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给姜哲的作业好久都没收到回信,秋禾心里却越来越笃定,自己更加努力的做翻译和复盘。 打魏山意的那几个混混儿都被拘留了,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他们每天还是重复着晨跑,学习,用餐的平静生活。 每天一大早,在三小门口汇合,搭电动车朝体育馆赶去,和洒水车擦肩而过。 进入自习室,秋禾的座位靠近走廊和大门,魏山意则坐在离她很远的窗边。 他经过她的时候,敲了敲她面前的挡板。 秋禾糊里糊涂的抬起头。 魏山意总是元气十足的笑着露出八颗牙齿:“加油!” “嗯,嘿嘿。” 秋禾则懵然点点头,然后重新回到书本里去。 默契像个小太阳,把一切焦灼不安,慌乱失措全归回正途。 可答案不是,成绩不是,文字之间的奥秘好像不仅仅靠努力就能领悟。 这天,姜哲终于回消息了,是在秋禾刚睡醒的午后。 秋禾看到对话框里她小小头像冒出的小红点,欢欣鼓舞的点开,期待姜老师会给她什么样的肯定,能让她继续努力下去。 可是对话框里并没有什么关于鼓励的话。 也没有什么缓和语气的表情包。 对话框里有的只是冷冰冰努力压制怒火却依旧怒火中烧的文字。 一身倦意的她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我问你,either ……or ……句型里谓语动词是就近还是就远,这种小学生题目怎么还是一错再错呢?你到底在学什么呀?” “对不起。” 看到秋禾流利的道歉,姜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向来崇尚效率,又极度厌蠢。 于是乎,一通语音打了过来,怒不可遏的让秋禾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我问你,这么简单的语法错误重复犯,套用的外刊句型单词小词大用都找错,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对待考试?有没有认真对待我的辅导?” “姜哲,你别生气,真得对不起,我一直很认真的在学,我把稿件改好了发给你,真的很抱歉!” “你这样下去,根本考不上你知道吗?MTI竞争多激烈,难道你不知道?” “考研不是你用来度假的借口,你对自己的人生到底有清晰的规划吗?” 秋禾在电话的另一段没有出声,只是心虚得狠命咬着下唇。 嘴唇被她咬得发白,她觉得还不够。 姜哲的气性是一场说来就来,说走也走的快的疾雨。 她听到对面没有回应,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臭脾气。 “先到这里吧,你冷静一下,想想自己该怎么做?” 放下电话,秋禾两脚就像灌了铅似的提不起来。 从楼梯间落地玻璃幕墙朝外看,一片晦暗。 回到自习室,一点一点细细重读她发给姜哲的翻译稿。 一字一句仔细看,四百字的段落里,错误无处不在。 语法错误、表达错误、文化背景错误、都是错,都是愚蠢。 造的句子是狗屁不通的中式英语。 篇章衔接也很烂。 她一边看译文,一边挠头发,一抓就掉了一大把。 这几个月背得东西似乎毫无用处,还有一百来天就要考试了,她到底在干嘛? 心里似乎来了一场风,这么多天也只搭了个简易棚子,这下倒塌的彻彻底底。 所有的声音都在告诉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那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如果考不上,她的人生就全完了。 可她该往哪儿走,又该做什么努力呢? 她永远也不清楚。 考不上她就要重新回到职场去,想一切理由和Hr解释这几个月的空白。 谄媚着讨好着乞求他们能给她机会,继续做那些琐碎的可替代的工作。 她继续和厌学的学生周旋,每天重复着和家长赔礼道歉。 继续在绩效,考核中与领导勾心斗角。 听到她没考上的亲戚们都会从嘴里放出一串鞭炮来,像表姐和大舅一样,在角落里嗤嗤的笑她没用。 就连父母,也会叹着气在深夜餐桌上举着计算器,算他们自己的投资终究是全军覆没,算究竟要给她找什么样的男朋友,才能做到至少不亏本儿。 秋天赐也会走到她前面的前面。 有父母的背书和兜底,他即使完全不努力,毕业后的几年里也会迅速和她在经济上拉开鸿沟。 毕竟老秋家靠得住的只有男丁。 他们两个亲姐弟,会成为只在过年相见的,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她会像现在的秋爸一样,被世俗打上社会地位低的标签,然后彻底踢出现有的圈子。 她会和所有的亲戚,同学,朋友以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疏远,最后和现在的自己也形同陌路。 当逢年过节不得不聚在一起时,还要用可怜的语气和低三下四的表情博得他们的回应。 秋禾从很小的时候就有向下陷的能力,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脱身上的负担。 父亲总是装聋作哑,母亲总是暴躁发言。 那时她最向往的是沈均的生活。 在外呼朋唤友,在内充分民主。 