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凉, 甭管战火燃烧得有多激烈,仍旧阻挡不了地里的庄稼迎来秋收。
在京畿战事胶着时,俞州这边早一些的水稻已经可以收割了。
当地人能平安渡过这场危机, 迎来壮大,委实不容易。
在田里挥舞着镰刀收割水稻的人们说起这次东州那边的战役, 感到无比庆幸。
坐在田埂上休息的老儿道:“也多亏上头的人有脑子, 倘若未能化解汶阳军, 咱们俞州多半是保不住的。”
稻田里割水稻的年轻人应道:“现在好了,汶阳金林俞州三支兵合为一体,以后谁若敢来欺负咱们这边的老百姓,直接打回去。”
老儿笑呵呵道:“那倒是, 谁都别想来抢咱老百姓手里的土地,天王老子来了都别想。”
隔壁田的妇人道:“听说金林那边巴不得咱们俞州军过去呢。”
老儿应道:“那可不,谁不想取缔徭役, 分得自耕地丰衣足食啊?
“前些日我还听从县里回来的李六郎吹牛,说过不了多久咱们俞州这边也要开办学堂了, 公家免束脩收六岁以上的孩子去开蒙受教, 且不论男女都收。”
妇人直起腰身, 好奇道:“马大爷可莫要哄我, 哪有女娃也去学堂的?”
老儿拍腿道:“起初我也不信, 那李六郎说永庆临都雁门那边每个县都陆续开办起来了, 现在轮到咱们俞州了, 据说学堂能顺利推进的话, 以后村里也会开办起来, 让村里的娃娃也能去开蒙。”
挑着空箩筐路过的邻里道:“马老儿你可莫要哄我们,上学堂要花好多钱银哩,光那书本就贵得不得了。”
马老儿:“李六郎经常在县城里跑, 我是听他说的,总不会空穴来风。”
这个话题引起了人们的兴致,做累了坐下来喝水七嘴八舌唠了起来。
他们这些人世代都是文盲,若是公家能免束脩兴办学堂,自是高兴,毕竟谁不想后代能有更好的机会去做学问呢。
不过听到女童也能去学堂,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马老儿倒是个开明的,说道:“我家三郎的闺女现下才两岁,以后待她长大了,若是乡下也有学堂,定要送她去开蒙。”
妇人道:“咱们俞州不也有女官吗?”
“有听说过,不过人家的老子据说是太守。”
“嗐,管他是谁呢,女人当官就是稀奇。”
“我觉得以后说不定还真会有女人来做官,现在咱们俞州是大长公主的管辖地,她就是女人,多替咱们这些妇人考虑考虑前程,也在情理之中。”
“女人做官像什么话啊,抛头露面的。”
“若是你家的闺女做女官,替你们老杨家光宗耀祖,你还嫌抛头露面?”
“老迂腐,谁不想家里头能供养出一个官来,甭管男女,都是一件体面的事。”
“我看你们都别瞎想了,没有点家底的哪能供出官来?”
“这话说得,那当初谁敢想豪绅手里的田地啊,现在不也成了老百姓的地?”
“对对对,其他地方不敢想,但咱们俞州人敢想!”
