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人推开房门时,房中法阵中闪耀的金光也恰好隐去。
玄衣幽深在黑暗中轮廓虽然模糊,可安玉屑却站得挺立,那双眼睛也分外明亮。
“你能站起来了?”
推开门的人是慕雨,她已冲到了安玉屑的跟前,上下打量了一遍他。
安玉屑也在打量她,只不过很缓慢。
如果目光如刀,大概能将慕雨一寸寸的给剥开拆毁。
可惜,她没注意到。
“你去哪了?如何这个时候匆忙而回?”
安玉屑问完后,眼睛看向了她的肩头,青衣上面有许多沙砾。
慕雨听了这个问题,笑了一声:“自然是沙漠了。”
没错,她在入夜之前带着江天客去了一趟沙漠。
在她同意和江天客即刻启程上路去尉犁时,她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她没有和江天客去寻找西域做生意的驼队,而是在城中买了两匹快马就匆匆出了城。
江天客策马在她身边,白衣宽袖衣袂翻飞,高高束起的乌发微扬:“慕姑娘当真认得尉犁国的方向,我们不会迷路吧?”
慕雨瞧着他真诚的笑了笑:“当然。”
她可是带着昏迷的安玉屑从尉犁一路艰辛到了那龟兹边境。
路线,她的的确确亲自走过一遍,牢记于心。
江天客颔首:“好,毕竟沙漠之中行进,若不认路,还是骑骆驼好一些。”
慕雨挥了一下手上的马鞭,速度加快一些:“不是你说越快越好吗?”
江天客连忙追上了慕雨,跟着她前进的方向前进,只想着慕雨毕竟爱财,自己开出了那样优厚的条件定能让她好好配合。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慕雨竟带着他在沙漠之中绕路。
二人申时从城中出来,在沙漠中纵马三个时辰后,天色已经黑透。
江天客抬头看了眼夜空中的上弦月,拧眉:“慕姑娘是否认差了路?”
慕雨抬头,面上迷茫:“有吗?”
言罢,她勒紧缰绳,让马停了下来。
江天客也连忙停了下来,叹了口气:“不如我们就在原地等一等,说不定会有路过的驼队,倘若再这样走下去,恐怕咱们的马会精疲力竭,那就不好了。”
慕雨没去瞧他,拽着缰绳慢悠悠的在江天客身边绕了一圈,像是在观察些什么。
然而,她袖子下掩盖的手已经在地上画出一个阵法的雏形,只差中间最后一笔。
偏偏此刻,万里无云的沙漠之中疾风乍起,无数沙尘扑面而来。
慕雨抬手用袖子去挡脸,马却惊慌抬起前蹄将她甩了下去。
从马上跌落的一瞬,慕雨连忙伸手在那阵法中心挥出最后一击。
慕雨跌在地上,手臂吃痛看向马背上一身白衣的江天客时,心中起了无数念头。
每一种,都是在想如何将他从马背上拽下来,拽入自己布下的阵法。
可谁知——
他自己从上面跳了下来!
风沙环绕,二人被吹得狼狈,江天客顾不上掩面遮沙,伸出双手将慕雨从地上扶住:“没摔死吧?”
慕雨被吹得有些睁不开眼,耳边狂风作响时听见这一声焦急问话,手上动作着实犹豫了几分。
原本要催动阵法的手转而双手结印,向天一指,周身灵气扩出,她和江天客头顶上光芒闪烁时,四周风沙止住归于平静。
江天客伸手拍了拍自己脸上的沙子:“你这仙术倒是有些用处。”
慕雨也在清理自己脸上的沙子:“那是,还有更有用的。”
“什么?”
她瞧着他歪头笑了一下,眼眸明亮,手腕翻转指尖向地一指,法阵催动的一瞬间,人已经灵巧的从那光芒之中翻了出去。
江天客在这光芒中只觉晕眩非常,眼前变得模糊黑暗之前,只见慕雨低头和他说:“好好在这儿睡会儿吧!”
看着江天客倒卧在黄沙里,她伸手扯了自己马背上挂着的水壶,丢在了他的身上。
明明该转身直接上马,慕雨却又回头看向江天客。
此时沙漠中的狂风止息,只有微风时不时的扫过,将他身上的白衣吹皱,脸上沾染的沙子也还没能尽数清掉。
慕雨想起刚才江天客跃下马将自己扶了起来,抿唇叹气,不由蹲了下来。
她瞧着他身上已经脏污的白衣有些想笑,这个人一向很爱干净。
眉梢上挑,慕雨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塞进了他的腰带里:“就当是我答谢你方才扶我,可别死在这儿了。”
即便有几分感谢,她也断不能因为江天客耽搁行程。
江天客的出现本就扰乱了她的计划,此时,她也必须尽快赶回龟兹边境将安玉屑带出西域。
否则,又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麻烦。
故而,此刻回到驿站房间中的慕雨已经坐在了桌边,连干了三杯凉茶后才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我们现在就走。”
安玉屑站在原处,没有要动弹的意思:“现在?”
“不然呢?”
“姑娘想让我如何跟你上路?”
