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京畿, 登上回俞州的商船。
回程的路上还算顺遂,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不作多叙。
待他们抵达俞州境内, 已经是初冬时节。
早晨大雾弥漫,平安回到自己的地盘, 梁萤只想躺平在客栈里睡懒觉。
赵雉不敢去催她动身, 现在她就是他们的祖宗, 姑奶奶。
怕州府里的人们被她搬的护身符吓坏, 索性让陈安先行回去,跟李疑他们露个底儿, 省得他们炸锅。
陈安也觉得稳妥, 便自行离去, 先回河城。
他比赵雉他们早两日回城。
得知他平安归来的消息, 李疑欢喜不已, 忙走到府门口接迎。
但见他孤身一人,李疑不由得愣住, 困惑问:“秀秀他们呢?”
陈安应道:“他们在后头的,王小娘子一路奔波身体吃不消。”说罢抓住他的手道,“三爷呢, 可在府里?”
李疑:“他在操练场上。”
陈安严肃道:“赶紧差人去把他找回来,我有事情要同你们说一说。”
李疑当即差人去操练场。
两人边走边说。
陈安问起这几月俞州境内的情形。
李疑应道:“东州那边没有动静, 州里还算顺遂,暂且是安稳的。”
陈安这才放下心来,又问:“今年的收成如何?”
李疑:“收成挺好, 几个郡都不缺粮。”
陈安意味深长道:“过不了多久,又要打仗了。”
此话一出,李疑心头一惊, 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惴惴不安道:“难不成朝廷又要发兵来了?”
陈安摇食指,“打仗才好,有土地分。”
他们才进后堂不到一刻钟,奉三郎就兴奋地打马回来。
他兴冲冲地奔进府,大嗓门喊了几声。
后堂里的李疑笑道:“跑得真快。”
不一会儿奉三郎进后堂,没看到赵雉他们,诧异道:“怎么是陈安你一人回来了,秀秀他们呢?”
陈安:“他们在后头的,三爷你先喘口气儿,我有正事要同你们说。”
奉三郎:“???”
李疑见他神神秘秘的,忍不住问道:“这回你们进京,究竟是为何而去?”
奉三郎是个急性子,着急问:“是啊,你们去了这么久,王萤上回弄出火药的玩意儿唬人,这回又打算弄什么玩意儿来唬人?”
陈安严肃回答道:“你们且听好了,这回弄来的玩意儿是天子册封的‘镇国大长公主’,也就是说,她是天子的姑母。”
此话一出,李疑微微张嘴,忘了闭合。
奉三郎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忍不住问了一嘴:“你再说一句,我没听清。”
陈安一字一句道:“天子的姑母,镇国大长公主。”
奉三郎:“……”
这步子委实跨得大,直接从土匪变成了皇亲国戚,谁他妈受得了啊!
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儿,抚胸口道:“不行了,我得缓缓,喘口气儿。”
陈安:“……”
出息!
李疑也是呆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质疑道:“她那张破嘴最会忽悠了,楚王架空朝政已久,岂会放任天子册封?”
陈安当即把去京城的过程详细叙述一番,听得两人脸绿。
不仅如此,他又把去年进京见到成王和景王的情形同两人细说。
奉三郎指了指他,骂骂咧咧道:“去年你回永庆还同我吃过酒,这么大的事情你这龟孙儿居然憋得住?”
陈安拱手赔罪道:“当时仅仅只是起疑,但没有明确的证据,故而不敢张扬,怕动摇了军心。
“这一回是王萤,哦不,应该是梁萤,她主动要进京认祖归宗的,意义又不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冬日,李疑却冒了一身冷汗,他默默地擦了擦额头,“她既然是朝廷里的人,那现如今我们是反还是不反?”
奉三郎后知后觉意识到怪异之处,不由得发出灵魂拷问:“对啊,那我们还反不反朝廷?”
陈安笑了笑,“哪怕是那金銮殿,日后也是要打的。”
听到这话,奉三郎精神一振,“你可莫要诓我。”
陈安严肃道:“我曾问过那祖宗,她说朝廷已经烂透了,甭管那金銮殿里坐着的是谁,咱们照打不误。”
李疑半信半疑,思索道:“镇国大长公主,这么大的噱头落下来,只要把楚王清理,就能监国了,还用得着打金銮殿吗?”
奉三郎道:“李二你天真了,监国有个屁用,光跟那些世家大族政斗,就够得你喝一壶了。”又道,“我们这帮野路子,个个都是半桶水,谁有那个本事跟朝廷里的官斗?”