这话引得众人大笑。
如果说土地能保住他们的饭碗,管了温饱,那教育,则是让他们对下一代的前程充满了期待。
在这个落后又贫瘠的时代,读书人仅仅只占了极少的部分,在他们眼里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而现在,全民普及。
温饱、教育、道路、商贸往来,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稳发展起来。
哪怕他们的生产力极其落后,粮食产量远不能跟现代比,但大量的田地暂时能填补。
哪怕学堂里的娃娃们最初只能在沙盘上练习写字,但他们已经开始有机会去接触学习被上流阶层垄断的教学了。
哪怕现在社会还处于小农经济模式,但已经有不少作坊在衙门的扶持下把商品销往各地,已经有带动地方经济发展的苗头。
这些初步框架都已经陆续搭建好,给俞州人带来非常明确的憧憬希望。
他们正在见证这场历史的蜕变,看到这个千疮百孔的时代正在愈合,一点点修复,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就从手里的土地开始,娃娃的教育开始。
而推动这一切的梁萤已经前往了东州,目前俞州境内平稳,大部分人都过来把打下的城池安内搞土地下放。
七个郡的工作量是非常庞大繁重的,当地老百姓盼着他们过来。
甘宗群不服赵雉,但梁萤是天子册封的镇国大长公主,正儿八经的王室女,跟土匪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抵达金林那天,所有人到城门口接迎。
这是梁萤第一次见到这位朝廷的老将,排面十足。
谭三娘搀扶她下马车,所有人跪礼。
梁萤亲自上前虚扶甘宗群,说道:“甘老将军辛苦了。”
甘宗群起身,看到那张年轻的脸庞,确实跟梁王室的样貌有几分相似,忙应道:“老臣不辛苦,大长公主车马劳顿,一路可还顺遂?”
梁萤点头,“顺遂。”
跪礼的人们陆续起身。
二人走在前头,梁萤说道:“甘老将军爱民如子,方才有东州今日的太平,东州的老百姓定会铭记你的仁义之举。”
甘宗群道:“那也是大长公主治理有功,方才有东州的军民一家亲。”
梁萤笑了笑,问:“东州盛产甜瓜,这边的瓜可甜?”
甘宗群点头,“甜。”
梁萤又问:“甘老将军见的世面多,可曾见过像东州老百姓这样的民心齐聚?”
甘宗群:“不曾见过。”
梁萤比他矮许多,明明身板纤弱,却有着内在的坚定力量,“古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治理下的衙门,可让甘老将军满意?”
甘宗群斟酌回答道:“这是大长公主的决策,老臣不敢妄言。”
梁萤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在我们俞州这个地方,谁都可以畅所欲言,只要是能让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让俞州更强大,衙门都是可以采纳的。
“我们这里的公家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王侯,我们是老百姓的公仆,为民请命,以民为本,是要把他们当成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而不是牲口。
“这里的每一位老百姓都能得到公允对待,这里的每一位士兵都能得到丰厚报酬。
“现在你们汶阳军愿意汇聚到俞州这个大家庭里,为天下的百姓谋福,是我们俞州的幸运,也是东州百姓的福祉。
“我作为王室的后人,在此向甘老将军致谢,俞州的衙门能得你老人家的认可,我梁萤很是高兴。”
说罢向他行了一礼。
甘宗群连忙回礼,说道:“大长公主心怀天下百姓,是民众之福,老臣受不起这份礼。”
梁萤微笑道:“你受得起,当初东州老百姓自主守城,汶阳军不伤及无辜,可见其胸怀气度。在这样的乱世,只怕也找不出这样军纪严明的兵来。”
甘宗群没有答话。
