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宜开市。 天微微泛起鱼肚白,黎州城的大小商人们已经忙活起来了,整理铺子,清点库存,把要漕运的货物装箱上船,等旭日初升时,街面码头已是一派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盛景。 东河街的林记药铺也早就易了主,牌匾也摘了换上崔记的名号。在这之前,黎州城不少行商都打过这个铺子的主意,虽说因为之前那些事儿,这个林记药铺有些招眼,可耐不住它位置实在是好,在寸土寸金的东河街空放着着实有些浪费。 也不是没有人花银子往上头找点门路,可人家直接摆手拒绝,说办不了,这个铺子已经有主了。 这话一出,行商们立刻明白了。好家伙,这是又要来个关系户啊。 从那之后,黎州城的大小商人明里暗里的都在关注着那个铺子,猜测最后会是谁入住东宫,直到崔记挂匾的那一天。 对于这个结果,商人们倒也不是很意外,崔氏这些年虽然没落了不少,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这黎州地界依旧是响当当的名号,更何况听说宣王府的准王妃姓崔,谁知道和崔氏是不是沾亲带故呢?能攀上宣王倒也不稀奇。 比起揣度崔氏是怎么搭上王府的,商人们倒对它要卖的东西更感兴趣。前几月朝廷要出海西越,随行的商船里几乎被崔氏承包了大半,这事当时还被他们津津乐道了好长一段日子,他们既好奇崔氏能带回来什么稀奇玩意儿,更想看它栽个大跟头。 于是乎,这店还未开,风头已起,不用怎么卖力叫喝,这崔记西越坊已经家喻户晓,人人都盼着商船回航的一天。 当 当 当 …… 悠长的钟声敲散了清晨残存的倦意,在嘈杂的人声和车声里依旧属人耳目。 路上过往的行商闻声朝四周张望,没瞧见有人敲锣打鼓,可那浑厚的声响依旧回荡不休,正在这当时,紧闭多月的崔记西越坊推开了大门,一个崔记的伙计跑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大声叫喝道:“瞧一瞧,看一看了啊!本店刚刚到货的西越奇珍!各位爷,甭管买不买,先进来瞧来个稀罕嘿!” 伙计话音刚落,驻足的人群立马蜂拥而入,连隔壁的几个店家也不做生意了,跟着一起跑来凑个热闹。 此时恰好另一个自鸣钟也跟着敲响,沉重的铜锤缓慢摆动,钟上的七道小门打开,最上头弹出一只鸟,“布谷布谷”的叫着,众人颇为惊奇的凑上前去,只见那鸟的下面钻出六个小人,手舞足蹈的跳了一会儿,又哼了段西越小调才慢悠悠的钻了回去。 热闹已落幕,可围观的人却迟迟不散,围堵在自鸣钟前啧啧称奇,又或是细细的打量上头油墨重彩的画,等过足了瘾后才把崔记的伙计叫来询问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干什么用的。除此之外,一同漂洋过海而来的怀表,千里镜这样的小东西也足够让人把玩上好半天。 一天下来,崔记的铺子就没有空过,更有甚者饭都不吃,就守着自鸣钟报时。 趁着这股势头,周珩把自己手下其余的几个铺子也全都改卖成洋货,可即便如此也依然供不应求,人满为患,后来只能强行规定每人限购两份才好悬撑到剩余几批商船陆续返航。 “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周珩拍着这大半个月的账簿,笑得牙不见眼,得意忘形的说道,“这就叫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当初没跟着一起去西越的行商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吧。” “是。”崔廷越笑说道,“多亏了咱们大小姐慧眼如炬,才让在下发了一笔横财。” “那可不。”周珩喜滋滋的盯着账面上的银两,“我就说了听我的准没错,还好当时我逼你派出了崔氏大半商船,不然就那几个三瓜两枣,都撑不过十天半个月。” “可这批货也最多撑到明年五月。”崔廷越说道,“等年后开春崔氏就必须再次出海西越,这回既没有朝廷负担一半的花销,还得自己请镖队保驾护航,这成本可就高出不少。” “另外,这几天也不少行商给我递了帖子,问崔氏什么时候再次出海,他们想一块搭个伴儿。” 周珩闻言也不着急,把账簿合上,指尖轻轻的在封皮上敲打着,说道:“他们想分一杯羹就让他们分吧,与西越通商本就是迟早的事,日后西越人自己都会跑过来做生意,崔氏一家独吞不了这块肥肉,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也省得树大招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反正有钱大家赚嘛,只是就这么白嫖可不行,他们想搭崔氏的船,无非是请不起镖队,可崔氏凭什么当这个冤大头,他们要一起走可以,保护费大家一起平摊,还要多给崔氏一份领航的钱。” 崔廷越也不是不知道这个理,西越商运是大势所趋,他不过只是抢了个先罢了,可知道归知道,谁又能真的愿意与他人分而食之呢? 