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梁萤得知胡县令再次造访时, 整个人跟打鸡血似的在院子里转圈儿。
赵雉进来见她像个神经病一样,皱眉道:“王小娘子这是吃错药了?”
梁萤扭头看着那坨行走的金疙瘩,欢喜地冲上前,兴高采烈道:“胡县令又来了!”
赵雉:“???”
梁萤无比激动, 抓着他的胳膊, 兴奋道:“他是认同我的, 认同我的治下能给平阴带来福祉,所以才找上门儿了。”
赵雉居高临下睇她。
许是那兴奋的小模样太过可爱,他手痒地掐她的脸, 阴阳怪气道:“是不是又想来掏我的私房了?”
梁萤嘿嘿地笑, 眼睛弯弯的,净是狡灵劲儿。
赵雉没好气地走了。
梁萤屁颠屁颠跟到他身后,猝不及防掐了一把他的屁股。
赵雉像被烫着似的跳了起来,露出见鬼的表情。
梁萤理直气壮指着自己的脸,“我这张脸矜贵着呢, 哪能任人白掐?”
赵雉:“……”
被活活气笑了。
他想说什么, 那狐狸径自往后堂去了。
看着她蹦蹦跳跳的活泼身影, 指尖上仿佛还残留着那种滑腻, 触觉很奇怪, 无端叫人生出几分旖旎。
但一想到秋收后就得掏一万贯上交给太守府, 他默默地深吸一口气。
妈的, 那女人堪比销金窟!
此刻胡县令已经在后堂等着了, 他还是跟先前一样, 穿着寒碜的衣袍, 只不过眼里多了几分清明坚定。
不一会儿梁萤过来,胡县令起身朝她行礼,梁萤还礼。
二人各自就坐。
胡县令严肃道:“此次我来安县, 是有要事相求,不知王小娘子当初应下的话还算不算数?”
梁萤答道:“自然是算数的。”
胡县令微微松了口气,严肃道:“我想明白了,平阴不能坐以待毙,得自救方才有生机可存,不过那边的情形……”
梁萤笑着问:“胡县令当真做好决定了吗?”又道,“这事是有风险的,倘若你中途生变,后果不堪设想。”
胡县令沉思半晌,方道:“我想明白了,不为自己,也得为家里头的孩子们挣前程。
“我胡志国活了大半辈子,仕途走到这里也就到头了,可是家里头的儿孙们还要继续走下去。
“我不能断绝了他们的前路,得给他们铺路,给平阴所有的子子孙孙们开辟一条生路出来,让他们有盼头。”
这番话令人动容。
李疑忍不住插话道:“胡县令当真高义,平阴有你这样的父母官,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福气。”
胡县令摆手,“李县丞抬举了,我就是个不中用的,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在平阴为官十二载,让他们越活越艰难,是我的过错。
“这些日我算是悟明白了,既然等不到朝廷的援救,那就靠自己去自救。哪怕豁出这条老命,砸了自己的前程,也要去赌上一把。”
听了他的决心,梁萤甚感欣慰,是个听人话吃饱饭的。
“平阴比安县复杂得多,你若下定决心做出改变,也切莫着急,待咱们从长计议,好生筹谋一番,方能成事。”
胡县令点头,虔诚道:“王小娘子有经验,你有什么打算尽管说出来,我胡志国必当全力以赴。”
梁萤抿嘴笑,“这儿说话不方便,我们到里头去详说。”
于是二人起身离开后堂。
稍后赵雉过来,没瞧见人,问道:“人呢?”
