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洋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他听不懂丁月在说什么。
明明是相处多年的爱人, 此刻却变得格外的陌生。
“你在说什么?”
“我说,”丁月随意地摆摆手:“咱们分了吧。你带着你的行李离开,我要留在这里。”
“凭什么?”
郑海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是我的房子, 要走也是你走……”
……对啊。
郑海洋忽然意识到,这里已经不是他的房子了。
他已经没有资格, 动不动就把“滚出我的房子”挂在嘴边。
但是……
“为什么, 你要赶我走?”
他有些茫然:“为什么你要跟我分手?”
他承认, 自己最近是有点惹丁月生气了。可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快言快语, 直脾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会甜言蜜语地哄女孩子开心。
这么多年下来,丁月不是已经习惯了吗?凭什么现在要提分手?
“你还在因为结婚证的事情生气?”
郑海洋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
毕竟除了这件事之外, 没有什么能让丁月毫不犹豫地和自己分手。
他不想让丁月占自己的便宜,把自己的房子变成和她的共同财产, 但也不想让丁月跑掉。
“明天我要和兄弟出去, 下周, 下周一, 下周一下午, 咱们就去把结婚证办了。”
“你放心,你跟了我这么多年, 一个名分而已,我肯定会给你的。”
“之前觉得以咱们俩之间的感情,有些事情无需多言,你自然会懂我。但现在看来,你还是不信我,没安全感。”
“没关系!我会第一时间跟你结婚的, 那个结婚证,我不会让你晚一天拿到。”
周末两天抓紧时间看房买房,周一上午办过户手续,下午领结婚证,什么都不耽误。
“行了,现在你满意了吧,有安全感了吧?别闹了,赶紧把行李收拾了,跟我走。”
“手脚利索点啊,我只等你半个小时,多一分钟我都不等。”
丁月好笑地扶额。
她现在真的想时光倒流,找到过去的自己,好好问问她,为什么会想要和这样的人结婚?
愚蠢,无知,自大,活脱脱一个巨婴,一辈子都需要一个“妈妈”追在屁股后面伺候他。
然后他还要嫌弃,还要叛逆,时不时做出些伤人心的事情来。
只能说是她从前被恋爱之心蒙蔽了双眼,觉得这样率真的大男孩也很可爱,恨不得照顾他一辈子。
真到了要一起生活的时候,才发现,照顾一个巨婴是有多么的累。
“我不是因为结婚证的事情生气。”
丁月微笑着说:“恰恰相反,我还要谢你不娶之恩呢。”
“要是你之前跟我领了证,现在离婚还要走一道手续。”
郑海洋沉默了。
看着丁月轻松却决绝的表情,他心里终于明白——她没有在赌气,没有在开玩笑,没有在以退为进,欲拒还迎。
她就只是字面意义上的,想要离开他了。
“……为什么?”
郑海洋低声喃喃:“我一直就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变过。为什么你变了?”
为什么你不再包容我,忍耐我,照顾我了?
丁月想了想:“因为人总不可能一直犯蠢。”
总得有醒悟的时候吧?
婚前醒悟,总好过婚后醒悟。
郑海洋终于陷入了沉默,直到叫了货车来拉走所有行李,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最后一箱行李被搬走时,他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看丁月,似乎是想要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
而那时候的丁月正把赵十四的花盆从阳台搬进客厅,和她低声讨论着要换什么样的泥土,也没有抬眼看他。
四天之后,兰青青收到了赵十四的汇款。
虽然还没到下个月的发薪日,但丁月已经交了第一季度的房租,足够让赵十四还上这个月的房贷,还有许多剩余。
虽然当初说好,她的律师费由凤君给出,但赵十四想,既然自己手里有了钱,那么,何必再麻烦凤君呢?
于是向丁月打听了人间律师的收费标准,给兰青青打过去了一笔数额合适的钱款。
收到赵十四汇款的时候,兰青青正在上班的路上。
海市今天的气温破天荒地上升到了47度,已经是不适合生产生活的酷暑高温。
她早上醒来,看到手机上提示的高温预警,已经觉得不妙,打电话给白素素想给她放一天假,却得知对方已经照常来到办公室了。
对哦,妖怪是不会被天气影响的,她怎么给忘了。
白素素好歹也是活了几百年的大妖怪,怎么可能被区区高温给打败。
员工都已经到了,身为老板,兰青青也不好意思自己放假,于是鼓足了勇气,出门上班。
好在她家楼下的车库和荒海大厦的停车场都有冷气供应,一路上,她都没受什么热。
只是在等红绿灯时,看到赵十四的汇款,下意识地想要开窗通通风,结果刚把车窗降下来一条缝,就被从缝里扑进来的热浪打得一个激灵,立刻把车窗关得严严实实。
兰青青心里不禁有些庆幸,还好办赵十四案子的那天,气温还没有像现在这么热……
不对,赵十四案那天,白素素给她弄了个降温的符咒来着,再热也不怕。
那道符咒,在她那天回家后就化作灰烬了,当时她还有些遗憾。
毕竟是个节能环保的便携式空调,谁不想永远拥有呢?