李疑沉默。
陈安打哈欠道:“我接连赶路好些天实在困乏,先回官舍眯会儿,你们慢慢消化这事,莫要等那祖宗回来了出糗。”
两人应好。
待他走后,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李疑发愁道:“当初是黄皮子把小祖宗抢进蛮鸾山的,当真该剁手。”
奉三郎摆烂道:“老夫人不是还想着把人家弄来做儿媳妇吗?”
李疑“哎哟”一声,猛拍脑门道:“瞧我这狗记性,竟把这茬儿给忘了!”
说罢匆匆去后院,先去跟赵老太她们吱个声,省得闹出笑话来。
当时赵老太和谭三娘正坐在屋里吃柿子。
李疑走进院子,站在树下看了会儿她们,琢磨着怎么开口合适。
龚大娘从厢房里出来看到他,打招呼道:“二掌柜?”
李疑应了一声。
谭三娘探头,李疑这才走上前,嗫嚅道:“老夫人,我有话要同你说。”
赵老太朝他招手,“李二过来吃柿子,挺甜。”
李疑端来凳子坐到她们跟前,严肃道:“陈安回来了。”
听到这话,谭三娘忙问:“阿萤呢?”
李疑默了默,说道:“她连日奔波身体吃不消,和秀秀在后头的,过两天就到。”
赵老太欢喜道:“平安回来就好,去了这么久,可让我担心。”
李疑欲言又止。
谭三娘皱眉戳了戳他,“有什么话就说,莫要吞吞吐吐。”
李疑斟酌了一下用词,道:“春日里楚王派兵来围剿,阿萤说要进京讨护身符,现如今她讨回来了。”
谭三娘心中好奇,追问道:“到底是什么护身符,能保咱们俞州不受朝廷清理?”
李疑抿了抿嘴,看向赵老太道:“是镇国大长公主。”顿了顿,“她是天子的姑母,也就是老太太你相中的儿媳妇。”
此话一出,赵老太不慎被柿子爆了一嘴。
谭三娘“哎哟”一声,忙拿帕子给她擦嘴。
老太太瞪大眼睛问:“你方才说啥?”
李疑严肃道:“你老人家相中的儿媳妇,是当今天子的姑母,镇国大长公主。”
这话把赵老太彻底唬住了。
外头的龚大娘不慎打翻了碗,只听“啪”的一声,把人们吓了一跳。
赵老太顾不得身上的柿子汁,整个人都怂了,神色激动道:“李二我年纪大了,可经不起你唬!”
李疑沉默了阵儿,“你老人家的眼光贼他娘的好,当初你曾对我说阿萤旺夫,她确实挺旺夫,直接把土匪升天成皇亲国戚了。”
赵老太许是真被唬住了,只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活活憋晕厥过去。
见她两眼一翻,往后仰倒,谭三娘连忙拽住她,失声道:“老夫人!老夫人!”
众人慌了神儿,纷纷上前查看。
谭三娘忙掐她的人中。
隔了好一会儿,赵老太才苏醒过来,睁眼望着那一张张关切的脸庞,她不由得悲从心来,哭丧道:“我老赵家的祖坟……怕是保不住了……”
众人:“……”
谭三娘把她扶起身,安抚道:“老夫人你且宽心,阿萤不会挖赵家祖坟的。”
赵老太整个人都魔怔了,自言自语道:“我马如会这是造了孽啊,当初就是觉得她脸嘴生得俊,想哄过来做秀秀的媳妇儿,哪曾想,哪曾想把庙里供奉的菩萨给偷回来了……”
这话令人们哭笑不得。
谭三娘笑着宽她的心,“无妨,你不是养了个儿子吗,就把秀秀送给她好了,用他去抵债。”
赵老太:“……”
龚大娘忙把她扶起来,“地上凉,老夫人莫要坐地上,省得受了寒。”
李疑关切问:“老夫人可要请大夫来瞧瞧?”
赵老太忧心忡忡道:“你说阿萤回来会不会找我们算账?”
李疑失笑,安慰道:“她气量大,肚里能撑船,是一个胸怀宽广有大爱的人,想来是不会为难你老人家的。”
赵老太差点哭了,“那我也不能倚老卖老啊。”顿了顿,“这事一开始毕竟不厚道,误打误撞的。”
李疑:“你莫要操心,让秀秀去处理。”
他好一番安抚,才把赵老太那颗惶惶不安的心落了下去。
稍后李疑还有事情处理,出去了一趟。
谭三娘有话要问,跟上道:“李二这么大的事,先前你们连一点苗头都不知道吗?”