梁萤继续道:“朝廷腐败,王室式微,北燕气数已尽,这是无法掩盖的事实。
“甘将军你愿意融入俞州,我只想让你明白,你效忠的不是朝廷,也不是我梁萤,是山河社稷,是百姓民生,是以后的国泰民安。
“我们俞州的这些人,都在为老百姓的安居乐业而竭尽全力。他们效忠的并非是我这个王女,而是他们的信仰,心目中的海晏河清。
“甘老将军爱民如子,想来是能明白的。
“民,方才是国之根本。国富民强,万户丰盈,方才是大治。
“我们俞州的衙门,要的不是王权利益,争的也不是其他诸侯的荣华。我们争的是大治,是民心,是众人拾柴火焰高,是千家万户脱贫致富。
“这是俞州人的信念,也希望甘老将军能明白这样的信念,接纳这样的信念。”
她说话的语气温和,不疾不徐,却充满着激动人心的力量。
甘宗群内心触动,不由得想起武安曾问过他的道。
而俞州这片热土,正逐渐成为许多人心目中的证道之所。
在外面的世界满目疮痍看不到希望时,这里正在孕育希望的种子。如今它已经长出幼苗,虽然幼嫩弱小,却充满着美好憧憬。
甘宗群在她身上看到了那种憧憬,明明说话轻言细语,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内敛权威。
尽管他已经有心理准备,毕竟一个能驯服土匪,并且还能管辖俞州的女人总得有几分真本事才行。
如今见识,完全颠覆了他对女性的固有认知。
眼前这人比武安年轻很多,也没有武安沉稳,却有着武安身上没有的朝气蓬勃。
那股子积极向上的力量极具感染力,哪怕世道再艰难,在她的眼里泥潭里能开出花儿,世间仿佛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她用行动证明,一切皆有可能。
而俞州,便是最有力的证明。
甘宗群心里头还是有点服气,毕竟论起治内,他确实没见过哪里的民生能比得上这边。
一行人到了太守府,就金林境内的情况细说。
现在他们已经把各郡稳住,金林兵也收编不少入伍,目前综合下来有近十六万兵。
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两州十郡,十六万兵,算得上诸侯里的大户了。
奉三郎野心勃勃,觉得可以趁热打铁,继续扩张版图。
梁萤却道:“且先休整,将士们长达半年不曾歇过,吃不消这般疲劳。”
赵雉也道:“现在京畿那边混乱,无暇顾及我们,是可以喘口气儿了。”
奉三郎问:“那我们后续又往哪里打?”
郑曲道:“是往京畿那边?”
梁萤摇头,“京畿那边有楚王,广阳侯,何政和常山王,我们就不去凑热闹了。”说罢看向甘宗群道,“青州和梁州这边,甘老将军可有见解?”
甘宗群正色道:“青州柳氏不足为惧,梁州的北春汝南王根基深厚,要费些心思。”
梁萤:“我打算往青州这边扩张。
“京畿那边离我们远,他们若要来讨伐,需得千里迢迢,山高水远反倒成为了屏障。
“青州这边除了柳氏和汝南王以外,其他的诸侯至多一两万兵,不足为惧,我们俞州横扫过去应能很轻松。
“就算柳氏与汝南王求助于朝廷,京城那边也得掂量掂量发兵过来的利益。”
甘宗群点头道:“京城有何政跟常山王,这两家有世仇,若是受到外力围剿,他们必会合二为一抵抗,若是太平,多半会内斗。”
梁萤:“正是这个理,能共苦,不能同甘,俞州就坐山观虎斗,不去掺和了。”
他们就朝青州那边扩张一番商讨,以俞州为中心布兵镇守,把周边的城池陆续吞并。
晚上有宴饮,梁萤车马劳顿需休息,先回府衙的后宅。
院子里打扫得干净,窗几明净,被褥是新换的,衣物也备得有,赵雉一如既往体贴,她很是满意。
稍后那人过来看她,梁萤听到脚步声,故意躲到门后。
赵雉撩门帘时,她忽地像兔子一样蹦了出来,把他吓得抖了一下,又气又笑道:“你这是要吓死我。”
梁萤活泼地抱住他的腰身,仰头问:“老太太说你皮糙肉厚,可有受伤?”
赵雉低头望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整个人都柔软下来,“皮肉伤,不碍事。”
梁萤:“伤到哪里了,我瞧瞧。”
赵雉:“腿上,已经痊愈了。”
梁萤要看他的腿,赵雉不让,一个老爷们的腿有什么好看的?
