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膳食后,段兰曼褪去那身素色的衣裙,只身着了一件浅色的里衣,春桃正送沈娇娇出门。
“今日真是谢谢段姑娘了。”
沈娇娇十分感谢的看向段兰曼的房间,春桃点点头,接着说:“沈姑娘日后也不能不用膳才是,身子是自己的,若落下了病根可就不好了。”
“段姑娘……”春桃欲言又止,摇了摇头道,“她也是平日里不怎么注意,所以弄得一身病,日日都要用药浴来休养。”
“不说了,姑娘早日回吧。”春桃叹了一口气,“明个还要准备祈福呢。”
沈娇娇一听,本想说些民间的土法子,却也不知道段兰曼到底哪里身子不爽,只好作罢。
“好。”她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回去了。”
沈娇娇刚走出去就碰到了阿丰,他没有穿靖安侯府的小厮的衣服,而是一身玄色长袍,长长的头发用翠玉冠束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他身形高大站在沈娇娇面前,将她挡了个严实。
“沈娇娇……”
阿丰轻轻出声:“你现在是准备要去哪啊?”
沈娇娇退了两步,看向阿丰,有些惊讶:“此次辞宇庐之行,你不是说你有事吗?”
清荷说让她带着阿丰,沈娇娇还未提及,阿丰就说自己去不了,让她万事小心。
现在这人眉眼弯弯,心情尚好地站在这里,一字一句说:“我现在没事了,朱艳欺负你了吗?”
他很是关心沈娇娇,这次祈福生害怕沈娇娇被朱艳欺负,沈娇娇走的时候,他来沈娇娇的院落中千叮咛万嘱咐,将自己不能去的理由道了个千千万。
所幸,机缘巧合,他不用再担心。
他如今在她的身边。
“没……”
她低着头,不再仰头看他,心如擂鼓一般,莫名的有些激动。
明明不想见他,现在见到他,还是会有些欢喜。
怎么会这样呢……
“没有就好,我来辞宇庐,是为自己的家人祈福的。”周逢双手环胸,不再看沈娇娇,而是望向段兰曼的院中,眼神有着沈娇娇看不懂的怅惘。
沈娇娇顿了顿,声音变得欢快起来:“我就说你怎么没有穿靖安侯府的衣服,原来是这样。”
她拍了拍周逢的手臂,实在是没有什么靖安侯府的规矩,十分自然真切:“相信我,你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周逢僵了一瞬,只觉心中有一股暖流缓缓淌过,看向沈娇娇的目光越发的柔和。
“兰曼!”
“兰曼!”
“兰曼,你在哪!”
门外有人进来了,周逢眯着眸子看清来人后,眸底滑过一丝冰冷,他拍了拍沈娇娇的肩膀,笑着对她说:“我们先别急着走,先看一出好戏。”
沈娇娇十分迷惑,还没问是什么意思,就被阿丰拽着走了。
他的轻功很好,沈娇娇有一瞬间的失重感,再一睁眼她和阿丰已经在房顶上了。
周逢的下巴抬了抬,示意沈娇娇:“蹲下来,看好戏。”
沈娇娇有些莫名,只见阿丰蹲下来,轻轻揭开一片淡青色的瓦片,她也跟着缓缓蹲下来,透过那片缺的瓦片,房内的景象一览无遗。
“兰曼,我真的很喜欢你。”
段兰曼房中的男子声音清朗,带着点酒意,有着浓浓的鼻音。
段兰曼的声音清冷,她坐在桌前,斜斜睨了一眼面前的男子,侧首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这是做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男子勾起唇角笑了,他缓缓上前,走到段兰曼身前,一把搂住段兰曼的腰,“每次你不是都挺喜欢的吗?现在是玩欲擒故纵吗?”
