:“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怎么能跟这种人同流合污呢!我要去告你们,要去举报你们!等有一天见到赵叔叔,我一定会叫他给我们报仇的!!!” 候车室的窗口,有一个穿制服的女同志正在帮别的同志办理退票,闻言笑的脖子上丝巾系的蝴蝶结都快散了。 “严哥,你又装拍花子的啦?这俩孩子看来被你骗的不轻。还是广播通报,并叫派出所的人过来吗?” 严杰“嗯”一声,看着两个孩子哭的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的样子,低低的笑了起来。 “他们估计还以为我上面有人呢,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怪机灵的,看我腿上给踹的一腿的脚印。” 男人笑的很爽朗,那还有刚才故意装出的阴鸷模样。 赵深ap;ap;宁树:“!!!草,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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