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搬家的队伍最终停在了崇贤坊的一处宅院门前。 这是三进三出的宅子,面积要比三房原本蜗居的谢府东后院大很多,但荒废多年无人打理,院子里极为荒凉。地砖碎裂,野草从缝隙中钻出来,屋顶的瓦砖陈旧,仿佛随时能掉落下来砸到人,屋脚也被雨水浸泡过,露出里面的黄泥。 更别提什么花园亭子,一概皆无。 庆幸的是,近日阳光高照,若是到了雨季,遇到大雨滂沱,这屋子塌了都不稀奇。 都预料到谢家长房手里给出的东西不会太好,但没料到还能如此糟糕。 进了这个宅院,谢信第一件事,就是抓了长随,在城里转了转,把一干泥匠、瓦匠、木匠全都找了来,将宅院从里到外全都修缮了一遍,该加固的加固,加固不了的就砸了重建。 王氏一看,忙翻出首饰盒,拿出了两支金钗,让宝锦指使婆子把它当了。当得的银子塞到了谢信手里,谢信握着银子沉默了好一会儿,一声不吭,收下银子便转身继续安排修建的工作。 王氏身子一向不好,容易疲惫,谢婉凝便催促娘亲卧床休息,并跟王氏领了任务,负责将物品一一归整,安排丫鬟婆子打扫各处角落。 因着工匠们进出频繁,谢婉凝将宅院划分了几个区域,家中物件与这几个区域一一锁定,再将小厮丫鬟婆子分组,指定负责区域,轮流值守,交接班时需两人核查、署名记录,另有领班人员日夜巡守。 众多工匠都住宿在倒座房内,谢婉凝便着人安排了通铺,按工种不同、工期不同做了间隔。工匠带来的工具、家中采购的基础材料,都有指定的放置位置。 每日膳食定时提供,但工匠们做工结束的时辰不确定,那过了用膳时间,膳食就用井水放凉,等工匠下工用膳时再加热,留了一个婆子专门管此事。五月暑热,她让厨房熬煮绿豆汤,便宜又实惠。 工匠们都称赞主家有心,干起活来自然也更卖力了。 谢信夫妇见女儿处事稳妥,有条有理,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便放心把事情交给她处置,不再置喙。 对谢婉凝来说,磨难使人成长,若她还纠结于前世的恩怨,而忽视眼前的生活处境,那才真是愚不可及。 其实谢婉凝还挺喜欢这个宅院。她住在西厢房,房间比之前在谢府的抱厦大了很多,分出了三间小屋,她选了右侧小屋作为书房,平时积攒的一些书册终于可以拿出来,摆放在书架上,四周墙上挂着她自己满意的书画作品。 最妙的是屋子临东的窗户,放置着一张书桌,平时在这里面写写画画,开着窗,就可以看见宅院中央那棵高大的桂花树,现在春夏时节苍翠如盖、荫凉爽心,到了秋季,估计满院飘香,攒点桂花酿酒,想必不错。爹爹还答应她,等宅院修缮完毕,给她弄一个秋千,挂在桂花树下。 王氏也很期待,也计划着在院子四周种上一些四季花草,院角再砌一个小池子,叠上湖石,池子里养几条小锦鲤。 谢信听了连连称赞,马上就出门找工匠,开始想办法开挖活水渠。 王氏和谢婉凝看着他的背影,乐不可支。 谢婉凝所住的西厢房,背后种了一排琴丝竹,隔着高高的院墙,另一户人家也种了一片竹子。 王氏叮嘱谢婉凝安排人手,去竹林撒驱蛇驱虫的药,谢婉凝好奇:“娘亲,隔壁人家住着什么人呀?我们搬过来,要不要去见礼?” “听说主家姓孟,”王氏也不清楚,只是转述谢信的话,“你父亲去拜访过,没见到人,只见到了管家,管家说他们主家素来病弱,极少见客,就婉拒了你父亲。” “哦。”谢婉凝也没多想,只听母亲这样形容,猜测隔壁大概是一个多病又不喜喧闹的老者。幸好他们家人口少,也同样喜静,只要不打扰到邻居,自然是相安无事的。 谢婉凝想的是另一件事,她和王氏悄悄商量:“娘亲,我见家中开支不小,我又闲来无事,我想抄一些书帖拿出去售卖,以补贴家用。” 在谢信的影响下,她自幼便喜读书写字,在女工、烹食方面却没有什么才能。 娘亲当了两支金钗,她看在眼里,琢磨了很久,也让冬青悄悄打听了外面抄书的价格,便有了这个想法。 王氏心疼,拒绝她:“不用你做这些,我和你爹爹能够把这个家撑起来。” “娘亲,”谢婉凝拉着她的手撒娇,“我抄书帖不累,抄书帖的时候我还正好可以看书呢。再说,为了我,你和爹爹要搬出谢府住到这里,我心里过意不去。” 王氏幽幽叹息,女儿心里有事,她这个做娘亲的自然察觉了,也担心分家这件事给她带来更多负担,只能应允。 “答应娘亲,入夜后万万不可再抄书,日常也要仔细了你的眼睛。”王氏严肃地提出要求。 “好!”谢婉凝心满意足,“我让冬青监督我,保证不伤眼睛!” “你呀!”