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粮一到,接下来的自然是运粮入库,宁州知府苗榆带着人跟着祝翱一起上了粮船,看着这些粮食,苗榆已然想到了宁州仓满仓满谷的景象,乐得合不拢嘴,看祝翱的眼神都虔诚了不少,祝翱被苗榆的眼神看得肉
麻,心下有些无语。
然而苗榆却躬着身子在祝翻身边夸耀道:“祝大人,您就是宁州的活菩萨活祖宗,办差路上还有本事弄来这些借粮,等宁州恢复了,我一定叫人给您塑像奉祀。”
祝翻忙抬手道: “苗大人大可不必,一来这些并不是我的功劳,乃是中央政令的功劳,正是朝廷有着全国一盘棋的格局,人家借粮才这么爽快,我祝翻能借到粮,不是我脸面有多大,而是我代表着朝廷,朝廷给
了我底气。
“第二,这些粮也不是白给你的,等恢复了民生,三年之内是得还回去的,还不了的是得追溯利息的,民生恢复不好,就算几年之后您不在宁州做官了,也能政绩追溯到您的。”
苗榆笑眯眯的: “您说得对!”他还用着看活菩萨的眼神看祝翻。祝翻瞥了他一眼道:“大人您对我可别这样客气,我怕折寿。”
正点了粮,就依稀听到外面有喧闹声,一个潜龙卫进船仓道: “大人,咱们被人围了。”
祝翻与苗榆对视了一眼,忙出了粮船看,一站上甲板,只见金未晞等百十个潜龙卫都拔出刀,迎着日光列好了队,将雪亮的刀锋对向了包围的一行人。祝翻微微皱眉看了一眼,来人都穿着甲胄,乃是驻守宁州的宁州卫的装扮。
为首的乃是一个年轻千户,生得倒是有几分风流标致,他看见祝翻与苗榆,便行礼道: “见过苗大人,祝大人。”行完礼这个千户就似笑非笑地盯着眼前的潜龙卫们,意有所指地道:“卑职只不过来运粮,怎么就这么大的阵仗对付我们?”
祝翱便反问道:“阁下是谁?”
千户便道: “我乃宁州卫骁勇所的千户刘宽,奉藩台大人的命令将您借来的粮食运往吉祥仓。”说着就拿出自己腰间的千户印和调粮令箭给祝翻一行人验明身份。
祝翻看完,金未晞依旧拿着刀看向刘宽,刘宽便冷笑道: “大人这是何意?”
祝翻叹了一口气,吩咐道:“金百户,收刀。”
金未晞这才利落地收刀回鞘,她一收刀,后面的潜龙卫纷纷收刀,刀回鞘的声音顶着气流传来,金属器声齐鸣,威势不减。
祝副还没来得及对刘千户说什么,苗榆就有些不高兴:“吉祥仓?这些粮是为了宁州民生而来,不该直接入宁州东西南北仓吗?”
吉祥仓虽然也在宁州,但开仓调粮并不由宁州知府直接调派,宁州知府想要开吉祥仓必须得拿到朔羌藩台等人的手令才能开仓,入了宁州本地仓才能由苗榆直接调派分配。
而吉祥等仓背后的水深几乎算是公开的秘密,之前盘账,各地仓就属吉祥仓的“鼠患”最为严重,所谓的合理损耗也最为惊人,各地方仓还得时常填补吉祥仓库存,各地年收入了吉祥仓,进去的明明是新粮,
等吉祥仓统一分配到各州仓的时候就变成了陈粮。
正是知道这些救命粮入了吉祥仓就有可能新粮变旧粮,或者缩水个一二分,苗榆这样圆滑的人也一时忘记了说话的艺术,忍不住急了起来。
对面的刘千户却并不怕他,道: “宁州不是苗知府自己的宁州,也是朔羌的宁州,全朔羌不分你我,才能共渡难关。这等粮食分配之事自然是听省里分派为上,进了吉祥仓也不是不给你们了,到时候怎么用度
也不会亏了宁州。”
“可……”苗榆才开口了一个字。
刘千户继续咄咄通人道: “可什么?苗榆怒才来宁州多久?对宁州情况摸清了多少?省里命令调粮入吉祥仓也是心疼您,为您省了好大一笔事,要是进了宁州本地仓,出了事可就是您自己挑头了。上一个宁州
知府的事情在历历在目呢,有藩台他们为您顶着,天塌下来也砸不死您,您只要听命令做事就对了,哪里这么多意见?”