两人久别重逢腻歪了阵儿。
赵雉把头埋入她的颈项,嗅着她耳际的馨香,说道:“我被甘老儿捉住的时候,心想这辈子完了。”
梁萤失笑,“你也有吃败仗的时候呐。”
赵雉:“胜败乃兵家常事,哪有百战百胜的道理。”顿了顿,“不过甘老儿确实有点本事,在军事谋略上我是服气的。”
梁萤不老实地捏了捏他的胳膊,说道:“姜还是老的辣,人家打了一辈子仗,经验丰富老道,自然厉害。”
赵雉哼了一声,“汶阳军没法收编,他不服我,我把金林兵收编过来了,甘老头就让阿萤你摆平了,你比我会忽悠。”
梁萤被气笑了,“合着我这张嘴就是专门拿去忽悠人的?”
赵雉颇有几分不满,“你是不知道,我被那老头儿逮着的时候,把我当狗一样拴着,哪能让他白拴呢,气也得气死他。”
梁萤:“……”
他是真的有点幽默,把在汶阳军大营里经历说得夸张滑稽,叫她哭笑不得。
想来那阵子他的日子极其煎熬,受了伤又成为俘虏,却只字不提艰难。
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是报喜不报忧,没有丝毫抱怨与负面情绪。
一个性情稳定的男人能给人十足的安全感,梁萤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无比庆幸他能重新回到身边。
她很贪心,事业要,这个男人也想要。
想要他能陪伴在身边一起走这段艰难旅途,想要余生能同舟共济,一起看由他们共同缔造出来的理想王国。
在大业未成之前,不谈儿女私情。
可是由岁月酿造出来的感情日久弥新,它能让他们的相处愈发默契,相互间的扶持更加牢靠。
梁萤很喜欢目前的状态。
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还有自己喜爱的男人,看着手里的队伍越来越大,势力越来越强。
那种得到周边认可,一点点经营出来的成就感令她觉得所有努力都是有价值意义的。
在这条充满着荆棘的道路上,她建造的空中楼阁越来越高,而他则在底下把楼阁一点点加固。
晚上有宴饮犒劳将士,伙房宰鸡杀羊,备下丰盛晚宴。
人们聚在一起享受秋收的喜悦,饮酒吃新粮,共同祝愿俞州的未来越来越好。
有人提起青州那边,当地有大片盐湖,隔壁梁州则有铁矿,若是能把铁矿拿下来,兵器的制造难题就能迎刃而解。
甘宗群抿了口小酒,说道:“秋收后就可以陆续把周边的城池收入囊中,那些城里没多少兵,若能不动用武力最好不过。”
梁萤赞许道:“能磨嘴皮子就磨嘴皮子。”
甘宗群点头,“还是以和为贵。”
人们就秋收后的扩张议了会儿,现在手里握了十多万兵,已经是大户了,要打周边的城池轻而易举。
再加之秋收后老百姓就会上交公粮给衙门,正好可以用来扩张。
甘宗群实在好奇他们的借粮操作。
梁萤笑着解释道:“借粮是老百姓自愿借给衙门应急用,我们会打借条,他们随时都可以来取粮。
“有些老百姓会在交公粮的时候扣除,也有老百姓觉得稀奇,把衙门的借条当做谈资吹牛,不在乎那么点粮。
“去年我们向俞州的老百姓借粮来应付金林这边的战役,还粮的时候他们总不会全都来讨债,大多都是陆陆续续来讨还,衙门身上的担子也要轻松许多。
“此举一来是缓解衙门的开支周转,二来则是让老百姓有兴致参与,让他们知道我们衙门离不开他们的支持。
“唯有大家相互扶持,方才能走得长远,双方都能获利。”
甘宗群从中得到启发,说道:“如此一来,老百姓成了衙门的债主,倒是害怕衙门垮台了。”
梁萤:“正是这个道理,他们得盼着衙门越来越好,衙门好了,他们自己也受益,这就是我们这边的老百姓愿意齐心协力的根源。”
甘宗群道:“受教了。”顿了顿,“我就奇怪,俞州取缔徭役又这般扶持老百姓,要如何把衙门支撑下去,原来还有借粮的路子。”
梁萤说道:“这是以衙门公信力为基础的法子,借债得还,若不然下回再借就没那么容易了。”
甘宗群:“老百姓不傻。”
他也算是开了眼界,只怕这么多诸侯中没哪个能从老百姓手里借到粮,一来是没有,二来就是这样的世道能不骂衙门的老百姓真的很少。
俞州确实是有点名堂在里头的。
待天色不早了,宴饮才结束。
今日高兴,梁萤也多饮了两杯。
赵雉送她回去歇着,她一路晃晃悠悠,心情痛快,五音不全地哼着俞州当地的小调。
赵雉哭笑不得,说道:“莫要瞎唱,不好听。”
梁萤:“我偏要。”顿了顿,“我是大长公主,赵州牧得哄着。”
赵雉道:“是是是,微臣得哄着。”
梁萤这才满意了,歪着头看向天空中的皎皎明月,伸出双手把它框在拇指与食指中,嘴里呢喃道:“今夕何夕,得此良人。”
赵雉没听清,问:“大长公主嘀咕什么呢?”