王氏爱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一脸无奈。 · 经过好一番整饬,小小的宅院终于有了新模样。等工匠们收工离开、宅院里外都打扫干净,时间都已经到了端午日。 王氏的意思,这端午既是入住新家的第一个节庆,那就好好准备,算是弥补新居入伙时所缺的仪式。 谢信点头同意,让王氏带着谢婉凝去安排。他近日忙于朝中之事,有些分不开身。朝中近来暗流汹涌,风向不明,他虽然在司农寺这样一个冷部门,漩涡卷不着他,但他也不敢大意,仍兢兢业业,做好自己的事。 王氏让人准备了一束束艾草和菖蒲,用彩色丝线系着,点缀在青翠之中,挂在门上,倒是颇有一些意趣。 此外,宅院里还备了一些五色丝线做的绳环,分给了年纪小的小厮丫鬟们,连谢婉凝都分得了一个,她不要,被王氏拉着硬逼着戴在了手腕上,冬青宝锦笑了半天。 至于其他的烧草药水、撒雄黄酒、做小香囊等等,倒让宅子里上下忙得热热闹闹,真有了新家的气息。 王氏带人做了一些青粽,蒸煮出锅后,将谢婉凝唤了过来:“你爹爹在忙,这里有些过节粽子,你端去隔壁邻居家,算咱们的节礼。” 谢婉凝应了一声,拿了一个食盒,装上十数个粽子,带着冬青就出了门。 崇贤坊里有十几家宅院,大大小小,错落分布在不同的街道上。谢婉凝家的宅院靠近坊里,在门前这一条道上,只有隔壁孟家。 孟家的大门是榆木做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保养得很好,显出古朴的气息。大门上挂着一个匾额,上书“孟氏”二字,用的是《西狭颂》的隶书字体,浑厚遒劲,格调典雅。 谢婉凝暗赞:“真是一手好字!这孟家长辈想必是一位贤德高品的雅士。”不自觉地,她内心多了一些恭敬谦和,带着冬青扣响了大门。 和门房沟通了来意,不一会儿,一个管家装扮的老者匆匆忙忙赶了过来,一脸歉意:“多谢谢家小娘子。只是我家主上身体不适,不便待客,甚为失仪,还请小娘子勿怪、勿怪。” 这倒是在意料之中,谢婉凝平和地回应孟府管家:“管家不必介怀,是我们叨扰了,这里是我们自家做的节庆粽子,还望贵府不嫌弃,祝贵府上下平安康泰。” 说罢让冬青递过了食盒。 “哎,好!好!”管家笑眯眯地接过食盒,打量了谢婉凝两眼,又笑眯眯地目送她们离开。 谢婉凝还想着家务事务太多,她得回去协助娘亲,自然把这一段小插曲抛到了脑后。 殊不知孟府的管家像捡到了宝贝,拎着食盒,一路小跑,急匆匆地进了府中的山斋阁。 阁里一个年轻的青衣男子正在低着头,拿着小刀雕磨着手中血红的玉石,但刻得太慢,下手一刀,就得咳上好一会儿。身旁一个十五六岁的书童递上温水伺候着。 听到动静,年轻男子皱了皱眉,吹了吹玉石上的灰,抬眼望去:“老贺,你要是这么跑,摔伤了,估计得躺半年才起得来。” “哎!哎!”贺管家急得跺脚,“小郎君你可别咒我。” 被人一打岔,他差点忘了要事,赶紧举了举手中的食盒:“隔壁的谢家,送来了节庆粽子,小郎君你快来看看。” 贺管家喊着的小郎君,正是孟家的当家人,孟清竹。 闻言,孟清竹头都没抬:“扔了。” “嘿,这不就浪费了吗?”贺管家才不舍得扔。 “那你就拿去给他们分了。”孟清竹不以为意。 “我可舍不得,”贺管家笑眯眯地摇头,故作神秘,“你知道这是谁送来的吗?” 孟清竹终于直起身子,把刻刀往桌面上一扔,发出“咚”的一声响:“我在京郊雁山上购了一处宅院,冬暖夏凉,适合养老。” 看见贺管家瞪着眼说不出话的样子,一旁围观很久的小书童墨心笑出了声:“贺管家,你刚才就说了是谢家送来的,现在又要郎君猜谁送的,这不是矛盾了嘛?” 老贺瞪了墨心一眼,抓起桌面上一个废纸团就扔他:“你懂什么?” 再转头,看见孟清竹仍冷着一张脸,只能老老实实交代:“是谢家小娘子亲自送过来的,我看那谢家小娘子,模样长得俊,人也和善有礼,就……” 孟清竹捂着唇角,止住咳意:“粽子你们分了,你再备一些节礼,作为回礼送过去。”说完,拿起一把刻刀,专心地雕刻起来,一双幽眸似冷潭般沉寂。 贺管家叹了口气,行吧,小郎君这样交代,说明没戏,这事他压根就没过心。 贺管家蔫不拉几地走出了山斋阁,一旁的墨心憋着笑。 忽地,一阵狂风吹过,桌面上的纸被吹得乱舞,孟清竹抬起头,片刻,他困惑不解:“日昃之离,天有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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