李疑指了指厢房,悄声道:“那小狐狸,多半把胡县令也拐上贼船了。”
赵雉:“……”
李疑心中颇有几分小激动,压低声音道:“那张破嘴真他娘的会忽悠,胡县令当了十二年的官,五十多的人了,竟也会上她的当。”
赵雉默默地叉腰,沉下脸道:“秋收后的一万贯还没着落,竟又想着捅马蜂窝了。”
李疑:“……”
默默地捂脸。
他不得不承认,那小狐狸搞钱有几分本事,搞事也挺有本事。
胡县令并未在这里逗留多久,次日一早就回去了。
因为梁萤告诉他,必须等到秋收上交赋税把太守府的人打发走了才能整名堂。
一来防止乡绅把变故捅到上头,二来农忙后老百姓才得空聚众闹事,只要在春耕前把土地下放落实,就没有问题。
梁萤有心把平阴变成自己的粮仓,以便日后起势,当即把张议派到平阴,收集当地乡绅的详细情况,准备一个个除掉。
张议得了差事,欢喜地去了平阴。
他忽然发现他贼喜欢这群人做事的方式,莽是真的莽,厉害也是真的厉害,步步为营,机关算尽。
目前安县境内已经平稳,对外也没有威胁,只要按时上交赋税给太守府,便不会引来矛盾纷争。
李疑主内,奉三郎主外。
梁萤开始琢磨把重心转移到平阴县,打算由她和赵雉、张议把平阴吞下。
听了她的打算,李疑多少还是有些担忧,说道:“平阴的乡绅可比安县厉害多了,那些人养着私兵,倘若篓子没捅好,只怕会生出祸乱。”
奉三郎也道:“是啊,光听你说的那个余县令,我就觉得棘手。
“此人在平阴德高望重,养了上百私兵,手里又握了上千亩良田,佃农家仆近百,妥妥的马蜂窝。
“且不说这些,他为官数十载,定然累积了不少人脉,一旦生出岔子闹到上头去,只怕胡县令乌纱不保。”
梁萤斜睨他,意味深长道:“一个近八十的老头子了,若是忽然病故,是不是也在情理之中?”
此话一出,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懵逼。
梁萤:“人这一辈子,从出生开始,就是往死里头奔的,余县令近八十的老头儿,也该入土为安了,给他家的后人留点机会不好吗?”
李疑:“……”
奉三郎:“……”
她真的很有想法。
对于梁萤来说,那些乡绅商贾根本就算不得拦路虎,她首要解决的是赵雉。
他是个土匪,来了安县后几乎都没干过土匪的行当了,如今得说服他重操旧业,干点土匪该干的事。
这不,晚上赵雉拒绝跟她商谈平阴的事,他只想躺平。
梁萤拿着蒲扇戳他的胸膛,画大饼道:“平阴有两百兵,赵郎君难道不想收到麾下吗?”
赵雉面无表情,“养不起。”
梁萤撇嘴,又道:“平阴数万亩良田,只要把乾江的水引到县里灌溉农田,便是妥妥的粮仓。
“咱们若能手握粮仓,又拥兵近千,不就是土霸王了吗?”
赵雉默默地睇她,油盐不进,“我穷,没钱。”
梁萤盯着他看了许久,忽地伏到他身上。
赵雉被吓了一跳,想坐起身,却被她用蛮力压下了,动惮不得。
那狐狸像没有骨头似的,伏在他胸膛上,逼迫他对视。
赵雉的呼吸有些急促。
他是个大老爷们,又对这女人有点不轨心思,谁他妈扛得住这波操作?
“你阿娘难道没教过你男女大防?”
梁萤厚颜无耻道:“我是老太太给你讨的压寨,我防什么呀?”
她不仅不防,甚至还不要脸在他胸膛上摸了两把,挑衅道:“有本事你也来摸我。”
赵雉:“……”
脸都被气绿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他再次想要挣扎起身,却又被她蛮横压下,前胸贴着柔软,再也不敢乱动。
“你莫要得寸进尺。”
梁萤偏要得寸进尺,甚至还像小奶猫一样在他身上滚了两圈,动作极其幼稚。
赵雉被她的操作彻底搞废了。
她似乎也知道作为女人的优势,很懂得在某些时候利用这种优势去引诱男人。
鼻息间是胰子残留的香气,头发丝儿缠到颈项上,钻心的痒。
被她这样撩拨挑衅,赵雉很没出息地有了反应。
梁萤仿佛也察觉到了,手不安分地往下滑去,却被他敏捷地抓握住,面色不虞道:“你莫要挑战我的底线。”
梁萤盯着他的手看了会儿,视线才落到他的脸上。
那张脸面色愠恼,躺在烛光下,严肃的样子无端叫人生出几分戏弄。
她不安分地动了动手腕,他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
她不高兴道:“你掐痛我了。”
赵雉板着棺材脸松开。
不曾想,那祸水玩了一票大的,忽地凑到他脸上,以极快的速度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
猝不及防被侵犯,赵雉整个人都裂了。
那狐狸在他发作时嘻嘻哈哈地跑了出去,戏弄的态度把他气得半死,失态地坐起身,几乎咆哮道:“王萤!”