梁萤反手抓住他的衣襟拽下他的脑袋亲了一下。
赵雉:“……”
她真的很能耐。
梁萤背着手,迈着官步,春风得意。
微醺的状态令整个人都有些飘,手里有权的滋味挺爽,掌控自己命运的滋味也挺爽,还有对男人为所欲为更爽。
她对这个男人兴致浓厚,有时候也暗搓搓想去试试开荤,但一想到避孕的问题,就有点发愁。
这不,回屋后,梁萤脑子一抽,借着酒劲一本正经地跟赵雉讨论避孕这个话题。
她觉得两人算是非常熟络的,亲过抱过,男女之间那些事也没什么好避讳。
结果赵雉一脸别扭,甚至红了耳根子,严肃道:“你这是无媒苟合,不成体统。”
梁萤:“……”
她猛拍脑门,一时太飘居然忘了他是个古代男人。
赵雉很不自在,单知道她是匹野马,但这般谈论男女苟合,委实令他不好意思。
但对方又坦坦荡荡,像是在说一件很正经的事,他反倒有些手足无措。
梁萤细细回味“无媒苟合”四个字,愈发生出几分兴致。
现代讲求男女自由恋爱,不存在包办婚姻,而赵雉是个彻头彻尾的古人,且她又是王女,倘若搞出事来,那就是节行已亏。
梁萤忽然觉得脑仁疼,原来她还是不能为所欲为啊,想睡个男人都不行。
她有心捉弄,故意说道:“我这个镇国大长公主,想睡个男人都不可以?”
赵雉露出奇怪的表情,“我阿娘曾与我说过,婚姻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贵为大长公主,没有三媒六聘,岂能与我,与我……”
梁萤逼近,问道:“与你什么呀?”
赵雉后退两步,怪不好意思的。
对方好歹是天子册封的大长公主,礼数不能少,他断然没有那个狗胆敢行不轨之事。
梁萤把他抵到门与自己之间,立下豪言,“没打到金銮殿之前我不成婚。”顿了顿,像没有长骨头似的贴到他身上,伸出爪子,“可是我可以先尝尝鲜。”
赵雉避开她,拒绝道:“无媒苟合,实乃私通,你莫要坏我名声。”
梁萤被气笑了,啐道:“你一个土匪,哪来的名声?”
赵雉严肃道:“我虽然是个土匪,却是个有节操的土匪。”又道,“你是大长公主,断不可做出有损私德之事,若不然如何在底下那帮人跟前立威?”
梁萤盯着他瞧了许久,才道:“你说得极有道理。”
说罢忽地用蛮力把他推倒在床榻上,挽起袖子道:“无媒苟合,今日我就试试睡个男人要失多大的节。”
赵雉见她发酒疯,不由得急了,“阿萤莫要乱来!”
梁萤一把按住他,力道大得惊人,骂骂咧咧道:“老娘是俞州的土霸王,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哪来这么多规矩?”
