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越大长老囤金失败的第一百三十二次。 而在她活过的六百多个年头里,这样的意外之喜层出不穷。 三弟子被大弟子拖下去关了禁闭。 独留她一人握着最近新酿的花果酒,坐在黄钟峰的崖边,对着冷风冷月,一口口地闷着,感慨人生不易。 透过一层如烟似尘的云雾,灵素峰只露出一截郁郁葱葱的角。 那个被自己欠了很多钱的女人——她亲爱的柳师姐,就住在这对面。 “师尊,不要着凉。” 肩上被披了一层衣物,似乎有些关切的意思。 越长歌的扭头看去,是大徒儿来了。 她自惆怅之中生出一丝感动,这丫头还是懂得体恤师尊的。 叶梦期在她背后直挺挺地站着,还没等她鼻酸,便阴森地笑道:"师尊,您要是倒下了,我们黄钟峰是不可能赔得起柳长老的。” “……” 本座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修得今生今世与你们相遇的福分。 越长歌将酒一口闷尽,辣得她秀眉紧蹙。 在不甚清醒的酒意之中,她又想起灵素峰上的那位老女人——她为人冷漠固执,孤僻得很,如今坏了她炼药的东西,这绝对不是单几个钱就能凑合的。 三弟子能全手全脚地回来,属实是让人惊奇。 听底下几个徒儿说,陈跃然这事闹得挺大,灵素峰上下都知道了风声。 兴许不过多日,那位刻薄的医仙便要来黄钟峰将自己大卸八块。 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来。 "小叶。” 越长歌闭上眼睛,兀自清醒了一会儿。 她放下酒壶,双目睁开,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长风刮起了她鬓边的头发,越长歌微微侧过脸庞,叹息道:“照顾好师妹们,为师……” 叶梦期一愣,看着师尊伸出腿,脚尖轻袅地点地,往悬崖边走了一步。 “等——”叶梦期伸出手去,还未来得及阻止。 “先去一步。” 立在悬崖边的影子忽地张开双手,似乎要将山川云朵拥入怀中。 只见她纵身一跳,衣袂翻飞。 很快就被云雾卷入其中,再也消失不见。 “师尊!” 大师姐没拉得住她,踉跄几步,跪在地上,她望着无边无际的云层,愣怔片刻,而后慢慢低下头,神情漫上一层阴霾。 良久。 她猛然一锤地面,破口骂道:“每次都用同样的法子,也不嫌腻么?!” * 太初境,灵素峰。 一名年轻姑娘急匆匆地绕去后山,自茂密的林中穿行。 于地势较高处,结着一座简约的竹庐,平日并不作住处。 她家师尊不喜欢人多眼杂的地方,有时会一个人呆在这里。 那弟子走到门前,待到呼吸平缓以后,礼貌地敲了敲门。 “师尊,越长老来了。” 四周树林郁郁葱葱,颇有些孤寒寂清之意,偶有风与鸟鸣滑过叶缝底下,磨蹭出一些沙沙的声响。 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角落,和黄钟峰那样热闹的气氛一比,就像两个世界。 “越长老”三字一出。 林中随风轻摇的木叶忽地止息。 她眼瞅着一片飘落的叶子悬停在了空中,就离自己的鼻尖不远。 医修的灵根皆为木相,能引发异象时,估计是里头的那位大能,心绪不甚平和。 弟子不见师尊回话,静候在一旁,也不敢再问一遍。 没过多久,空中——并非竹庐之内,荡出了飘渺的回音,像是四面八方响起。 树叶像是松了口气般掉落。 “何事?” 弟子叹息道:“黄钟峰的人说,越长老她……又,又重伤不愈了。” 竹庐的门徐徐敞开。 藤木椅上,静坐着一位少女,容貌秀丽,神色却甚是淡漠。她的手中斜斜转着一长柄烟杆,通体乌黑,隐约鎏金,瞧来不凡。 年轻弟子连忙躬身:“师尊。” 这位就是名冠九州的医仙了。 弟子入峰打杂的时间不算短,但每看自家师尊一次仍要感慨一次——她老人家实在是驻颜有术,生得太过年轻,倘若是第一次见面,则很难主动与之挂钩。 柳寻芹起了身,青色的衣衫几乎要垂在地上。她端起手,不紧不慢地抽了口烟,自唇齿间吐出一团白雾:“走吧。” 穿过林子,绕过住处,前面便是药阁。此处存放了许多种珍稀的灵药,亦乃平日看诊治病之所。 果不其然,黄钟峰的弟子们早已轻车熟路地,围绕在一个昏睡不醒的女人身旁,小声啜泣着。 “这次,”柳寻芹看着嫌累,离她们站得老远,轻扬了下巴:“她又怎么了。” 