怀着对便携式空调的怀念,兰青青坐着电梯上到了荒海大厦的18层。
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前,兰青青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门。
对门的山海俱乐部的门上,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
兰青青有些惊讶。
凤君提桶跑路了?
她知道凤君经济情况有点差,但没想到,居然到了卷款而逃……呃不是,暂停营业的程度。
兰青青对这种套路很熟悉——先是暂停营业,然后停业整修,接着老板跑路,最后查封法拍……很多中小企业就是这么没的。
没想到神仙创业也会遭遇这样的窘境……
她有些唏嘘。
凤君跑了,她以后上哪找稳定客源去?
许是她站在门前惊讶的时间有些太久了,身后传来了白素素的声音:“兰律师?你怎么不进来?”
兰青青指了指山海俱乐部门前的牌子:“凤君这是要回去当神仙了?”
从体制内辞职创业的愣头青,最终的归宿都是回归体制内,这种套路她也很熟悉。
“当什么神仙?”
白素素有些奇怪:“他当初自销仙籍堕凡为妖,写着他名字的玉简都被他拿锤子砸成粉了,现在还上哪当神仙去?”
“那他怎么暂停营业了?”
白素素摇摇头:“不太清楚。”
“不过,兴许,他是去走亲访友了?”
她回忆着:“我记得之前听过许多传闻,说凤君交游广阔,挚友遍布界众生……”
“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
兰青青低声喃喃。
害得她以为他跑路了。
“对了,别说这个了。”
白素素忽然一拍手:“兰律师,你可算来了,大事不好。”
听到这句话,兰青青眼前一亮:“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有委托人上门了?”
越是“大事不好”,越是她挣委托费的好时机。
“不是。”
白素素摇头:“是空调坏了。”
兰青青永远挂着商务性微笑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裂痕。
“空调坏了?”
她大踏步走进办公室:“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您给我打电话之后不久。”
白素素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详细地解释:“您挂断电话后,我想着给您泡壶热茶,就去了走廊里的茶水间接热水。回来之后,空调就不运作了。”
“一开始,我以为是跳闸了,但电灯电脑还照常运作。可能就是空调自己坏了。”
“兰律师,这可如何是好?你会修空调吗?”
兰青青拿着遥控器一通乱按,空调毫无反应。
她终于沉痛地宣布:“它真的坏了。”
“打电话叫楼管吧。”
空调坏了有段时间,屋内已经开始闷热。
兰青青抬手扇了扇风,问白素素:“你的那种降温符咒,还有吗?”
白素素摇摇头:“兰律师,我骗你的,那不是降温的符咒,那只是个换位的符咒,能把空调出风口的冷气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你身边而已。”
现在空调坏了,符咒也没法用。
原来如此。
室内空气不流通,又闷又热,白素素尚且没事,她的两只小狐狸道行尚浅,已经热得开始吐舌头了。
兰青青打开窗户通风,又从会客室的小冰箱里翻出最后一支橘子味的雪糕,看了看还没过期,就掰成两半,放在茶杯里,让两只小狐狸一人一半舔着吃。
小狐狸如获至宝,把头钻进茶杯里舔得吧唧作响,毛毛上沾得都是橘红色的汁水。
兰青青打了次才打通楼管的电话,告知他自己办公室的空调坏了,让他派人来修。
结果楼管说,因为高温酷暑,工人们都休假了,让她改日再来。
兰青青被他说的没脾气——的确,天气这么热,让人家工人按时上岗,的确是为难人。
她擦了擦流到脖子上的汗,无奈地对白素素说:“今天这空调是修不成了。这样吧,今天放假,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请你。”
员工积极主动来上班,结果办公地点空调坏了,打击人家上班的积极性,这点是老板不对,应该补偿。
白素素开始沉思:“我想想……”
等她沉思的功夫,兰青青倚着窗台,看向窗外湛蓝湛蓝,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
虽然已经到了伏天,但最近的天气真的邪门,明晃晃的大太阳照着,一滴雨也不下,仿佛是要把人给烤干了……
兰青青敲了敲窗台:“还好现在是科技社会,空调电扇都普及了。这要是在古代,如此大旱,岂不是要热死许多人?”