李疑顿住身形,发牢骚道:“去年陈安进京就察觉到不对劲了,一直隐瞒着,直到这回阿萤主动进京认祖归宗,不曾想弄了这么大的噱头回来,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谭三娘不由得发愁,“镇国大长公主,还是天子的姑母,以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
李疑也发愁,“你当我就轻松了?”又道,“那么大一尊佛压在头顶,堪比那泰山压顶,落下来直接压断我的脖子。”
谭三娘:“……”
李疑拍了拍她的肩膀,“莫要瞎想,你我算不了什么,只怕秀秀得更怂。”
谭三娘:“……”
看来赵老太养的这儿子得白送人了。
这不,两日后赵雉一行人回城,州府里的所有人全都聚集到城门口接迎,个个都站得跟标杆似的,目不斜视,一派庄严。
梁萤被那阵仗唬得不轻。
陈安以前跟过王太守,知道官场上的派头,带头跪拜,包括赵老太等人皆行大礼。
梁萤:“……”
陈安喜笑颜开道:“恭迎大长公主平安归来!”
梁萤有些受不了他的做派,不客气上前一脚踹翻他,吐槽道:“搞这些名堂作甚?”
陈安一点都不恼,只是贱兮兮地笑。
梁萤去把赵老太搀扶起来,老太太怂得跟什么似的,梁萤打趣道:“老太太眼光贼好,日后让你替我相看有才干的人也不错。”
赵老太差点哭了,“我腿软。”
梁萤掩嘴,“是不是还烫手?”
赵老太:“……”
她憋了憋,求生欲极强道:“阿萤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把秀秀便宜给你抵罪了。”
一旁的赵雉瞥了她们一眼,什么鬼?
旁边的谭三娘也放松了些,那女郎并没有因为身份的变化就不一样,还是跟以前那样该说说该笑笑。
不过赵老太还是有些拘谨,嗫嚅道:“阿萤一路回来可还顺遂?”
梁萤应道:“顺遂。”又道,“一路回来得匆忙,都没给你老人家带点东西回来。”
赵老太连忙摆手,“那可使不得,使不得。”
待他们回了州府,梁萤先回的后院。
她毕竟是现代人,对皇室册封的噱头并没有感到多神气,因为目的就是用来合法造反的,就跟办理的营业执照差不多。
但对这些一直受封建制度洗礼的人来说那冲击是相当的巨大。
她暗搓搓把金册和公主印章取出给谭三娘她们开眼。
赵老太差点跪了,谭三娘赶紧扶住,说道:“老太太莫要腿软,阿萤都没见外。”
梁萤也道:“这是我忽悠皇室得来的护身符,拿来唬外头那些诸侯的,老太太莫要当真。”
赵老太差点哭了,我信你个鬼!
谭三娘的胆子比她大,好奇问:“这印章是金子做的吗?”
梁萤:“不知道。”
谭三娘又看向金册上头的国印,念叨道:“他娘的,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到国印,有生之年呐。”
梁萤失笑。
不一会儿龚大娘也过来围观,开眼界。
梁萤还有正事,让谭三娘等会儿把东西拿过去,先去了衙门。
李疑等人早就候着了。
见她过来,众人集体跪拜。
梁萤:“……”
她站着看了一会儿众人,问:“谁搞的这名堂?”
所有都伸手指向赵雉,他的求生欲极强,辩解道:“我怕你去挖赵家的祖坟。”
梁萤毫不客气踹翻他。
赵雉闷哼一声,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梁萤坐到太师椅上,人们这才起身,只觉得她完全是渡过金的菩萨,坐那儿就是俞州的金钟罩。
梁萤指向李疑道:“这两日给我写一份讨伐檄文来,我要揭露楚王当初在乾政殿的罪行,贴满俞州的大街小巷造势。”
李疑道:“领命。”
梁萤又看向陈安,吩咐道:“你这些日负责把各路诸侯清点出来,我到时候要广发英雄帖,召集他们到河城商议讨伐楚王一事。”
陈安:“领命。”
梁萤:“永庆那边就让姜怀和程大彪去守,三爷你留在河城,应对日后各路诸侯来河城的防范,以防他们生出岔子。”
奉三郎:“领命。”
梁萤看向张议道:“你给我筹备军粮,我要动东州九郡。”
张议欢喜道:“领命。”
也在这时,谭三娘把金册和公主印带过来给大家开眼。
众人集体围观。
奉三郎是个粗人,看到那国印,忍不住道:“他娘的,活了大半辈子,总算见到了一次国印。”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个个都探头探脑,跟老太太进城似的,毕竟他们这帮人全都是些野路子,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李疑困惑道:“天子玉玺只怕是掌握在楚王手里,岂会轻易使出来?”