赵雉被她狠狠地嘬了一嘴,脸上留下一枚鲜红的唇印。
这娘们发起酒疯来当真要命!
两人正打闹,忽听外头传来谭三娘的声音,说陈安从京畿回来了。
梁萤的酒顿时醒了大半,坐起身问道:“他一路可还顺遂?”
谭三娘:“顺遂,现在饿坏了,庖厨热了吃食狼吞虎咽的。”
梁萤忙整理衣着,过去看看。
赵雉也匆匆收拾,两人走出去,谭三娘猝不及防看到赵雉脸上的唇印,露出无法直视的表情。
哪晓得梁萤心情好,就当着她的面抓住他的衣襟又嘬了一嘴。
赵雉:“……”
谭三娘:“……”
梁萤不理会他们的复杂心情,自顾去看陈安。
赵雉默默地拿衣袖挡脸,咬牙道:“无媒苟合,不成体统。”
谭三娘掩嘴,打趣道:“人家现在是大长公主,咱们俞州的土皇帝,赵州牧还是多委屈着些。”
赵雉瞪了她一眼,这说的是人话吗?!
谭三娘打了他一下,“你小子赶紧去洗洗,若是就这么走出去,威信全无。”
厢房里的陈安委实饿坏了,晚上宴饮还剩下一些菜,被他吞入腹中。
梁萤过去时他已经吃了大半。
见他一副潦倒的样子,她吃了一惊,诧异道:“陈安你怎么搞成了这副模样?”
陈安起身行了一礼,咽下嘴里的食物道:“若不是我溜得快,差点没能回来呢。”
梁萤坐到一旁,“你慢点吃,别噎着。”
陈安问:“张议呢,可曾回来?”
梁萤:“早回来了。”
不一会儿赵雉也过来,看到他那副鬼样子,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庖厨烧得有热水,天色太晚,回官舍还有一段距离,梁萤吩咐谭三娘整理一间房屋出来,让他将就歇一晚。
陈安吃饱后去梳洗,换上一身干净衣物,整个人才清爽许多。
待他整理妥当后,才来见梁萤他们。
二人问起京中的情形,陈安说道:“现下两军胶着内耗,我估计楚王能把这个秋熬过去就不错了。”
梁萤:“毕竟有三十万大军讨伐,楚王再有能耐,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陈安点头,“我沿途回来,听说俞州这边把金林攻下来,心中着实高兴,可算没白跑。”
梁萤当即同他说起俞州这边的情形,又说甄氏在河城的,打算把俞州的学堂开办起来,陈安欢喜道:“我明日便去看看她。”
梁萤打趣道:“便准你一段假。”
他们就京中的情形又说了许久。
看天色不早了,陈安先去歇息。
梁萤回自己的院子道:“他们两口子感情甚笃,也着实难得。”
谭三娘道:“是啊,这世道只怕也找不出几对来。”
梁萤似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问:“三娘你是过来人,可知避孕的法子?”
谭三娘愣了愣。
梁萤发牢骚道:“你说我贵为大长公主,俞州的土霸王,赵雉那厮居然不让我近身,说什么无媒苟合,不成体统。”
谭三娘失笑。
梁萤不满道:“我这般费尽心思立足,若不能为所欲为,那还有什么乐子可寻?”
谭三娘:“你现在是大长公主,他自有顾忌。”
梁萤:“现在还不是成婚生子的时候,但我可以尝尝鲜,是不是这个理?”
