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沁晚所料不虚,那日过后,应舒棠弓射金簪的事在纪京流传了好一阵子,众人皆道她不愧是将门虎女,连拒绝人的方式都自带一股豪气。 应舒棠听着这些赞誉,一时竟有些晃神。 做皇后的时候,她做什么都是错的,大臣弹劾她无德无才,百姓诟病她狭隘善妒,都让她几乎忘了做皇后前的光景。 战神独女,孤身在京,上至帝后,下至京都走卒都敬她怜她。她上街逛市,商贩不仅不收她的银钱,还必得悄悄多塞上一些,要她扔了钱就跑才能消停;年节自不消说,平日里将军府前也有百姓自发送来家中做的食货...... 回忆被开门声打断,紫堇穿着素净,嘴里叼着一个苹果含糊道 “小姐,都准备好了,咱们可以动身了。” 应舒棠点点头,习惯性说道:“青葙,我的着装没什么纰漏吧。” 要知道,这么重要的日子,一根头发丝错了位置,她都能被那群文官连着弹劾半个月,仿佛皇后失了规矩这天就要塌了。 青葙不明所以地将应舒棠上下看了一眼,思索道:“虽说今天是佛诞日,但小姐毕竟不是皇室中人,穿着朴素即可。” 应舒棠愣了愣,恍然失笑,大步走出了房间:“说得对,不是皇室中人,管那么多做什么。” 今日是佛诞日,皇室宗亲都要到寒衣寺礼佛,应舒棠每年都会应邀前去为亡母和应家战士祈福。 只是这次的佛诞日略有不同,前世今日,宋漪荷于寒衣寺中引佛前九重莲盛开,震惊宗室,寒衣寺住持称其为佛莲转世人形,至此“佛莲女”一名传开,在百姓中威望甚高,还得了帝后的青眼,准其入宫为女官。 若说以前应舒棠对这“佛莲女”还不置可否,经历了宋漪荷的种种腌臜手段,若还会信这个那可真是白活两世了。 她今日必要好好看看,那九重莲究竟是怎么回事。 晨光熹微,三人坐着马车碾着薄薄的阳光向京郊的寒衣寺而去。 寒衣寺为皇寺,修葺极为庄严大气,红墙金瓦掩映在白雾缭绕的绿影中,眼前是一道大理石台阶,许是为了迎接今日贵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透出几分白璧无瑕的莹光来,配上鼻尖那若有似无的香火气,叫人灵台又清静几许。 应舒棠下了马车,对早已候在门口的小和尚行了一个佛礼。 “三小姐,今日甚早。”那小和尚笑着回礼。 应舒棠对这些小师傅不怎么有印象,见他却莫名有一股亲近之意,玩笑道:“早来些也清净,不过小师傅放心,这头炷香,必不会抢了宗室的。” 那小和尚果然被她逗笑,合掌又行一礼。 应舒棠看了他一眼,几缕神思飞絮一般自脑中飞过,只是她急着去探究那九重莲,并未来得及细想这礼节有何不妥。 大雍重佛,佛门弟子只跪佛是开国便传下来的规矩,哪怕见了宗室皇亲,也只需行佛礼无需跪拜。而为示帝后尊荣,佛门帝后的佛礼有些许特殊,须得躬身三寸。 而刚刚那小和尚所行,就是对帝后的躬身佛礼。 他看着应舒棠挺拔清秀的背影,眼中几分深意划过,喃喃道了句:“皇后娘娘......” ****** 应舒棠带着青葙紫堇一路快步,走到了那大雄宝殿前,九重莲所在的数丈见方的池子中。 那九重莲乃大雍佛教圣物,据传已存世百年,每年六月开花,从不曾有例外。 所以,宋漪荷能令九重莲在三月盛开,被奉为神迹。 可眼下,那九重莲看起来并无不妥,含苞而立,遗世清孤。 紫堇趴在汉白玉的围栏上,同应舒棠一起盯着那九重莲看,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姐,你在看什么呀?” “你们看那九重莲,有什么异样吗?” 青葙紫堇听闻,一齐把头往里凑了些。 “这么看着倒是没什么不一样的,许是太远了,小姐若要细看,我去借个小筏子?”青葙说道。 “这也太大阵仗了......”应舒棠刚否决,就见眼角一片衣裙划过,紧接着一道清脆的落水声响起。 ——竟是紫堇跳下去了! “紫堇!你干什么!快上来别冻坏了!”应舒棠急得大喊。 “可是在上面我看不清......诶!小姐,这水不冷,这水温温的,一点都不冷。”紫堇稳住了身形,开始往九重莲游去。 “温温的......”应舒棠想着紫堇的话,瞬间明白了什么。 “紫堇!我知道了,有人引了暖水让九重莲提早开的,你快上来!” 紫堇闻言,并不立刻折返,而是看了看九重莲,转头问道:“小姐,是不想让它开吗?” 应舒棠怔愣一瞬,明白了她的意图,无奈阻止道:“紫堇,这是佛家圣物,你折了它损阴德的,快上来。” 紫堇想了想,无谓地摇摇头:“我不信佛,我只信将军和小姐。” 应舒棠无法,只好换了种说法:“皇室宗亲马上来了,要是发现这九重莲就不见了,一查就知道是我们干的,将军府的威名还要不要?” 紫堇听了这话,才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回身游了回来,双手扒住壁栏一个起越就攀上了石栏爬了上来,一上来就被青葙脱下外套团团围住。 “你先回车上,湿衣服都脱下来炉子赶紧点起来知道吗?”应舒棠也脱下了罩衫给她披上。 