说到这里刘千户忍不住打量了几番苗榆,冷笑道: “莫非您一个知府打算不听省里的话?还是信不过藩台他们?宁州可不是您一手遮天的地方。”
苗榆听明白了,刘千户是无论如何都要把借粮带去吉祥仓了,也冷笑道: “我不过多问几句,刘千户好利的一张嘴,一堆帽子就给我扣了下来,已然说我要在宁州一手遮天了,这样大的帽子我可不敢戴,若有
这样的传闻出来,本官以后就当是你传的,就算也和前任知府一样掉脑袋,我也要去京师陛下跟前分辨一番。”
说着,苗榆便拍了拍祝翱的肩膀,道: “我一方知府不配面圣,可祝巡按还在呢。祝巡按为人清正一定会把在宁州的真实情况传给陛下听的。”他一拍祝翻,刘千户的视线果然从他身上转到了祝翻身上,祝翻心里忍不住暗骂苗榆这个老狐狸,惯不要脸的,拿她这个年轻的顶缸拉仇恨。面上却带着笑对刘千户道:“千户大人出口成章,在宁州卫还是低就了,如此口才该去御史台高就。真是可惜了,怎么就做了武官?”刘千户便谦虚地拱了拱手道:“祝大人谬赞,我做武官前也考过举人,科举不利,仗着身子比常人壮些又做了武官罢了。”
“怪不得?原来如此。”祝翻点头,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
然后祝翻继续道: “刚才千户说宁州不是苗知府的宁州,乃是朔羌的宁州。可朔羌也不是省里的朔羌,乃是大越的朔羌。
“这些粮是我带着皇命筹来的,放进宁州本地仓库里不是更便宜行事吗?进了吉祥仓,点过之后,地方拿粮还得走流程申领,一来一去耽误多少纸面功夫,咱们这些穿着官袍的等得了,难道百姓也等得了?”
刘千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祝翻便问:“千户何故发笑?”
刘千户止住笑,道:“我笑祝大人心怀大局。”
祝翻后槽牙咬紧了一瞬,她当然听得出来这个死货在阴阳自己,便说: “既然如此,刘千户也该从大局出发。”
刘千户与祝翻对视了一会,忽然道:“论口齿伶俐,我哪里比得过您?所以我只问您一句。
“祝大人,这粮您到底让不让我带走?”
祝翱便问: “让又如何?不让又如何?”
刘千户提着藩台给的调粮令箭道:“您并不是宁州官,巡按地方风光无限,上至巡抚,下到县令都要经受您的监察,六品以下的贪墨直接拿问,五品以上指实参纠。可是现在也得认吉祥仓的调令,不是吗?连
省里的命令都带着知府等人违抗,怎么也不利于地方团结吧……”
“你威胁我?”祝影目光沉了几分。
“不敢,我只是实话实说。”刘宽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祝题沉默了片刻,知道这些粮是必须得入吉祥仓了,便道: “既如此,千户大人您也是听命行事,我也不便阻拦,该入吉祥仓的就入吉祥仓吧。”刘千户嘴角上扬了几分,朝祝翻拱手: “祝大人爽快!”说着便吩咐带来的军士: “运粮!”
“慢着!”祝劉抬手。
刘宽不解地皱眉道: “怎么?大人又后悔了?”
祝翻摇头,笑道:“怎么会呢?在你们搬粮之前,请容许我们的人一天一夜,将眼前的粮食全盘点清楚账目,再交付给你们的人,不盘明白了,路上多了还是少了,谁都说不清。我盘过了,这批之后的数目变
化也与我们无关了。”
刘宽便有些不满,哼道: “大人这是信不过我。”
“非是信不过,你我都是君子,君子坦荡,正因为都是君子就该清清白白走流程,做官最紧要的不就是谨慎吗?”祝翻说。“好!我就在码头守你们一天一夜给你们盘粮!”
等入了船舱,苗榆表情有些颓然,道: “这些粮进了吉祥仓也不知道能吐出来多少给宁州。”
祝翻看着眼前金未晞给的各种借粮品种数目,忽然问苗榆: “如今宁州都吃哪些品种的粮食。”
苗榆虽然不懂祝影想干什么,但还是将自己说的都说了,祝翻又问: “这洋县黑米你们本地有吗?”
苗榆摇了摇头,说:“库里都没有。”
祝翱继续问: “粮商那呢?”
苗榆回复: “黑米在本地不怎么好卖,如今又是粮食紧俏的时候,粮商大概也是不进黑米的。”
于是祝翻朝金未晞招了招手,金未晞与祝翮往一旁走了几步,离众人都远了些距离,祝翻示意金未晞附耳过来,金未晞脸靠了过来,祝翻便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金未晞边听边点头,虽不解祝翻目的,听完了
依旧拱手道:“下属这就抓紧时间照大人说的去办。”
说着就大刀阔步地出了舱,苗榆在旁边什么都没偷听到,心里有些急,便问祝影:“祝巡按这是想到办法了?这些粮不入吉祥库了?”
祝翻摇头,朝苗榆说: “您想得太多了,我区区巡按,哪里抵抗得了省里的命令,而且入吉祥库也是走正常流程,我拿什么理由阻拦?”
苗榆便问:“那您神神叨叨的,打算做什么?”
祝翻将手别在身后,玉身长立,说: “进了吉祥仓又如何?还不是得一粒不少地给我搬出来?”
苗榆摇了摇头,觉得祝翻有些天真了,说: “调仓本来就有合理损耗,一粒不少?这不是说笑吗?”
“要是吉祥仓出了问题,不就能调出来吗?”祝翻看向苗榆很笃定地说。
“吉祥仓能出什么问题……”苗榆语气多了几分迟疑。
然后他就听到年轻的巡按笑道: “您之前如此态度,不就代表吉祥仓全是问题吗?既然都是问题,哪里还需要我特意找呢?”
苗榆吞了一口唾沫,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心想:这个祝翱,果然是想要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