狐狸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赵雉羞恼不已,深深地体会到了女人的恶意捉弄。
尽管她才刚刚及笄,却已经开始展露出撩拨的手段了。
赵雉被气得够呛,明明知道是她的恶意挑逗,仍旧被撩拨得动了春心,一时又气又恼,恨不得打个洞钻进去。
他坐在竹榻上,隔了许久心绪才平复下来,躺下却怎么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方才被她亲到的情形。
那种感觉很奇妙。
他控制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可是指腹上仿佛还残留着她手腕上的温软,以及伏到胸膛上的绵软无骨。
若说没有点遐想,肯定是假的。
喉结滚动,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终是受不了那种躁动,翻身下床去洗了个冷水澡。
第二天那家伙跟没事人一样打招呼。
赵雉冷着脸不予理会。
赵老太见他眼下泛青,好奇问道:“秀秀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赵雉没有吭声,只默默地用早食。
梁萤屁颠屁颠地坐到他对面,时不时窥探。
有时候两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皆被赵雉避开了。
他匆匆用完早食就出了院子,活像她是瘟神一样,避如蛇鼠。
之后两天赵雉都跟躲鬼一样,梁萤没得法,便在李疑身上动脑筋。
这天下午赵雉回衙门,李疑把他叫住,同他说起平阴的事。
赵雉歪坐在太师椅上,露出一副我就静静地听你吹牛皮的表情。
结果李疑真的很认真地在吹,暗搓搓道:“先前秀秀曾去平阴看过,想必对那边的情形也知晓一二,倘若把乾江的水引进平阴县内灌溉农田,阿萤说那便是唾手可得的粮仓,秀秀对此有何看法?”
赵雉斜睨他,“没钱挖乾江。”
李疑知道他抠门,采取迂回战略,继续道:“目前咱们安县有六百兵,平阴有近两万人,倘若两地能抱团结为盟友,日后把兵丁发展到近千人定然不成问题。
“我以为,若这次真能解平阴之困,把他们招揽为盟友,不失为一个稳妥的法子。
“平阴有粮,咱们有兵,相互又离得近,若是两相结合,无异于如虎添翼。
“只要咱们助平阴的老百姓分到地,假以时日,两地的粮食定能自给自足。
“此举且不说能得老百姓拥戴,还能白捡兵丁。
“只要秀秀加以操练,这些兵便能以一敌十,毕竟他们背后要守护的是自己的亲人。
“我以为,为了守住手中得来的土地,一旦遇到外来者进犯,这些兵定会全力以赴,可比当初贾丛安花钱买的那些人管用多了,咱们何不取之?”
赵雉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眯眼道:“谁给你的胆量?”
李疑干咳两声,“我是有些膨胀了,不过心里头到底不服气,王太守那等混账东西都能把控永庆郡,我们这帮人为何就不能占据一席之地?”
赵雉:“……”
李疑发牢骚道:“永庆的治下一片混乱,各县的老百姓过得猪狗不如,就拿咱们安县来说,都穷得叮当响了,还狮子大开口要我们上交一万贯赋税,全然不顾老百姓死活,这是人干的事吗?
“你瞧那胡县令,为官十二载,也开始对朝廷失望透顶,尝试着自救谋求出路了。他都如此,我们难道要欠一屁股债死守安县吗?