紫堇躲闪着不肯穿:“我不要,我不冷,我跑得快,很快就回马车了,小姐你自己穿。” 她说着便往外跑,一溜烟就消失了。 应舒棠和青葙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姐,那九重莲有什么问题吗?” 应舒棠想了想,沉声道:“它怕是早就开了。” 九重莲一旦进入花期,辰时左右就会开花。只要先引这暖水将九重莲催入花期,然后在辰时适时出现,再加上住持方丈的几句美言,备受尊崇的“佛莲女”就此诞生了。 可如今,既折不得,背后之人也一定不会将这水一直暖着,该如何...... 正思索着,庙门前传来了动静,住持方丈淡笑着走在最前,身后是两名手持素白五明扇的宫侍。 宗室众人来了。 “小棠儿!”皇帝立刻点了应舒棠的名字,“你倒是好兴致,来得早了在这赏花!” 应舒棠依言行礼,被皇后亲昵挽在了身边:“这些日子我总听得棠儿的名儿,心中想念得紧,今日棠儿可不许离了嬢嬢身边。” 应舒棠陪笑几声,却听几步后的萧适大笑出声:“母后和我听得是同一桩事儿?七弟在那垂杨淀诗会上好不容易得了魁首,却叫小棠儿转头将那彩头金簪射到了木亭上,听说那处都成了京中一处胜景了,改天我必要去看看的,哈哈哈。” “我也听说了,应舒棠,虽说那诗会上不得什么台面,七弟夺魁想来也费了一番心思,你倒是一点脸都不给。”身后一个明艳动人的少女也高声应和。 这位公主名为萧茀林,沈贵妃独女,也是皇帝第一个女儿,乖张跋扈,目空一切,对上萧适也不曾收敛半分。 上一世,萧适赐了这个妹妹一条白绫一杯毒酒和一把匕首,她什么都没选,径直触壁而死,死前最后一句,还是让萧适记住自己到死都没听命于他。 皇后嗔怪着出声:“阿弥陀佛,你们这两活宝,且消停些吧,哥哥姐姐尽爱拿弟弟打趣,我要是岐儿,就再不理你们了。” “我才不......”萧茀林挑着眉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沈贵妃轻轻拍了拍,递了个责备的眼神。 她无奈翻了个白眼,悻悻闭上了嘴。 这时走在最后的萧岐才开了口,语气中透着一股谦和赤诚:“母后不必记挂儿子,二哥和大姐姐也是气儿子不争气,不能讨棠儿的欢心。” 皇后并未应他,萧茀林蔑笑一声,萧适眼中也透出几分讥笑。 应舒棠早知萧适和萧茀林仗着身份尊贵从未将萧岐放在眼里,从前她十分愤慨,总忍不住要替萧岐说话,如今倒是没什么波澜了。 她仍想着九重莲的事要紧,未料一旁的萧适突然侧头与她说话 “小棠儿,我母后住的凤仪宫,金墙玉瓦,极尽奢华,就是天上的仙人,都未必能住这样好的宫殿。” 应舒棠心中疑惑,不知道他这没头没脑的话从何说起。 却听萧适又道:“看见萧茀林了吗?那么嚣张的一个人,在我母后面前也得乖乖放下架子,在我面前也不过是个庶出。” 他笑了笑,眼中俱是倨傲:“这就是国母,母仪天下,万人之上,大雍朝最尊贵的女人。” “我也不说那些个场面话,我和母后的意思你也清楚,只要你愿意,这个位置未来就是你的。” 应舒棠一阵无语,心说这个位置我还真待过,滋味真不怎么样。 她摇摇头散漫道:“殿下,佛门清净地,还是不要说这种俗话了。” 萧适听了她这明显敷衍的回话,也不懊恼,只是早有所料一般轻叹了一声:“我就说你啊,不是一个后位就能骗到的人,不然当初你也不会选老七。无妨,你不嫁我,只要同样不嫁给萧恒,也不是什么大事。” 萧适为嫡为长,身份尊贵自不消说,习惯了旁人上赶着来巴结自己,答应皇后来接近应舒棠也只是敷衍居多。 再一个,在他看来,萧恒与沈氏想要盖过他去,简直痴人说梦,又何必杞人忧天。 “殿下放心,我从未有此意。” 几番谈话间,一行人已踏入大雄宝殿,金佛宝相庄严,慈顺着目苍生。 众人跟随帝后跪下,低头念诵。 应舒棠看了眼圭表,随即摒除杂念,闭目静心参拜起来。 愿母亲世外安好,愿边疆无战事,愿家人亲朋康健,愿......此生大仇能报,痛惩奸人。 此时,跪在末尾的萧岐,并未随着众人一道诵佛,而是略抬起了头,眼角淌出几分嘲弄。 这帮人在祈求什么呢?是否手上沾了太多罪孽,要祈求佛祖宽恕。 幸好他不信鬼神,亦不需要任何人的宽宥。 眼光不自觉地又落到了应舒棠身上,又不可避免地看见了她身边的萧适。 萧岐的低下了头,掩盖住眼中那一抹晦涩冷光。 一室祥和安然,念经声绵绵而起。 蓦地,一个宫婢的尖叫炸开在众人耳边,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瞎晃荡什么?!晃得本公主眼睛疼!” 众人皆向一处看去,只见萧茀林怒视着半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婢,呵斥声回荡在庄严大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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