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阙的视线无可避免地,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多停留了几秒。
“半年未见,还以为要回宫中才能见到你,这样的场合,阿恕你从前可不感兴趣。”
乌发少年冷睨他一眼,指骨绷着的力度松了几分。
他不咸不淡答:“从前,王兄也不曾给谁送过花。”
说完这句,莳萝才感觉到手腕一松,姬无恕倒是神色如常,看不出他方才那股要拧断她手腕的劲。
“相月小姐,看来王兄很中意你。”
轻飘飘如羽毛的一句,但莳萝莫名从中听出了一股森然寒意。
等一下。
他为什么称呼她哥哥为“王兄”?
如果他是王兄,那岂不是——
姬阙微微笑着,将手里的花枝递给了瞪圆了眼的少女,引得春祭台上无数少女黯然神伤。
然而浑身僵硬的莳萝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哥!
你怎么能是我未婚夫啊哥!
这胎投得也太畸形了吧!!
因为过于震撼,莳萝并没有注意到一旁从头至尾注视着她的一双红眸。
至于受宠若惊成这样?
不过就是一枝花而已。
姬无恕冷睨了一眼春祭台上的阴山琉玉,寺人刚送上去的二十四枝花还在她手中。
二十四。
怎么就非得凑那个二十四?留一枝不行?
一股莫名的郁气萦绕于怀,姬无恕再看向那还在盯着姬阙发呆的少女,嗤了一声,转身便朝远处车架而去。
莳萝回过神。
啊?
怎么又不高兴啦?
见姬无恕离开,姬阙道:
“相月小姐来邺都做客,本该由我亲自接应,不料王畿事务缠身,只好请阿恕代我前去,家弟顽劣,这段时日恐给相月小姐添了不少麻烦,还望相月小姐海涵。”
分明是彬彬有礼的态度,但莳萝听了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这段“家弟顽劣”的谦辞,从前都是兄长用来护着她的。
父亲转世后虽然失去了记忆,但仍然是她的父亲,兄长就不同了,一下子变成了别人的兄长不说,两人的关系还如此诡异。
——这让她早亡又爱吃醋的嫂嫂看见了,那还了得!
姬阙不知眼前少女为何突然满脸的愁云密布,她生得稚气,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其实还怪可爱。
“相月小姐,我们……从前可见过?”
莳萝抬起头,迎上姬阙含笑的秋水眸。
“说来唐突,见相月小姐的第一眼,总有种似曾相识的亲近感。”
她就知道,哪怕是转世,兄长也一定不会忘记她!
但还没等莳萝开心一会儿,她突然觉得不对。
可不能亲近!
他们现在这个诡异的身份,万一兄长错把这份兄妹亲情当做男女之情,这得是多么畸形的爱啊!
莳萝立刻后退两步。
“是吗?可能我生得比较大众脸吧,方才二公子走得急,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世子殿下不去瞧瞧吗?”
虽然莳萝后退的两步着实有些伤人,不过姬阙修养良好,只当是自己吓到了她。
“也好。”
-
天边霞光渐收,衔花节也到了尾声。
尽兴而归的王侯贵人们如退潮之水涌入各家车架,寺人见世子殿下朝车架行来,正要搬出矮凳,却见世子殿下笑了笑:
“我与二公子同乘。”
一旁车架内,倚着车壁休憩的乌发少年闻言闭上眼假寐。
竹帘被人轻轻挑起,刻意放轻声响的青年在姬无恕身侧落座。
车辙沿着官道滚滚而行,对方没有开口,姬无恕便也只当没这个人。
良久,车内终于有人出声,那嗓音轻缓如淌过溪石的春水,还带着几分长兄对幼弟的调侃。
姬阙问:“你喜欢相月莳萝?”
假寐的姬无恕霍然睁开眼眸。
被那双仿佛要活剐人的红眸望着,姬阙也似乎习以为常,仍微微含笑:
“还是说,你是在故意气我?”
斜斜靠着车壁的少年偏过头,残阳如血,将少年冷白如玉的面庞染上瑰丽色泽,宛如黄昏与夜交替时出没的妖邪。
他露出一个挑衅的讥笑。
“我若说喜欢,你会让给我吗?”
姬阙无奈地摇摇头:
“我可看不出你喜欢,衔花节这样的日子,哪个小姑娘没收到一枝两枝的花?别人都顾忌着相月小姐是我未婚妻的身份不敢送,你也不敢?”
“而且,相月小姐不是物件,不可随意推让。”
少年嗤笑一声,慢条斯理道:
“这世道,谁不是个物件?”
姬阙见他言辞偏激,心中更添几分忧虑。
“方才临走时,礼官同我说今日雁绝山有妖鬼出没,但雁绝山外的兵家阵法却未有反应,就连太乙盘也没给出预警,此事他们已上报太一寮,不日便会有人来查。”
姬无恕噙着一点寡淡笑意:
“太一寮剩下的那些废物,什么也不会查出来的。”
“无恕!”
无论何时都以温和面目示人的青年难得疾言厉色。
“我以为,这大荒十九州谁都可能与妖鬼勾结,唯独只有你,无恕,你不能与它们为伍。”
姬阙眼中有痛心之色。
“你抬头看看天上的明月,这月亮,也照在塞外,照在乌苏鬼江那些死于妖鬼之手的骸骨身上,无恕,他们都在看着你,你岂能因一时绝境,就背离正道,与邪魔为伍——”
“何为正,何为邪?”