他的头深深埋在段兰曼的颈窝里,语气有着说不出的暧昧,抬眸便在段兰曼的唇上轻轻留下了一个吻,缠绵而缱绻。
段兰曼的脸色渐渐变得红起来,耳根子也红得能滴出血来,但还是佯装着淡定,偏头垂眸:“这是在辞宇庐,容不得你我放肆。”
两人的温存十分短暂,根部相连,状如狼牙形状的尾针呼啸而过,根根寒光尽显,那男子一声闷哼倒地,段兰曼吓得脸色惨白。
尾针接连不断,周逢眼疾手快,从袖中掏出短刃从斜后方扔出,很快便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有人应声倒地,没了声息。
段兰曼颤抖着身子,伸手探了探那男子的鼻息,无法克制的哭声从屋中传来。
周逢抱着沈娇娇,从屋顶上飞跃而下,方才闪过的尾针擦过周逢的脸颊,不过几寸的位置,惊险异常。
周逢沉着眸子,脸色十分难看,袖中截获的针也是狼牙形状的标记,同郑朝华信中所说相差无几,这种暗器虽然威力无比,但因为太过微小,所以大多近战。
此人内力如此浑厚传过窗户直逼人面门而来,如此阴险在暗器上淬毒,明显着要人的命。
周逢眼眸中的杀机隐隐作动,抱着沈娇娇的力道忍不住的又大了几分。
既然能对郑朝华一行人保护着的靖安侯出手,那么圣都又会安全到哪里去呢?
真是疏忽大意了!
周逢一面想着,一面低头看见在自己怀中的沈娇娇,她杏眸圆圆的看向他,脸颊通红,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他心中涌上一层懊悔,早知如此危险,就不该带她来的。
沈娇娇在周逢怀中愣了神,不由自主的蹙了蹙眉,眼神中流露出来浓郁的迷茫。
“你怎么了,你脸上有伤痕……”
她的声音小小的,怯怯的,他心下一软,轻轻松开了眉。
“我没什么大碍,你没事吧?”周逢看着怀中茫然失措的沈妙容,心间底莫名的一抽,十分心疼的紧了紧她的腰身,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心下懊恼着自己没有将她保护好。
她抬头,阿丰俊朗的脸庞上留下了一串细微的划痕,鲜血顺着伤口流出来,他的样子逆着月光,模糊的让人看不清,却莫名让人沈娇娇心中一紧。
“我……没事……”
“你受伤了。”
两人落地后,周逢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把沈妙容搂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声音颤抖:“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他尽力让沈娇娇放下心来,沈娇娇也知意,便岔开了话题。
“你的武艺这样高强,刚才又救了靖安侯一命,日后在靖安侯府可是要多得你照顾呢。”沈娇娇连忙从周逢的怀中退了出来,她扬起小脸,像是自己救的人一般骄傲。
周逢只是一怔,呆愣着松开沈娇娇,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人,不敢相信一般的问:“靖安侯?什么靖安侯?”
沈娇娇眼中疑惑更甚:“段姑娘房中的男子难道不是靖安侯吗?”
“那人器宇轩昂,又与段姑娘关系甚好……”
沈娇娇说着说着,不自觉红了耳朵,她在东正房找朱艳的耳坠时,便看见他对段兰曼十分亲昵,进段兰曼的房中也十分自然,如果不是靖安侯又能是谁呢?
和阿丰在屋顶上透过瓦片看去,他们两人更是耳鬓厮磨。
沈娇娇眨了眨眼睛,到底是再说不出来那个暧昧又缠绵的亲吻,却丝毫未发现阿丰脸上的冷意越来越多,黑白分明的眸子染上一层寒气。
“也是,段姑娘是靖安侯的未婚妻,除却靖安侯本人之外,又有谁有这样的胆子?”
他幽幽一笑,语气中藏着沈娇娇听不懂的玩味,只觉他好像很生气,但又不知道他在气些什么。
沈娇娇的声音怯生生的,伸出手攥了攥周逢的衣襟:“阿丰,你莫要生气。”
周逢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语气沉的不像话,看向沈娇娇的时候,眸中的柔意泛上几许:“那日,你在东正房看到他们也这样吗?”