“我心里头很不痛快,花出去的那些钱银得买多少粮食养多少百姓。我以为,阿萤说得不错,我们得把目光放长远一些,为自己筹谋前程。
“现在胡县令来求助,一旦我们进入平阴与他结盟互助成功,往后他有粮,我们有兵,不论谁来进犯,手里握了粮和兵都有底气去对抗。
“现在是胡县令来寻求改变的机会,同时也是我们扩张势力的机会,还请秀秀慎重考虑平阴的益处,切莫坐视不理。”
赵雉沉默了好半晌,才道:“起初来安县,你们非得把我留下来守城,现在我是又砸钱银又砸人进来,已经把这泥潭越刨越深。
“你说刨安县也就罢了,毕竟我当初也曾图谋过贾丛安的兵,可是现在你们让我去刨平阴县。
“我就想问,日后是不是还得让我去把永庆郡给刨下来?”
他本以为李疑会认真回答这个问题,哪晓得那厮不要脸道:“把永庆刨进兜里不好吗?”
赵雉:“……”
他终是憋不住了,质问道:“是谁给你的胆量和勇气这般膨胀了?”
李疑理直气壮道:“王萤。”
赵雉:“……”
李疑一本正经道:“她说你擅长带兵,我擅长治内,她擅长动歪脑筋,妥妥的铁三角,走到哪里都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诸葛亮。”
赵雉:“……”
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偏偏李疑很严肃,“你看那胡县令,人家还是正儿八经的官,都主动来跟我们这帮乌合之众攀交情了,可见王萤是有两把刷子在身的,我觉得她一点都没吹牛。”
赵雉揉太阳穴。
他觉得这日子越过越魔幻了,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无力感。
曾经他擅长掌控全局,自从来安县后,局势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往他无法掌控的方向越跑越远。
先前再怎么折腾都是在安县境内,他能彻底把控整个县的处境,就算遇到变故,也都能及时应付。
那没什么好担忧的。
可是如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却要把篓子捅到平阴去。
那里的乡绅养私兵,还他妈做过官,跟安县的挑战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她的胃口越养越大,他却越来越有危机感。
一旦平阴的操作没有把控好,捅到上头的太守府去了,那才叫坑爹。
买官的钱算是白花了。
助平阴实现土地均分是一场大冒险,他们虽然在名义上是属于朝廷,但篓子捅大,一旦朝廷追问起来,定然没法子交差。
赵雉忽然觉得头痛。
随着投入的成本越多,他就愈发会计较得失,以求稳为主,不愿先前的努力打了水漂。
偏偏那狐狸还是跟以前一样莽。
她确实有过人的本事,能把胡县令洗脑向他们靠拢,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一个正儿八经的官,屏弃自身的偏见,正视安县的政绩,并且愿意尝试去学习改变,这本就是天方夜谭。
现在那女人玩得越来越大,甚至比他干土匪还要刺激。
如果说土匪敌对的只是小团体,那她玩的场子就是几万人的博弈了。
两个县,三万多人的前程全握在她手里,胡县令甚至还把乌纱压到她身上去赌,可真他妈刺激!
赵雉觉得他的小心脏有些受不了。
不想跟李疑掰扯,他沉着脸起身离去。
不曾想走到自己厢房门口时,见那狐狸探头探脑,又不知要打什么鬼主意。
赵雉就杵在她身后盯着她看。
梁萤后知后觉被吓了一跳。
赵雉不客气道:“你又跟李疑说了些什么,以至于他来当说客?”
梁萤嘿嘿干笑两声,“没说什么。”
赵雉不痛快道:“到底年纪小,天真,你以为挖乾江就跟挖小水沟那样容易吗,得耗多少财力人力你可曾估算过?”
梁萤理直气壮道:“可以让胡县令开借条。”
赵雉被气笑了,“我是个土匪,不是商人,没兴趣当债主。”
梁萤厚颜无耻道:“那就人情债,肉来偿。”
赵雉愣住,她可什么话都敢说,“这是你阿娘教的?”
梁萤无比自信,搔首弄姿道:“我这姿色还不够?”