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似乎微微沸腾起来,少年如一柄锋芒万丈的剑,挑开血淋淋的疤痕。
“我只知,屠尽妖鬼是正道,强人族战力是正道,其余诸道对我而言,才是邪道。”
“……”
姬阙不是第一次与他谈起这个话题,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
不欲在此与他多做争辩,姬阙沉默许久,只说:
“那你扪心自问,你现在,道心可否如初?”
姬无恕看着姬阙这双悲悯的眼,不知为何想到了那个杏子眼、笑起来会有梨涡的少女。
他们生得,竟有几分相似。
“……我的事,与你无关,你还是先管管你的未婚妻吧。”
姬无恕错开了视线,面无表情道:
“她今天和公子隅打了一架,蘅夫人和太师不会那么容易放过她。”
姬阙见他不愿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也没有再继续。
“我会处理。”
姬无恕:“还有,她魂属木灵,已入农门一道,此事廷尉府的甘二小姐和即墨家的即墨桓知道,你最好也查查他们口风严不严。”
这倒是出乎姬阙的意料之外。
见姬阙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他,姬无恕顿时眉头紧拧。
“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那是你自己的未婚妻,她的死活与我无关。”
虽然这么说,但姬无恕知道,以他兄长烂好人的性格,既然知道了就绝不会坐视不理。
这样最好。
那笨蛋仙子太能闯祸,唯有姬阙能给她收拾这个烂摊子。
唯有姬阙……
胸腔中翻涌起一股无名情绪。
公子隅算什么东西?蘅夫人和太师又算什么?昔日他十五岁官至九卿,这些庸庸碌碌注定一辈子无为的凡夫俗子,根本不配分得他一个眼神。
可现在,他却只能依靠姬阙这个温吞平庸的兄长。
鼻尖似乎嗅到了袖中似有若无的暗香,姬无恕垂眸看去,是藏在袖中的那几枝在扭打中早已不成样子的残花。
他不知道这有何用,但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他妥帖收入了袖中。
几年前的他一定想不到,此生竟会落魄到需要女孩子替他打架出头。
姬无恕笼住袖中淡香。
比耻辱更深的情绪丝丝缕缕包裹住心脏,融入了心脏起伏的跳动之中。
-
衔花节结束没多久,宫里就传来了要给世子殿下举行接风宴的消息。
彼时莳萝脸上的淤青,已经靠着自己种出来的药草治好,宫廷礼官给她送来了赴宴要穿的礼服和首饰,荔香垂眸给她穿上一层又一层的华服。
“说起来,蘅夫人到现在也没找我麻烦呢。”莳萝想了想,“肯定是因为姬阙回来了,所以她没空管我——他可真是我的救命福星。”
荔香瞧了她一眼:“小姐似乎对世子殿下印象很好。”
莳萝理所当然道:
“这邺宫里,有谁对他印象不好吗——除了看谁都不顺眼的二公子。”
荔香点点头。
她点头主要是在附和莳萝的后半句。
姬阙在邺宫的确是众望所归的王储人选,和修习道门仙术却有一颗法家之心的二公子不同,姬阙修儒门仙术,性情温和,一看便是个仁德之君。
“恭喜世子殿下拜入司儒门下。”
“世子殿下年轻有为,今后前途无限。”
“听说晏国那位十三公子对在学宫中对我邺国人多有不屑,世子殿下可算是替国人争气了。”
君臣和睦,相谈甚欢。
所有人似乎都忘了,姬无恕横空出世的那一年,才是真正替邺国人扬眉吐气的一次。
莳萝看向旁边的案几旁的姬无恕。
少年神情寡淡,无人问津也并不局促,看不出喜怒。
察觉到莳萝的视线,他转头淡淡道:
“眼珠子都快黏在我王兄身上了,看来嫂嫂对王兄也甚为满意。”
每次他一不高兴,就会用这种阴阳怪气的称呼。
莳萝单手托腮:“你想我对他满意吗?”
姬无恕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也猜到姬无恕不会回答,于是盈盈笑道:
“姬阙虽然很好,但蘅夫人都已经开始挑新儿媳了,这桩婚约迟早都不作数——我还是和二公子更熟一点。”
是和他身上的功德奖励熟一点吧。
明知道她为何说出这番话,但姬无恕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生气。
但没有生气这一点,反而让他有点不悦。
姬无恕又饮了一杯酒,余光忽然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绕开人群,朝后花园的方向而去。
是阴山琉玉。
她神色躲闪,似乎是打算暗中做些什么。
姬无恕意识到了什么,环顾四周,果然瞧见姬阙被一个奴侍叫住,窃窃私语了几句话,姬阙随即与交谈的几位大臣道了声歉,也走出了大殿。
姬无恕眯了眯眼。
姬阙此人,行事最是君子,他身负婚约,虽非自愿,也绝不会在此时与人有私情。
所以,是阴山琉玉又开始设局了?
就像他们两人初见,阴山琉玉故意在雪地崴了脚向他求助,那样拙劣的手段——
姬无恕抬起手,掌心贴住心脏的位置。
那个位置心跳平缓,并无异样。
少年暗暗讥笑,但愿姬阙也愿意和他一样自投罗网吧。
正想着,姬无恕偏头一看,突然发现刚才还在旁边的少女没了踪影。
他心中微凛。
那个笨蛋仙子,该不会是去搅局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必须要说的是,我们阴暗逼男主初恋真的还在
下章更新时间应该在明天晚上六点左右~456章大修过,之前看的宝子辛苦再看一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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