在段兰曼的院落中,那半高的围墙上,是她和阿丰的初见。
他问的莫名,却能让人听出来醋味。
那天他提起段兰曼也是十分感兴趣,整个人都是笑意盈盈的,沈娇娇的心中却空落落的,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有些难过。
她点点头,将自己的失落尽量都掩藏起来,轻声说:“他对段姑娘很好,虽然有时候话很难听,可是她会拿段姑娘需要的药来,也十分在意段姑娘,段姑娘也看起来很喜欢他。”
周逢沉吟:“靖安侯……”
沈娇娇的嗫喏着声音,眼神一会看看这边,一会看看那边,他能感觉到她有些不安,比起刚才狼牙状的尾针呼啸而过的不安更甚,她漂亮的眸子中若有若无的心不在焉让周逢莫名的烦躁。
靖安侯这三个字,他头一次觉得是这样沉重的枷锁。
“可是,老夫人都说了。”
周逢的声音冰冷,目光落在辞宇庐中佛像颇多的大殿里。
“靖安侯还未回京,你所说出现在段兰曼房中的男子,若真的是靖安侯,那么老夫人的话又怎么算?”
“他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回来,难道掌事姑姑不知道吗?”
“辞宇庐之行,又专门是为了谁呢?”
是周迎在珍馐阁对靖安侯不敬,是府中侍妾众人议论众多,是他在边关回京之中阻碍重重,周逢满腔的怒火发不出来。
眼前的沈娇娇,不过是侯府中低等的侍妾,是个身份比她高的人,都能来说上两句,骂上几声,她又性子绵软,为了几锭碎银而忍气吞声,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又怎么会告诉她呢?
被困在四角天里的沈娇娇,睁眼就是自己四四方方的院落,时开时败的花朵,被众侍妾时不时的欺凌,闭眼就是自己那一方小的可怜的木床,睡着就是自己家中的弟弟和母亲。
她这样的单纯,被侯府深规教条折磨,将世界困在小小的院落里,所以她会不认识自己。
此刻沈娇娇对周逢的话一头雾水,回答也是牛头不对马嘴,就说的过去了。
“此次的祈福,难道不是为了侯爷吗?”
沈娇娇只觉眼前的阿丰知道自己好多不知道的事情,他的胸中藏着鸿鹄大志,根本不输给在段兰曼房中的那位男子。
他一番话分析下来,沈娇娇对自己从前的认知有了些许怀疑。
“可如果不是靖安侯,那段姑娘……岂不是会……填……”
沈娇娇越想越害怕,段兰曼性子清冷,又冷倨孤傲,就连对人的关心也是冷冷淡淡的,这样的一位美人,断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
她连忙摇了摇头,连头上的发簪也歪斜了,杏眸眨了眨:“不会的,不会的……”
周逢眯着眸子看向沈娇娇,轻轻蹙起眉,十分不解:“你就和她吃了一顿饭?就为她说话了?站在她那一边了?”
“段姑娘虽然性子清冷孤傲,但断不是那样的人……”
“我也不希望……”
周逢接过沈娇娇的话,往前走去:“不希望她是。”
他回头看了一眼沈娇娇,月光倾泻而下,打在她的脸上,分明没有自己所见过的美人好看,却分外摄人心魂。
他这话说的违心。
“我也不希望。”
沈娇娇快步跟上阿丰,她踩过他的脚印,夜晚静谧的连虫叫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她听得更清楚的是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
咚咚……
她的心跳一次比一次急促,一次比一次快速,在月色下,阿丰就在自己的前面,这个曾救过自己的人,帮助自己的人,他的身形高大,玄色的长袍衬得他莫名的沉稳,他虽有时候也像个小孩,会给她扮鬼脸,会触她的霉头。
但君子以礼这四个字在他身上丝毫不为过,一身的武艺更是高强,她想到这,莫名觉得在靖安侯当个护院杂役,确实太委屈他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对了,他曾经说过,他家中有一个妹妹。
“阿丰,你妹妹今年……”
沈娇娇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在路的尽头,朱艳冷笑几声:“月黑风高,孤男寡女,沈娇娇,那个杂役还不够你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