梁萤:“这事是武安大长公主去办的,多半是宫里人冒风险悄悄去偷印的。”
张议:“那天子的日子估计难熬了。”
梁萤轻轻摩挲太师椅的把手,说道:“自从清君侧后,皇室的日子什么时候好过?”又道,“这事爆发出来,楚王定会降罪到满朝文武上,他若真敢动皇室,无非是坐实了造反的谋逆之罪。”
奉三郎道:“行事讲求一个出师有名,底下的人定会劝阻他莫要砸了自己的脚,若不然真得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梁萤缓缓起身,背着手道:“从俞州过去是庐江和益胜,若要把东州打下来,得先攻两郡。”
赵雉:“钟林镇守在东州,有数万大军,光我们去打容易吃亏,最好是找人合伙去打,让他两头分兵力应付。”
梁萤点头,“有肉大家一起吃,毕竟我们很穷。”
这话把人们逗笑了。
他们俞州确实很穷。
那些诸侯动不动就十多万几十万军,个个家底丰厚,他们费力吞下俞州也不过三万军,搞点兵器都是靠人家送。
故而打个仗也很抠门。
晚上梁萤设宴款待他们这帮人的辛劳,结果所有人都很拘谨。
梁萤反而被他们搞得不习惯,皱眉道:“吃啊,怎么都不吃?”
赵雉提醒她,“你没动筷之前,无人敢动筷。”
梁萤:“……”
她默默地看向他,忽然说道:“你给我笑一个?”
赵雉当即露出标准的八颗牙。
她又看向众人,“你们也给我笑一个。”
众人同时露出标准的八颗牙。
梁萤:“……”
这群人简直有毒!
她拿起筷子,忍不住问:“是不是以后我叫你们往东,你们绝不会往西?”
李疑严肃道:“绝不敢忤逆大长公主。”
梁萤乐了,指着张议道:“你,去给我跳个舞。”
张议憋了憋,不好意思道:“我……不会。”
梁萤:“嗯?”
所有人都看向他。
张议只得忸怩地起身走到中间,人们掩嘴,皆露出幸灾乐祸。
梁萤用筷子指着他,说道:“赶紧的,把腰扭起来。”
张议痛苦地扭了扭腰,众人哄堂大笑。
张议自己也憋不住笑了起来。
梁萤把筷子“啪”的一声按到桌案上,咧嘴道:“难怪世人都想当官往上爬,真他娘的爽!
“你们这帮人好好跟着老娘干,以后直接把你们带进金銮殿,他们那些混账东西做得了官,我们这些野路子同样也做得!”
这话说得众人热血沸腾。
奉三郎道:“大长公主可莫要忽悠我们。”
梁萤抬下巴,“怎么,质疑我的本事?”
奉三郎摆手,“不敢不敢,你连天皇老子都搬来了,还有什么事难得住你?”
梁萤心里头畅快无比,举杯道:“别他娘的废话,吃酒!”
众人这才彻底放松,再无先前那般拘谨局促,热热闹闹的开怀不已。
梁萤并没什么酒量,吃点米酒都会上脸。
晚些时候赵雉把她送回去,留下一帮大老爷们尽情畅饮划拳。
梁萤心中欢喜,走路都有些飘,指指点点道:“今天晚上特别高兴。”
赵雉忍俊不禁,“是是是,大长公主尽兴了。”
梁萤贱兮兮地掐他的胳膊,微醺的状态令她特别放得开,说道:“你莫要搀扶我,让我走走官步。”
赵雉道:“你站不稳。”
梁萤:“瞎说,这点小酒。”
说罢推开他,硬要走官步。
她学那些官场上的人背着手,迈八字步,高昂着头颅,神气得像只公鸡,把赵雉逗乐了,见她站不稳赶忙上前扶住。
夜里风大,怕她受凉,索性打横抱去了后院。
赵雉趁着她酒喝了有些迷糊,套她的话道:“当初你为何自称王萤,明明姓梁,国姓。”
梁萤不安分地摸他的胸膛,忽悠道:“王室,王姓,有什么区别?”