他惋惜的叹了口气:“只怕明年就看不到今日这般的盛景了。” 周珩乐了:“这有什么可惜的,表哥,你别只盯着大安啊,东洋,南洋也未曾到过,他们那不能卖吗?还有北边的狄人,朝廷不是和他们开了个互市吗,他们可都连海都没有。” “你眼界倒是挺宽啊。”崔廷越说道。 周珩摆了摆手:“不宽当初也想不到和西越做生意。” “对了,”周珩想起一事,“从咱们这运去的土仪在西越卖的如何?” “我看你只顾着账簿痴笑,还当你把这事给忘了。”崔廷越说着把另一份账簿递到周珩里。 “那不能,什么都能忘,银子可不能忘。”周珩先翻开的账簿的最后一页,瞄了一眼,当即惊讶的叫道,“豁,我的哥哥诶,你是抄了西越人的家的吗?!” 崔廷越被逗笑了:“胡说八道,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那西越人是脑子进了水把银子大把大把的往你口袋里塞?”周珩说着话,眼睛快速的在账簿上一页页扫过,刚开始的账面还算正常,可越往后翻就有些繁杂凌乱了,每件货物都被一一记了上去,价格起伏不定,从几十两到几百两不等,更有甚者达数千两之多。 “这账怎么回事?我怎么看不明白了呢?”周珩皱眉问道,“你这货到底怎么卖的?” 崔廷越斟酌了一下用词,最后总结了四个字:“价高者得。” 这话说的太过言简意赅,就跟没说似的,周珩还是没明白,问道:“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崔廷越说道,“这趟去西越的路上风浪不少,货物多有损毁,崔斌本想按你的意思加价卖出去,但又摸不准西越人的口味,还是原价出售,可没成想竟遭哄抢。他走之前我曾嘱咐过他要入乡随俗,见机行事,他便学西越人搞了个拍卖行,把每件货单独拿来售卖,让西越人自己竞价,最后价高者得。如此一来,不仅填上了之前的亏损,还大赚了一笔。” 周珩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样卖东西的,颇为新奇,赞叹道:“竟然还有这样卖货的法子,听上去怪好玩的。也得亏崔斌跟你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脑子灵活,要换了别人也不一定能学得来。” 崔廷越理所当然的道:“他要是这点本事都没有,那他这个掌柜也可以换人了。” 可周珩仔细算了算,还是觉得不对,他盯着崔廷越问道:“可就算这批货都按高价卖了,也赚不了一百万两吧?你还干嘛了?” 崔廷越抿了一口茶水,一脸高深莫测的说:“嗯……也干没什么,就是在西越顺手开了几个当铺和钱庄,放了点债出去,回程时恰好收了一些回来。” 周珩:“……” 他一脸难言的看着崔廷越,无语的很:“所以你之前都在可惜什么?” 崔廷越挑了挑眉,略得意的道:“银子嘛,谁会嫌自己赚的多呢。” 周珩微微眯起眼,重新审视起崔廷越,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太精了,不仅赚了西越人的银子,还要当人家的债主,这算盘真是打得噼啪响。 “奸商。”周珩吐出两个字来。 崔廷越点头应下:“承蒙夸奖。” 他说完又掏出一把钥匙递给周珩,“这枚钥匙给你,回去小心放好,别弄丢了。” “哦,好。”周珩愣愣的接过,“这是什么哪的钥匙,给我干什么?” “这是钱库的钥匙,我单独给你开的,你之前的嫁妆银子和出海分成都在那里头,以后自己要花钱就自己去取,免得日后找我过问既麻烦也不自在。” 周珩倒是没想到崔廷越会这么细心,他确实也担忧过日后若是要讨银子,还得编个借口,如此一来倒是省了不少麻烦,既不招眼,还有专人替他看管。 只是这份心意让人有点不安,好过头了。 周珩指尖抵着钥匙,意味深长的道:“表哥,无功不受禄,你怎么送我这么大份礼?” “傻丫头,过几日中秋就是你的生辰你忘了?” 周珩一愣,这个他还真不知道,凌安若也没有和他提过。 她为什么不提呢? 是怕给人添麻烦,还是觉得没有和他提的必要? 可不管是哪个,周珩心里都有些不舒服,就好像他们之间还似外人般的客气。 明明他们已经朝夕相对好几个月了。 他扯了扯嘴角,强行露出一个笑来:“事情太多,忙忘了。” 崔廷越也没有多想,看他脸色有点难看只当他是想家了,微微叹了口气道:“你背井离乡,一个人在这黎州城,我本该替你父亲兄长好好庆祝一番,只是北上的商船不日就要起航,赶在河水结冻前达到京城,这是洋货头一次北上,我得去盯着,怕是没法陪你了,只能先把生辰礼给你。” 周珩捏着手中的钥匙,心思已经跑到了别处,心不在焉的说道:“没事儿,生辰年年有,没什么稀奇的,表哥该跑货就跑货去,不用和我这般客气。” 崔廷越笑了笑,临走前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王爷那份银子也在你那钱库里,是取是留你自己和王爷商量吧。” “行。”周珩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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