小学时,沈均的爷爷奶奶和姑妈住在离细阳有一个小时车程的颖州市区。 母亲常年在外地工作,父亲上班后,他总是一个人在家里。 楼上有变形金刚和高乐高,楼下有会专门为他开的篮球场。 偶尔他会悄悄地打开窗户看楼下的人来人往,一言不发。 他有着独处的自由和亲人无条件的爱。 这让他无论是对生活还是对自己都拥有十足的掌控感。 安静的时候看着墙上的影子也能编出一段对话来。 和朋友在一起便是最中心拿主意的那个。 二年级时家里来了个漂亮的小魏阿姨,身上有好闻的茉莉花香。 小魏阿姨隔几天就来看他,给他买很多好吃的零食。 陪他看动画片,打球,去游乐场,暑假还和爸爸一起带他去外地旅游。 那时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小魏阿姨抱着他在景区前合影:“喜欢爸爸妈妈还是小魏阿姨?” 他坚定的回答:“小魏阿姨!” “那以后不要爸爸妈妈了,和小魏阿姨一起生活好不好?” 看着小魏阿姨温婉的笑容,他像个大人似的,皱了皱眉头,叹息了一声。 “不好,我想和妈妈还有小魏阿姨一起!” 他喜欢陪他玩耍的人,他记得入学那天,第一个拉起他手的是秋禾,所以他也喜欢秋禾。 父亲把他送到学校就走了,他一个人靠着栏杆,有些不知所措。 秋禾拉着他的手,带他跑到操场去和大家做游戏。 那时他们都很快乐,只是后来一切就变了。 印象里,细阳的春秋天格外的长,这样天气不冷不热,最适合穿各种各样的漂亮衣服。 那几年,学校不知什么原因,没有给学生定做校服,甚至也没有任何服装上的规定。 同学们总是比着穿各种各样好看的外套,裙子和球鞋。 唯独秋禾,她总是积年累月的穿着一件像破床单一样烂糟糟的格子外套。 外套是表姐九十年代就淘汰了的,没有口袋,风一吹就没了形状。 左胸前有一只拼布的蓝色小熊,袖口磨的毛毛的,肘部打着土气的黄色碎花补丁。 里面总套着一件不是肉红就是草绿的手工织就的毛衣。 脸和脖子上总是四处乱飞着晴纶毛线的碎毛毛,因此她的脖子和下巴总是红红的一片。 秋禾喜欢语文课,喜欢上台演讲,喜欢绘声绘色的讲故事,喜欢在角色扮演中扮丑逗大家哈哈大笑。 可是她却并没有因此格外招人喜欢。 秋禾在语文课上是老师的捧场王,每一次老师提问,她都满怀期待的把手举得高高的,以求能换来老师的表扬。 她的期待被别人看不起,于是她就装作混不吝的样子保护自己。 可她看似毫不在乎的模样,实际上被威胁了连头都不敢转过来和人正视哦。 沈均看到的是热烈和坦诚。 沈均知道自己是个好学生,好学生的代价是要失去自我。 他随时随地准备安抚父母,讨好老师。 他向往着她的放肆。 她的赤诚得不到回应,随着年级的增长,她课上有多能折腾,课下就有多沉默。 四年级的时候,班上转来了几个男孩儿。 男孩儿们很快和班上的孩子以一种开过度玩笑的方式联络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个子最高的秋禾成了他们群起而攻之加深感情的首选目标。 无论什么时候,秋禾都会装作一副玩世不恭大咧咧的样子,好像只要她不在意,一切就只是玩笑。 她守着她自卑的底色,在每个被孤立的角落里,望着总是楚河汉界隔着她的一堆光鲜亮丽的同学低着头。 无论课上还是课下,她总是驼着背,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声音还算正常,转而就变成了蚊子腔。 叫她大傻个儿的声音还是无处不在,每天一到学校,放下书包,抬起头,就会和一群不约而同看向她时怪异的眼神相遇。 她向他们一再解释自己的年龄,可是除了奚落和阴阳怪气的怪叫声外,没有任何回应。 他们越是揪着她身体特征方面嘲笑,她越觉得自己的遭遇是件矫情且可耻的事情。 她就想讨好他们,只要讨好了,她就是最正常不过的孩子,和沈均他们这些优等生一样,每天带着爱与祝福来到校园的孩子。 四年级上到一半,她妈妈书店倒闭了。 一堆积压的儿童书籍卖不出去,穆妈索性都搬回了家里。 秋禾看着架子的书山书海,并没有体会到一丝丝妈妈生意失败的有心无力。 互联网没有普及的年代,人们靠看书打发时间。 班级名著分享会上,她把儿童插图版的《红楼梦》带到学校。 那套书算不上优秀,并不是每个书店都有卖,同学们很快就被精美的人物插图吸引住了。 书很快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传到了那群人手里,一个男同学不动声色用记号笔在书页上写了一堆污黑色的大字。 诸如:“我和你妈做,所以我是你爸”的污言秽语。 写完后,那个男生主动走到她的座位前,一脸得意的把书塞回她手里。 她气得流眼泪,这本书是穆妈书店关门前最后一本库存,她求了好久穆妈才愿意留给她看。 她掉着眼泪去找班主任白老师,白老师暴怒的把她骂了一顿。 给她讲了一堆诸如做人不要虚荣炫耀,不要没有责任心,不然连自己的东西都保存不好的大道理,接着打着电话下班走了。 白老师是穆妈的高中同学,小学分班时是穆妈当时硬要送礼,才好不容易把她塞到白老师的班里去的,她不敢得罪她。 她听着白老师的责骂有些发愣,但她并不再想做过多的解释。 她把书塞进书包,面色惨白,心里跳得慌乱极了。 她几乎是拖着步子走回家的,因为她知道自己就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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