赵雉:“……”
喉结滚动,他露出奇怪的表情打量她,才及笄的年纪,太嫩下不了嘴。
再养养。
然而说出来的话却令梁萤炸毛,他作死附到她耳边,毒舌道:“脸倒是生得不错,就是芦柴棒一样的身板,没兴致。”
这话成功挑起梁萤的怒火,像炸毛的猫,“我放你娘的屁!”
赵雉离她远些。
梁萤气恼地摸自己的胸和腰,骂骂咧咧道:“你才芦柴棒,你全家都是芦柴棒!”
赵雉被她恼火的模样逗乐了,像只气鼓鼓的小山雀,逗起来委实有意思,“女大十八变,一个才十五岁的女郎,都没长开,哪来的窈窕有致?”
梁萤:“……”
赵雉不理会她的懊恼,自顾离开了。
梁萤委实被气着了。
她无比得意穿来的这副小身板,可是想想他说的话好像也挺有道理,十五岁确实还没发育完全,若是在现代,也不过初中毕业啊。
狗男人!
梁萤不高兴跺脚,她又鬼使神差地摸自己的胸,发育得确实比较……含蓄。
这不,心里头不痛快,傍晚赵老太炖了鸡汤给她补身子,她都没什么胃口,只像黑寡妇似的盯着赵雉瞧。
赵雉视若无睹。
看她下回还敢不敢乱亲。
却不知,他今日此举是会遭报应的,促使梁萤往猥琐发育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彻底放飞自我。
不论是搞事,还是搞他。
虽然赵雉嘴上不同意,行动上还是没掉链子,如果把平阴变成粮仓,确实有利可图,值得冒险去搏一搏。
现在他们把安县交给李疑和奉三郎打理,马上到秋收,是老百姓上交公粮的时候,有程大彪他们辅助,收粮应不成问题。
梁萤给李疑安排了任务,待秋收后就要组织全县乡民进行修路,把通往乡村的所有道路扩宽到牛车或驴车能通过的宽度。
如果占用了哪家的田地,就从活田里补偿。
修路的目的不仅仅是方便乡民出行,还要方便物资运送,为以后做产业打下基础。
李疑知道她深谋远虑,让她只管放手去做平阴,安县会替她守好。
把事情交代妥当后,梁萤等人前往平阴,胡县令已经替他们安排好了民宿。
傍晚双方在民宿碰头。
胡县令在平阴干了十二年,自然清楚县里的所有情况,现在他们想搞土地下放,首要就是分化乡绅富豪。
而以前致仕回来的余县令就是首要打击的目标。
梁萤问了一下余家的情况,祖产并不殷实,都是余县令当官发家起来的。
张议说道:“这年头,十官九贪。若是不贪的,只怕跟胡县令一样穷得是两袖清风。
“那余家在平阴坐拥一千多亩良田,豢养着私兵一百零二人,底下佃农家奴近百,且因士族身份还无需上交公粮,收的租子同样是七成。
“这还不算,听说百花巷的暗娼门脸儿都有他的一份股。
“一个身家背景雄厚,又曾做过官,德高望重的刺头,在平阴不就是土霸王吗?”
这些说的都是事实,胡县令没有吭声。
梁萤问:“余家的小辈可有涉及到官场?”
胡县令摇头,“没有,个个都是酒囊饭袋,不成器的东西。”顿了顿,似想起了什么,“好像有一个亲房的,不过离得远,据说在吉县当差。”
梁萤笑了,轻轻抚掌道:“那就好办多了,余县令都快八十岁了,待他入土为安,留下这般丰厚的家底,只怕是不够儿孙们分的。”
听到这话,胡县令抽了抽嘴角,默默地说了一句,“他家有三房,五儿一女。”
梁萤看向赵雉,“赵郎君,你给那老儿挑个黄道吉日,如何?”