谭三娘道:“有药,但避子汤伤女子根基,还是少用的好。”
梁萤心中不大痛快。
现在正是她搞事业的时候,自不会考虑成婚的事,更不会考虑生子,但连个男人都没法碰,委实过分了。
她其实是有点馋赵雉的,但今晚被她吓着了,以后那男人估计摸都不让她摸了。
真扫兴。
翌日陈安前往河城。
待他风尘仆仆抵达那边时,恰逢甄氏外出办事。
李疑同他叙起金林和京中的情况,直到中午甄氏才回来了。
陈安高兴前往官舍。
夫妻二人许久未见,甄氏也欢喜不已,上下打量他道:“云郎清减许多。”
陈安朝她张开双臂,她笑眯眯上前拥抱,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陈安说道:“我离去这么久,惠娘可曾念过我?”
甄氏故意道:“我日日繁忙,哪有空闲想儿女私情。”
陈安撇嘴,“我不信。”
甄氏抿嘴笑。
两人虽然时常分开各干各的,感情却愈发深厚,她似有感触,说道:“我总算觉得自己可以跟上你的脚步了。”
陈安:“???”
甄氏道:“以前在后宅日子虽然过得好,却总觉得差了些什么,如今繁忙,愈发有干劲。我爱极了现在的日子,好像以前都是白活了一般。”
陈安“啧”了一声,“甄先生见过世面到底不一样了。”
甄氏失笑,“武安大长公主也被我忽悠来开办学堂了,俞州这么多郡,我可吃不消,得多拉些人进来分担才行。”
她是真真切切的高兴,整个人跟以前完全不一样,脱胎换骨。
陈安认真地打量她,说道:“你把我以前的惠娘藏到哪里去了?”
甄氏笑盈盈道:“扔掉了。”顿了顿,“你喜欢以前的惠娘,还是现在的惠娘?”
陈安:“都喜欢。”
甄氏:“我却喜欢现在的自己,阿娘说我越来越有官家的威仪,有时候跟我说话都会恍惚,感觉家里头坐了一个女官,还挺不自在。”
陈安失笑,“她心里头想必是高兴的,甄家养出来一个了不得的闺女。”
甄氏颇有几分小嘚瑟,“永庆,临都和雁门,三郡的所有学堂,都是经我一手操办的,我这个典学从事做得如何?”
陈安赞道:“极好。”停顿片刻,又道,“以后东州那边够得你跑腿,两州十郡,打下来的城池会越来越多。”
甄氏抬了抬下巴,“越多才越好。”
接下来的两天甄氏告假陪陈安,他们像许多平常的夫妻那样逛街遛弯,两人没有子嗣,也不打算领养孩子。
甄氏把热情投入到学堂里,仿佛找到了她毕生热爱的事业。
陈安到底疼她到骨子里,跟梁萤混久了,许多思想观念也在潜默化。
人生苦短,只要身边的人高兴就好。
毕竟他们曾有一段差点过不去的坎儿,现在看着身边的女人愈发强大,他也感到开心。
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走出后宅的女人会发生如此大的蜕变,往日那个多愁善感的人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内敛坚定,乐观向上的自信女人。
这样的惠娘,他很喜欢。
同时她那种向上的积极能量也把武安感染,原本只有几分兴致,被她怂恿索性尝试走出去。
秋收后老百姓空闲下来,金林那边的人们为了尽早取缔徭役,开始把道路修整扩宽,一些杂兵也会参加其中。
之前甘宗群觉得这群土匪劫富济贫不够厚道,现在已经可以厚着脸皮无视了,因为对于商贾来说,没有土地他们还有营生。
但老百姓没有土地不行,会死。
金林这边挨着大通,这群土匪打算从大通郡扩张前往梁州,中间隔了好几个郡城。
如果要顺利通往梁州,必须把龙门、石坪、定都等地打通。
郑曲领兵前往龙门。
龙门郡虽然只驻扎了五六千兵,但它背后的石坪却是支撑。
以前王太守在时,并不想去动后方的那些城池,它们反而是阻拦梁州打过来的屏障,相当于一个缓冲地带。
现在郑曲领兵过去打破了这种平衡。
当龙门的太守府得知金林那边挥军前来,张太守瞅着自己手里的筹码,彻底摆烂了。
双方的实力悬殊委实太大。
城外乌泱泱的一群大军,叫人看着胆寒。
郑曲差人去议和,只要城里答应把土地下放,取缔徭役,太守府便能维持原职不变。
之前金林那边被攻打时,他们这边也听到响动的,委实唬人。
没有人想吃俞州土匪的火器,太守府的人集体摆烂。
张太守率功曹等人开城迎接郑曲大军进城。
当地老百姓看着那群人入驻,窃窃私语,有人小声道:“我们这是要被俞州的衙门接管了吗?”