白素素回道:“再往前几百年,遇上龙王发怒,的确是要热死人的。”
不止是热死人。夏天赤地千里,禾苗枯死,秋天颗粒无收,到了冬天,冻饿而死的人,能把阎王殿挤个水泄不通。
“所以,那时候,若是天上不下雨,村民就去龙王庙求雨。”
要是求了许久还求不来,就把龙王像拉去游街,换一种方式求雨。
“雨是龙王负责下的吗?”
兰青青有些好奇。
白素素点头:“四渎龙王,各有司掌。咱们海市这边的晴雨,就是归东海龙王掌管的。”
兰青青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心想,这位龙王,看起来有点不太敬业的样子。
看懂了她的表情,白素素也有些无奈:“东海龙王,他,呃……”
她努力想出了个褒贬色彩不那么浓烈的词儿:“他很会开枝散叶,家庭情况比较复杂。可能家族事务占据了他大多数的精力,所以在履行本职工作的时候就有些敷衍……”
兰青青了悟。
懂了,被家事牵绊的男人。
“他是不是娶了很多老婆?”
“娶了九个。”
“果然。他是不是有很多儿女?”
“不止有很多儿女,还有很多岳父岳母,大舅子小舅子,大姨子小姨子,儿媳女婿,孙子孙女,外孙子……”
“停停停。”
兰青青听得头都要大了。
“……这么多人,把整个东海龙宫挤得水泄不通,每天光是他们之间的鸡毛蒜皮,就够龙王喝一壶的了。”
白素素意味深长:“再加上九个老婆争风吃醋,儿子女儿争权夺利……老龙王真是难啊。”
正因如此,从几百年前,他就偶尔在行云布雨的时候掉链子。
毕竟家事太忙。
兰青青默默点头。
让你娶九个老婆,活该。
“啊,我想到了。”
白素素以拳击掌:“兰律师,咱们今天去海边游泳吧。”
“离市内不远,开车半小时就到了。”
她有些期待地伸伸胳膊:“我也好久没穿过泳衣了。”
“可以。”
兰青青点头。
她也等不及去一个有风有水的地方凉快凉快了。
这没有空调的办公室,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好耶!”
白素素举手欢呼。
她早就准备好泳衣泳镜了,这回能游个痛快了!
半小时后,兰青青和白素素一人抱着一只小狐狸,踩上了柔软的沙滩。
兴许是天气太热,整片沙滩只有寥寥几个人。
兰青青把自己抱着的小狐狸放在沙滩上,揉了揉毛茸茸的耳朵:“特意给你们选了宠物友好的沙滩,去玩吧。”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俩虽然能变成人形,但对自己的物种认知应该还是狐狸,平时能不变人就不变人。
看见蓝汪汪的海水,小狐狸早就兴奋起来了,在她怀里的时候就不住扑腾,此时更像是离弦之箭一般,“噌”地窜了出去。
白素素四下张望,见无人注意自己,偷偷用法术搭好躺椅和阳伞,招呼兰青青:“兰律师,这边。”
兰青青打了个哈欠,躺在躺椅上,吹着海风,用浴巾盖住脸,几乎要睡了过去。
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她忽然听到一阵叫嚷。
“……赔给我!十几万的机子……”
“你怎么不说话?想要装傻充愣?告诉你,该赔多少就得赔多少,我不会讹你,但你也休想少赔一分钱!”
什么什么?赔什么?
她一把扯下脸上的浴巾,坐起身来:“发生什么事了?”
白素素已经游了一轮回来了,正在舒展筋骨,准备再游一轮。
“哦?你说他们?”
她头也不抬,指了指发出声响的地方:“刚刚有个摄影师在那边拍照,拍着拍着,忽然发现自己钱包被偷了,喊着让人帮忙抓小偷。有个路过的人正好看见了逃跑的小偷,帮他抓了,结果他就不乐意了。”
“有人帮他抓小偷还不乐意?”
白素素笑了笑:“那个路人为了抓小偷,抄起他脚边的工具包就扔了过去。小偷是抓住了,工具包里的东西也泡了水。那包里是他的摄影器材,据说是值十几万。”
她指了指:“喏,正让人赔呢。”
兰青青抬眼望去,就看见一个穿着夏威夷风花裤衩的男人正拎着一个帆布包,对面前的人大喊大叫。
站在他面前的,是个长发微卷,穿着西装件套的男子。
谁会在沙滩上穿西装?