赵雉没有答话。
尽管胡县令知道他们是群土匪,可是这般决策一个人的生死,还是三观俱裂,有些怂。
梁萤仿佛察觉到他的不安,宽他的心道:“胡县令尽管放心,不会在你的管辖地生事,给你惹麻烦上身。”
胡县令:“那就好。”
梁萤低头翻看手里的乡绅商贾信息,落到私盐贩子洪伯中的名字上,皱眉道:“我讨厌私盐贩子,跟官家抢生意,容不下。”
胡县令干咳一声,“对洪家,我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
梁萤歪着头看他,发出灵魂拷问:“他家的私盐有我们安县官家的盐价低廉吗?”
胡县令:“……”
梁萤霸气道:“朝廷有律令,但凡贩卖私盐三斗以上皆要获罪砍头,抄了吧,让安县的官盐进场好了。”
这话胡县令爱听,“那敢情好。”
赵雉一直坐在椅子上看她跟拣豆子似的翻看手里的小册子,句话未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看向张议道:“打听街坊邻里的私房八卦你擅长吗?”
张议笑道:“不知王小娘子想听哪家的八卦?”
梁萤:“百花巷的暗娼门。”顿了顿,“胡县令你这平阴县的花样还真不少。”
胡县令老脸一红。
梁萤不客气道:“你有没有去过那个地方?”
胡县令着急道:“王小娘子莫要胡说,我一把年纪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梁萤撇嘴。
赵雉嫌弃道:“没个正经。”
接下来几人就平阴的现状一番商讨。
梁萤的目标很明确,先走一波牢狱灾,用正规手段出师有名。
这点胡县令还是挺认可的。
不过他觉得平阴应该没有什么牢狱,因为他平时治下很严谨,从未出现过冤案。
梁萤却不这么想。
张议也是同等态度,说道:“衙门讲求的是民不举官不究,平阴县有近两万的人口,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见不得人的阴私?”
梁萤:“百花巷的暗娼门是见不得光的地方,那种地方总能找出点名堂来。”
之后几人就百花巷说了阵儿。
眼见天色不早,胡县令先回衙门。
待他走后,赵雉差底下的人去盯着余家,一旦有动静就报过来。
梁萤则书写了一封信函,叫李疑把安县春日里储备的井盐发放给贾家送过来做官盐售卖,只有直接把盐价压下去,查抄这边的私盐贩子老百姓才没有话说。
毕竟私盐的价比官盐低廉,老百姓是得利的。
如今官盐直接抄底断了私盐的退路,把洪伯中的家产全部充公,出师有名,白捡了一笔钱财。
第二天那信函被手下送往安县。
李疑得到消息后,当即配合她把贾家人找来,审批储备盐给他们送往平阴。
睡梦中的洪家祸从天降。
往日胡县令对他家是睁只眼闭只眼,虽然私盐有损朝廷利益,但因低廉对老百姓有益处,所以一直没下刀子。
如今梁萤把安县的官盐调过来镇场子,直接免除了他的后顾之忧,当即快刀斩乱麻,名正言顺把洪家查抄落狱。
此举引得不少百姓窃窃私语,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主簿焦五郎清点过洪家的家财,有田产四百一十六亩,城中两处二进宅院,以及家中私藏现银上千贯。
胡县令全部充公。
一个小小的私盐贩子,他这个衙门还是做得了主处理的。
同时安县那边的官盐到这边铺货,一下子压到一百六十文一斗,委实把当地百姓唬住了。
人们已经好多年没见到过这般低廉的官盐,全都议论纷纷。
也有人表示不屑,说安县在早春就已经是这个价了。
有人开始做白日梦,幻想道:“现在咱们能吃到这般低廉的盐,以后是不是也会跟那边一样分到土地啊?”
听到这话,一老媪打趣道:“大白天的说什么浑话。”又道,“听说安县那边的父母官是土匪出身,咱们这边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土地下放是要打豪绅的,胡县令有多大的胆子敢去动余家,还要不要乌纱帽了?”