慕雨拧眉,走到床柱旁将绳子解开,拽着安玉屑就朝门外而去:“你既然能自己从矮榻上爬起,腿上的伤应该问题不大了,这里危险重重,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安玉屑拒绝不得,只能咬牙跟上慕雨的步子,只是盯着她后背的那双眼睛越发暗沉阴郁。
二人行至楼梯上,安玉屑的一脚轻一脚重的踩在阶梯上。
静夜中,楼梯上传来的“吱呀”声实在过于明显。
慕雨不耐的闭了一下双眼,握紧手中绳子,轻轻跳上去两阶,到了他的身侧。
楼梯狭窄,慕雨跳过来凑到他的身侧,衣服上的沙砾蹭在了他的手背上,安玉屑皱眉看向她:“做什么?”
慕雨伸手握住他的小臂:“你这样走,会吵醒旁人。”
他轻笑了一声,带着讥讽:“可我腿伤未愈,只能如此。”
她朝他又凑近了一些,眨眨眼睛,笑着低语:“我警告你,现在你是众矢之的,可不是我!倘若西南边境的人发现了你,我会毫不犹豫将你立刻杀了换黄金!”
安玉屑面上平静,低头盯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眉心微动:“是吗?不怕被朝廷怪罪了?”
慕雨抬头将脸朝他又凑近了一些:“我有退路可活,你有吗?”
他听着这话,先是一愣,而后垂首掩了眸中冷光:“姑娘真会说笑,我怎么样都会死,怎么样都不会有退路的。”
说完,他转身,咬牙扶住了扶手,吃力的挪动着自己那条带伤的腿往下下了一阶。
这次,果然是没有了刺耳的“吱呀”声,却在静谧的黑夜中响起了另一种声音。
这声音同样令人难受,是他因疼痛而起的轻微抽气声。
慕雨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一时间竟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歹毒,愣愣的看着安玉屑下了两阶之后,才往下走了一阶。
而后,这下楼的一路,她都跟在了他的身后,看着他艰难的一点点挪动。
短短一路,安玉屑竟是走了半个时辰。
两个人终于站在平地上后,慕雨沉默着走到了他的前面,带着他走入院中。
人一入院,就瞧到在其间站立的一匹马。
安玉屑眉毛上挑:“骑马?”
“不然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安玉屑冷笑:“我恐怕上不去马。”
慕雨没有说话,只将手中的绳子绑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旁边安玉屑盯着她,也不再说话。
最后慕雨自己走到了马跟前,翻身上去后,低头看向他:“无妨,这里也只有一匹马,你多走走,可能腿伤好得快些。”
安玉屑仰头看她,眼睛张大,后槽牙咬在了一处,她根本也没想让他骑马走。
慕雨无视他的不满,从马上挂着的布兜中拿出来两个白色的斗笠,将其中一个丢了过去。
这斗笠,是白日里,她和江天客上路之前买的。
安玉屑伸手接住,皱眉看着手中的东西,声音淡淡:“我喜欢黑的。”
慕雨已经将斗笠带好,掀开白纱朝他看去:“无妨,你也可以不带,出门就被人杀死。”
说罢,她朝他笑了笑。
少女脸庞白瓷一般,唇色泛着健康的红,怎么瞧怎么生厌。
安玉屑偏过头去,闭眼吸了口气,最终还是将斗笠戴在了头上。
慕雨满意挑眉,用绳子牵着他从驿站出去,一路前行终于在天亮之前出了龟兹。
二人行在官道之上,虽然也是荒漠之中,可毕竟经过修缮,倒也零星能看到一些胡杨荆棘之类,偶然能有阴凉。
但安玉屑走在路上,额上的汗啪嗒啪嗒的一直往下掉,说不清是太阳晒的还是伤口疼得。
他身上玄衣湿透,十分难受。
前面慕雨骑在马上,竟是没有回过一次头去看他,只顾让马慢悠悠的朝前走着。
然而,慕雨并非没有注意到这些。
她那双眼睛,已经透过斗笠上的白纱瞧了好几眼安玉屑了。
他所经过的路上,沙地上会出现几滴汗液沾湿,不过却又会很快干掉。
慕雨想问他要不要喝口水,可每次看到安玉屑那挺直的脊背后,她就发现人家全身上下只写着一句话:我很能扛。
既然能扛,那且先扛着吧。
毕竟昨晚走得仓促,否则在她的计划里,该是买一辆马车带他走的。
只希望安玉屑的命够硬,撑到下一个驿站。
官道静谧,阳光穿过胡杨树叶的缝隙照射,而树枝上几只紫翅掠鸟瞧见有人走来,叫了几声从树枝上飞下。
原本这没什么,可谁知那几只鸟竟越过慕雨朝安玉屑飞去,带着敌意和攻击。
慕雨惊讶微愣,连忙转头瞧向安玉屑,他腿脚不便,向后要躲,却一头栽在地上。
斗笠撞掉,他惨白的脸露在外面,黑鸟从他脸上飞过,带起的几缕发丝最终也落下黏在了他满是汗的额上。
慕雨连忙跳下马背朝安玉屑奔去。
她蹲下去扶起他时,却未瞧见他玄色宽袖下的手指尖有金色微光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