越长老的小徒弟慕容安吸了吸鼻子,眼圈儿通红:“柳长老,师尊她昨日心情不好,喝了好多酒。” “不想从崖边失足滑落。”大师姐耐着性子接了上文。 “而我们今日竟才将她捡回来。”三师妹低下头去,搅着手指,甚是自责。 “一摸师尊,”老二轻啧一声:“她凉透了。” 药阁之中,还有些柳长老的弟子在分拣药材,称分量,忙着开方子,瞧见这一幕,却丝毫不见悲伤之情,反而扬起了微妙的笑容。碍于师尊在场,忍得相当辛苦。 有其师必有其徒。 柳长老在心中刻薄地评价了一句。 这个女人能教出什么徒弟,她都不会感觉特别奇怪。 柳寻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越长歌身旁的某个弟子,想起自己那几株命途多舛的灵草,眉梢紧蹙。 她依旧慢悠悠转着烟柄,另只手背在身后,望着越长歌思忖片刻,便挥散了在药阁帮忙的徒弟们,顺便把这几个来自黄钟峰的小祖宗请了出去。 那几个方才仿佛还在奔丧的女孩子顿时松了口气,麻利地撤走了,丝毫不见来时悲伤。 药阁之中清净下来。 柳寻芹缓步走到越长歌身旁,站定。 地上侧躺着的女人面色确实有些白,唇边还掺了些血迹。她长睫下掩,容貌本妩媚,躺的姿势更添一笔……莫名的妖娆,兴许在效仿麻花儿条。 安静的时候,果然要顺眼许多。 “……师姐。” 细若呢喃。 似乎感觉到身旁良久没个动静,一只纤纤玉手抬起来,矜持而准确地伸向柳寻芹: “本座……是不是快不行了。” “是。” 那只手一僵。 “师姐,”越长歌双眉紧蹙,捂着心口,往身旁啐了口血,气息急促道:“我这辈子没什么牵挂的,临死之前,我徒弟糟蹋的那些灵草,终究是——” “无事。”柳长老微微弯腰,离她近了一些,说:“离土不久,都种回去了。” 不用赔了? 这么大度? 师姐真好。 越长歌一愣,悄然松了口气,她安心地放下手,决定回光返照一下,还只支愣起一半身子来,身上忽地一疼,被砰地抵了回去。 喉头暖意涌上。 一口血喷了出来。 本来她好端端地只象征性地受了点轻伤,结果被柳寻芹一脚踩住,在地上压得严严实实,险些踹出重疾。 “听说你重伤了。” 柳寻芹挪开脚尖,面无神色:“成全你。” 不愧是她。 每次涉及到那堆花花草草的事情就变得有仇必报。 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因为淹了师姐的苗,被她追着砍了半座山的事。越长歌咳嗽了半晌,将昨晚喉头哽着的一口老血都发泄了出来,虽说地上宛若凶杀大案。 不过咳完了之后,却发现自己胸腔内舒服了很多,神清气爽。 越长歌缓过来后,躺在地上抬起衣袖,遮住半张面孔,只露出一双眼睛,扫了一眼她隐没在衣裳下的洁白脚踝。 “你……”她面颊微红。 在柳寻芹冷漠的眼神中,越长歌的声音也带了几分羞涩:“怎么喜欢踩人?好奇怪的癖好。” 气氛凝重起来。 下一脚还没把她踹回土里时,越长歌灵活地翻了个身,干净利落地站起,她听见耳旁破空之声骤然响起,两三片被灵力绷到硬如钢针的飞叶嗖然射来。 越长老乃水灵根,只见她单手掐诀,唤出两股水流,将飞叶扰开,避免被插中脑门心。 最后一道来不及躲,她感觉脸颊凉飕飕地,下意识往后仰去。 千钧一发之际。 衔住了那片叶子,毫发无损。 只是后脑盘着的长发全部被刮散,如瀑布一般淌了下来,披了满身。 她松了口气,呼吸还未平缓,刚啐掉了嘴中的叶片,却听到了细小的绷裂声。 越长歌忽然感觉前襟一凉,她低头看去。 方才被飞叶不慎割破了个口子,而自己又穿得很紧。 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裂帛之声骤起,有许多张银票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宛若飞花,散得满地都是。 柳寻芹也愣了一下,电光火石之间,她只觉得面前香风拂面,有一些散落的衣衫布片浇在脸上,浇得劈头盖脸。 朦胧只剩下一个黑影。 紧接着就是被温热抱住的窒息感。 柳寻芹回过神后,自缝隙之中艰难别过脑袋,刚欲将她推开,又被一把死死摁了回去。 “你……” “坏了,衣服破了。老娘里头没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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