人们就这事窃窃私语一番。
一场秋雨一场凉,眼见快到收割水稻的时候了,梁萤回安县看了看。
村里的乡民们已经把自家的桑苗扦插得差不多了,她和李疑走在田埂上,看着种下的新希望,满怀憧憬道:“明年便能采桑养蚕了,什么时候跟周家打个商量,让他把隔壁县的蚕茧也收了。”
李疑笑道:“你就别去祸害周家了,怎么都得明年再去,今年只怕是不清净的。”
梁萤也笑,“这个年好啊,热闹。”
李疑:“……”
想起去年安县百姓大闹的情形,那可是忙得脚不沾地。
今年平阴只怕还要闹得凶。
这不,先前梁萤让张议去打听百花巷的名堂,还真被他探听到些许见不得人的阴私。
原是里头的一娼妓被点到商贾方家出场子助兴,结果在方家出了意外,听周边传闻是那娼妓被方家的老爷子虐待死了。
为了掩人耳目把尸体封进了一口井里,后来方家使了钱银给百花巷老鸨封了口,把这事压了下来。
民不举官不究,没闹到衙门去,再加之老百姓对暗娼向来瞧不起,都觉得那娼妓活该,无人替她主持公道,就这么被泡在深井里六七年。
这会儿张议使了钱银怂恿百姓举报,把篓子捅到衙门去了。
胡县令立马差县尉带人去查看。
那方家老爷子都六十几岁了,平日里没有什么嗜好,就喜欢玩弄女人,仗着手里有几个臭钱,娶了六房妾室不说,还是百花巷的常客。
如今闹了这么大的阵仗,可谓晚节不保。
街坊邻里听到消息,纷纷去方家围观吃瓜。
县尉柳四郎领着差役去方家用巨石堵住的井口查看,命人打捞尸体。
那深井已经废弃许久,在东院的角落里长了不少青苔,人们拿工具捞尸。
方老儿别看他年纪大,脾气却不小,毛躁道:“你们这帮下九流,勿要血口喷人毁老夫清誉!”
柳四郎冷脸道:“人在做,天在看,不是报应不报,只是时候未到。你方老儿是不是清白的,待打捞后便知。”
院里挤满了方家人,全都慌得六神无主。
也该那可怜女郎得以伸冤,人们打捞了莫约半个多时辰,当真把她的遗骸给捞了上来。
当时她的衣物还有残留,□□早已腐烂,只剩下森森白骨。
这情形委实唬人。
在场的不少人惊叫出声,纷纷避开了。
柳四郎当即命人把方家封锁,禁止人员出入。
外头围观的百姓听差役说了一嘴,全都炸开了锅,纷纷出言咒骂方家不干人事。
稍后差役去请仵作验尸。
百花巷的老鸨也被牵连其中,差役把她带走了。
梁萤从安县回来听到这茬儿,挑眉道:“糟老头子坏得很。”顿了顿,看向赵雉,“你们这些男人是不是年纪越大玩的花样就越多?”
赵雉不爱听,“关我何事?”
梁萤口无遮拦道:“方家那老头子都这么大的岁数了,还能宝刀未老?”
赵雉:“……”
他默默地别过脸,一点都不想看她。
方家吃了官司,衙门把方老儿逮了去,方大郎急得不行。
他老娘魏氏气得砸了碗盏,懊恼道:“当初跟他说过多少回了,叫他把那小贱人打捞起来处理了,他偏不信邪,如今造下这般大的祸端来,死有余辜!”
方大郎六神无主道:“阿娘莫要再说了,父亲年纪大了,哪吃得消牢狱之灾啊。”
魏氏愤恨道:“活该!自己造下的孽,活该自个儿担着!”又道,“娶了六房妾室还不满足,成日里跟百花巷的人鬼混,活该晚节不保!”
方大郎知她怨气深重,也没得法开解,只道:“事已至此,阿娘再埋怨已无意义,当务之急是要想法子把父亲捞出来才好。”
魏氏冷哼,隔了许久,才道:“那胡县令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我们这些商贾还能拿他怎么办?
“他是你老子,你有一片孝心,便去求余家,走余家的门路。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休想动你老娘的嫁妆,要塞钱银,让那些妾室去凑钱。”
方大郎无奈道:“阿娘莫要说气话。”
魏氏看着那张跟方老儿相似的脸,再也忍不住火冒三丈,“滚!”