兰青青挑了挑眉。
那人穿着西装,却赤着足,漆黑的长发被水打湿,贴在额前、脸侧,身上却是干爽的。
有些古怪。
兰青青转头问白素素:“你看,他像是个妖怪吗?”
她现在已经养成了习惯,看见举止怪异,长得好看的人,先问对方是不是妖怪。
白素素拉伸的动作一顿,看了看那男子,有些迟疑:“……不好说。”
兰青青歪了歪头。
白素素解释道:“我在他身上看不出妖气。要么,他是个人,要么,他是个比我强大得多的妖怪。”
“不过……”
她的表情微妙了起来:“我总觉得,他的身上有股……”
“有什么?”
“……有股海鲜味儿。”
海鲜?
难不成是刚上岸的妖怪?
这是海底友人啊。
兰青青决定尽一尽海市人的地主之谊。
让海底友人体会一下海市本地的热情。
她站起身来,把浴巾扔在一边,忽然想到:“这片海滩,是不允许拍照的,对吧?”
大多数有人经营的海滩,都有经营者提出的准入要求。
像这片海滩,就是不允许携带食物,也不允许拍照的。
白素素点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禁止拍照”的立牌:“没错。”
兰青青懂了。
她走到单方面争吵的男人面前:“这位先生,请您稍稍安静一下好吗?”
男人被人打断,本有些不耐烦,回头看见兰青青,却眼前一亮:“这位小姐,有没有兴趣做我的模特?”
兰青青有些好笑。
器材都被海水泡了,还有心思找模特呢?
“不好意思,我个人不喜欢被拍照。”
兰青青熟练地按下了他手中跃跃欲试的镜头——那应该是他唯一一台幸免于难的相机——“如果我的影响出现在了你的相机里,那我想,我们之间就要有些冲突了。”
男人缠绵地笑笑:“和您这样的美人纠缠在一起,是我的幸运。”
兰青青一时被肉麻到了。
原本安静听骂的黑发男子此时忽然开口:“这位姑娘,这是我与他两人之间的事情,您不必插手。”
兰青青知道他不想连累自己,于是摆摆手:“您不必如此拘谨,我不是一个怕麻烦的人。”
拿着相机的男人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张名片,递给兰青青:“您不怕麻烦?那正好,我的朋友们都说,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麻烦。我叫马昌明。独立摄影人,认识一下。”
名片印得花里胡哨,名字下面印着长长的一串头衔。
兰青青于是认定,此人和自己一样,是个挺会主动钻营的商业人士。
兰青青接过名片:“幸会,我……”
她刚想反手回一张名片,却发现自己换了泳衣,没带名片。
……算了,也不是什么必须拉客户的场合。
“……我姓兰。”
马昌明微笑:“兰小姐。”
“我刚刚听人说,马先生的钱包差点被人偷了,是这位先生帮您找回来的,是吗?”
马昌明轻轻点点头,随即抱怨道:“这人下手忒不知轻重,居然用我的器材包来砸小偷!”
兰青青低头看了看他包里的东西,粗略估计,这一包器材的确值十几万。
“但是,马先生,的确是你主动叫人帮你抓小偷的,对吧?”
马昌明说:“是我叫的,但他也不能把我的器材……”
“马先生!”
兰青青打断他:“这位先生是为了保护你的财产不受损失,才向小偷扔出的器材,这是一种紧急避险行为。那么,只要他这个紧急避险所造成的损失,没有超过应有的限度,你就应当自行承担,不应向他追责。”
“可是这明显超出正常限度了呀!我的钱包才几个钱,这些器材可值十几万。”
“没错。”
兰青青点头:“你的确承受了十几万的损失。但,我刚刚说的‘损失’,是大众普遍认为的损失。”
“在一个禁止拍照的海滩上,一个男人脚下放着一个帆布包。马先生,如果是你,你会认为包里装着什么呢?是泳衣泳镜,还是十几万的摄影器材?”
马昌明沉默了。
“马先生,把不应当出现在某地的贵重物品带来某地,是对自己财产的一种不负责任。”
“那么,这份损失,也应当由你自己承担才行。”
马昌明欲言又止,最终提着包走了,没再说赔偿的事情。
兰青青舒了口气,转向一言不发的黑发男子,却发现对方正以一种奇异的神情看着自己。
“怎么了?”
男子期待地说:“刚刚你说,你姓兰?”
兰青青点了点头:“没错。”
男子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太好了,兰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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