赵雉:“……”
可真会说鬼话。
梁萤贪婪地嗅了嗅他衣襟上的味道,有浅淡的皂角味。
她像猫那样蹭了蹭,赵雉严肃道:“摸要乱摸。”
梁萤“哼”了一声,“你老娘说把你贱价抵给我使。”
赵雉被气笑了,“合着我蛮鸾山抢的家底全打了水漂。”
梁萤:“我给你挣这么大的俞州你还不乐意?”
赵雉垂首,“俞州给你,我回土匪窝舒坦。”
梁萤撇嘴,嫌弃道:“出息。”
他不让她乱摸,她偏要摸,赵雉怕自己失态,赶忙加快脚步把她送回去。
龚大娘见他们回来,忙送上解酒汤。
梁萤撒小性子说自己没醉,赵雉硬是给她灌了两碗,说道:“等明儿早上头疼就知道醉没醉。”
稍后龚大娘端来热水,赵雉坐在床沿绞帕子给梁萤擦脸洗手,让她躺一会儿。
赵老太过来,关切问道:“阿萤喝醉了?”
赵雉:“有些迷糊。”
梁萤应道:“我没醉。”顿了顿,“老太太,你亲口说的把赵雉抵给我使,是不是?”
赵老太哄道:“对对对,你想怎么使都行。”
梁萤被哄得欢喜,朝赵雉招手。
赵雉无奈探过身子。
那女人忽地双手揪他的耳朵,捏他的脸。
赵雉露出怨妇表情。
赵老太“哎哟”一声,掩嘴和龚大娘出去了。
屋内烛火涌动,梁萤肆无忌惮把他的脸揉捏成怪相。
赵雉也伸手掐她的脸。
梁萤掰开。
赵雉抿嘴笑,说道:“我有许多疑问想问你。”
梁萤翻身装死。
赵雉戳了戳她的肩膀,问:“当初你是如何从清君侧里逃出来的?”
梁萤没有答话。
赵雉俯身看她,“想必那时候阿萤极怕。”
梁萤不想提那些过往,忽地坐起身往他怀里钻。
赵雉露出老父亲似的怜爱,轻抚她的背脊道:“以后断不会让你再受这样的惊吓。”
梁萤仰头看他,“你可不许哄我。”
赵雉垂首,慎重道:“不哄你,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就能让你安稳。”又道,“不管你是何人,你都是我的阿萤。”
梁萤半信半疑,“你没有因为这个大长公主的噱头高看我?”
赵雉直言道:“甭管你身上有多少名头,性子始终是那个鲁莽又不知天高地厚的犟种,不撞南墙不回头,死都改不了。”
梁萤撇嘴。
赵雉轻抚她的头,“你发英雄帖,日后俞州将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我们还会遇到许多阻碍,可有做好应对的准备?”
梁萤不答反问:“你呢?”
赵雉无所谓道:“只要不是让我去考科举就行。”
梁萤嫌弃道:“出息。”
赵雉与她十指紧扣,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头。
外头风大,周边静悄悄的,他们相互依偎在烛光里,享受这份难得的安宁。
那时他的胸膛温暖,有着淡淡的皂角气息,梁萤不禁有点依赖。
这条路委实走得不容易。
好在是有他在身边扶持,在她需要的时候站到身后成为她坚实的后盾。
这群人虽然是一群草莽之徒,却有血有肉,至情至性。
更或许就如同他所言那般,甭管她是什么身份,于他而言还是最初的那个阿萤,他赵雉也还是最初的那个赵雉。
朝廷官场上的那套对他是没用的,哪怕是你天皇老子来了,不服照样会去干。
复杂到极致,也纯粹到极致。
晚些时候梁萤困倦,赵雉坐在床沿守着她入眠,他替她掖好被角,坐了许久才出去了。
见自家老娘的屋里还亮着光,赵雉过去看她。
赵老太听到声响,前去开门,问道:“阿萤睡着了?”
赵雉点头。
母子二人坐在屋里唠了阵儿家常,赵老太心里头还是有些怂,说道:“也不知阿萤怨不怨我。”
赵雉失笑,“已经晚了。”又调侃道,“她野心勃勃想去动东州,我蛮鸾山的家底掏空了可养不住她了。”
赵老太默了默,“想把东州打下来?”