方大郎被吓着了,连忙退了出去。
陪嫁婢女章妈见她面色铁青,连忙上前安抚道:“娘子息怒,莫要为着郎君把头风病给气犯了,不划算。”
魏氏看向她,恨声道:“我上辈子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嫁了这么一个人神共愤的祸害!”
一提起方老儿,她就气得吐血。
那老头子比她大十多岁,她嫁进方家辛辛苦苦操持家业,才开始几年方老儿虽然风流了些,倒也能忍受。
后来愈发不成体统,硬是给她纳了六房妾室进门,把她气得半死。
虽然妾室不少,方家人丁却没几个,皆被她私下里干掉了。
她曾与这个男人同床共枕,自然知道他的某些怪癖,喜欢在床上虐待女人,那被虐待致死的娼妓小兰就是他的杰作。
原想和离了眼不见为净,却又不甘心这么大的家业白送给底下的妾室们,故而这么些年索性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
如今闹了这么大的阵仗,想让她魏氏掏钱去买那男人的命,门儿都没有!
相比她的怨恨,方大郎还是想把自家老父亲捞出来的,取了钱银匆匆去了余家,试图走他们家的门路。
百花巷的暗娼余家也入了一股,如今老鸨被衙门带走,多少还是受到影响的。
听到方大郎来访,余县令拄着拐杖站在屋檐下看院子里的秋色,过了许久才道:“方家那老儿,只怕到死也想不到会栽到一个娼妓的手里。”
余大郎问道:“父亲见还是不见?”
余县令:“都是街坊邻里,既然来了,便给个面子。”
余大郎当即差人去把方大郎请上来。
余县令虽然七十八岁了,身体仍旧硬朗。
他头发花白,面色红润,穿了一身体面的黛蓝衣袍,拄着拐杖,由自家大儿子搀扶着去了偏厅。
不一会儿方大郎被仆人领了进来,他连忙给余县令跪下磕头,激动道:“晚辈求余公救家父一命!”
余县令居高临下睇他,不紧不慢道:“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方大郎这才起身。
仆人上前看坐,他规规矩矩地坐到椅子上,只觉得面前的老人通身都是威仪,叫人不敢直视。
余县令捋胡子,说道:“你父亲又怎么了?”
方大郎不敢隐瞒,把事情详说一番。
也不知过了多久,余县令才道:“他那马虎性子,当该有今日。”
方大郎急了,六神无主道:“现在父亲已经知道错了,还请余公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拉他一把。”
余县令不吃这套,“人命关天,老夫可没这个面子能求得衙门开恩。”
方大郎:“余公客气了,你老人家在平阴德高望重,且又做过县令,只要你开了口,那衙门多半会给薄面的。”又道,“甭管花多少钱银都没关系,方家能出。”
余县令轻轻摩挲太师椅的扶手,“你们方家一团乌烟瘴气,没几个成器,你方大郎倒是个有孝心的。”
方大郎用充满着希望的眼神看他。
余县令取帕子掩嘴咳了两声,余大郎连忙上前轻抚他的背脊顺气。
隔了好一会儿,余县令才道:“罢了,便替你走一趟衙门。”
方大郎这才展颜。
他送来的孝敬被余家受下了,待人走了后,余县令取出盒子里的金元宝,看向余大郎道:“明日你便代我去一趟衙门。”
余大郎点头。
于是第二天上午余大郎为着方家的事亲自走了一趟衙门,去找胡县令通融。
当时梁萤正在偏厅同胡县令说话,忽然听到差役来报,说余家来人了。
两人同时噤声。
梁萤调侃道:“恭喜胡县令,送财的人来了。”
胡县令苦笑,“这刺头,全靠王小娘子去啃了。”
梁萤嫌弃道:“太老,磕牙,还是让赵郎君去啃,他牙口好。”
一旁的赵雉默默地露出一副我上辈子欠你的表情。,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