“接管了也挺好,听说大通那边已经在打豪绅统计土地了,要在开春前下放。”
“真的还是假的?”
“哄你们作甚,前阵子我婆娘那边的表亲回来探亲说的,做不得假。”
不出所料,翌日告示墙上就贴了公告,要把俞州那边的政策推广过来。
这股风吹到隔壁的石坪,他们手里握了近两万兵,腰杆子也要硬得多。
都尉王耀亭鄙夷道:“那张太守缩头乌龟一个,是个极其怕事的人,俞州兵过来,连个屁都没放就开城迎接了,实在让人不耻。”
太守吕江捋胡子道:“他们前阵子策反了甘宗群,现在往这边来了,多半是要图梁州与青州的。”
功曹严冬青发愁道:“那俞州兵着实强悍,其实力已经能与汝南王抗衡了,如今挥军前来,我等又当做如何抵御?”
吕太守同唐主簿道:“替我写封求援信函送往梁州和青州,我这石坪若是守不住,他们两地也会遭殃。”
唐主簿应好。
待他下去办差后,吕太守又道:“这些日加强巡防,得备战了。”
王都尉:“属下明白。”
吕太守心里头还是有点怵,问道:“俞州人多势众的,王都尉怕不怕?”
王都尉道:“怕也没得法,近两万的兵,难不成白白送给俞州?”
吕太守沉默。
他记得当初俞州召开讨伐大会时手里才握有三万多兵?
如今一下子激增到十几万,这速度极其惊人。
楚王两次出兵镇压都以失败告终,现在京中又一片混乱,俞州这头猛虎只怕没什么诸侯能按得住了。
这会儿妄想来吞并梁州等地,可见其野心。
吕太守的心情一时有些沉重,以前邻居是金林时大家还能相安无事,眼下是没法和平共处的了。
这不,当石坪的求援信函送至梁州和青州时,青州州牧柳承致吓得手抖,他同自家夫人周氏发牢骚道:“这些年我远在青州安分守己,不曾招惹过谁,那俞州竟要挥军来犯,简直是岂有此理!”
周氏皱眉道:“真是飞来横祸,这可如何是好啊?”
柳承致:“倘若石坪失守,俞州军过了定都等地便直逼梁州北春,马上就要打到家门口来了,梁州那边肯定也坐不住。”
他当即差人去寻州府里的下属商事。
人们坐到一起商议这起即将到来的危机,无不忧心忡忡。
纵使他们有梁州这道屏障,纵使汝南王那边也握了十多万兵,但俞州那帮土匪从最初的三千多兵打到现在的十多万兵,肯定有两把刷子。
如今前来进犯,众人无不如坐针毡。
薛长史出主意,说道:“现在朝廷那边一团糟乱,无暇管这边,我们若对石坪坐视不理,只怕大祸临头,属下以为,可差人走一趟汝南王府,跟那边通个气,看他们作何决策。”
罗校尉道:“是要跟汝南王府商议才稳妥,我们青州没法跟那帮土匪抗衡。”
柳承致问:“谁愿意去一趟梁州?”
田功曹道:“我去。”
柳承致:“那你明日就去,现在俞州兵已经在龙门了,迫在眉睫。”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一提到那群土匪,他们就打心眼里感到不舒服。
楚王接连在俞州身上栽跟斗,越打他们就越发家,简直有毒!,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