赵雉点头,“看她那样子,不干到金銮殿是决不罢休的。”
赵老太躺平,“只要人家高兴就好。”
赵雉心情复杂,“还记得当初买安县县令时,阿娘说她高兴什么就买什么,结果买的全是她梁家的。”
赵老太:“……”
赵雉继续吐槽:“现在我们拼命去打下来的土地,结果也是他们家的,照她这个操作,只怕是没把金銮殿里的侄儿放眼里的。”
赵老太:“……”
赵雉:“我心里头委实复杂,只要她愿意,把楚王干掉之后直接登堂入室做那监国公主,但看这模样,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说罢比手势做了个夸张的举动,“胃口这么大。”
赵老太咧嘴,“你管她怎么做,只要她说要的,就去给她弄来。”
赵雉很会精准用词,“她就是一头鲸,明明是自家的鱼塘,偏要我再重复挖一遍给她刨出来。”
赵老太也学到了精髓,“那不一样,你看咱们重新挖过的俞州,是不是比其他的地方好上百倍了?”
赵雉:“……”
别说,还真是这样。
赵老太语重心长道:“儿啊,她让你去挖东州,你就去把东州给她挖出来。
“阿萤心中是一个有大爱的人,甭管她是朝廷里的公主,还是我们这帮土匪,她始终是她,那个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活菩萨。
“你知道民间怎么称呼她吗,说她是财神爷,走到哪里都有财。”
赵雉撇嘴,“我好穷。”
赵老太笑着打了他一下。
没过两日李疑把讨伐楚王的檄文写了出来,梁萤看过后却不满意,觉得太周正公事公办了,不够煽情。
想起韩二娘以前编纂的那些话本,索性让她写一份试试。
韩二娘被唬住了,摆手道:“大长公主,我,我不行的。”
梁萤:“让你写就写。”顿了顿,“这可是你韩二娘扬名立万的机会,一夜之间就能成名的那种。”
韩二娘差点哭了,“这名气我不想出。”
梁萤柳眉一横,“出息!”
当即把楚王清君侧攻进皇宫的惨烈景象同她口述一遍,听得韩二娘直皱眉头。
梁萤对檄文的要求只有一个,戳到楚王的痛脚,要极其煽情控诉先帝和东宫的不幸遭遇,以及朝廷百官深受其害等等。
目的只有一个,让老百姓义愤填膺产生共鸣。
通常女性在文字的把控上比男人更加细腻,为了写好讨伐檄文,韩二娘硬是把楚王的祖上十八代都挖掘了解了一番。
那楚王也是姓梁,原本跟国姓梁十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因着先帝早年有一次兵败至望坡,命悬一线,得了老楚王救助。
这家人追忆祖上十八代,硬是从前朝跟梁王室攀上了交情。
当时那一战对朝廷至关重要,先帝得救后绝地反杀,大胜而归。
之后心情一高兴,就给他们家赐了这么一个名号下来,还赏封地泉州。
不曾想老楚王也是个有能耐的,广交天下英豪,就此发家。
那爵位原本是嫡长子的,如果按照正常家风,定然不会干出这等忤逆之事。
结果在老楚王过世后,被庶出的楚王内斗争夺到手。
当时楚王上表请封,朝廷没有卖账,先帝也反悔了,有意遏制泉州的壮大。
后来朝廷日渐腐败,天灾人祸,各路诸侯为地盘你争我夺,王朝摇摇欲坠。
楚王蛰伏多年乘机起势,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一举攻进京城,才酿成这场大祸。
韩二娘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直接从楚王弑兄开始批判他德不配位,又大骂他狼子野心不知感恩,屠尽王室,把梁萤见证斩杀先帝的惨烈过程细叙一番。
整篇檄文仅仅只有八百字,内容却丰富,包含了楚王来历,屠灭王室,百官惊惧,百姓民不聊生,召集天下诸侯替天行道等等。
梁萤拿到她写的檄文看过后,彻底爽了。
李疑写的那份公事公办,她将两份给李疑对比,他甘拜下风。
州府里的人们看过都觉得甚好,只觉得檄文里的楚王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
梁萤又稍加润色,定下来后,让他们抄写,并且要在每一份檄文上印下她的印章,将其发放到俞州的大街小巷。
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谴责。
陈安负责把檄文和英雄帖整理好差人送至各路诸侯手里,李疑则负责把檄文下放到郡县乡下,给这场讨伐楚王的活动造势。
当时韩二娘心中不免紧张,因为檄文一旦送出去,就意味着他们引爆了一颗惊天炸雷。
那楚王竟被一个女人写檄文□□,还被女人讨伐,只怕肺都要气炸。
而始作俑者站在屋檐下负手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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