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徵华坐在轿子里就这样摇摇晃晃地从长阳镇到了青阳镇,一路上各种嘈杂的人声都隔着轿子传了进来,她端坐着,心想,真热闹啊。只是虽然是她大婚的日子,但这份热闹的中心却不是她。
“快看状元女君给她哥哥接亲!”
“好俊俏好年轻的状元!”
“二十不到的三元,你在这个年纪在做什么?”这大概是恨铁不成钢的长辈在拿祝翱为例子教育家里小辈呢。
在成片的赞美里,田徵华也听到了几许“看新娘子”的起哄声,这种声音的高潮就是在田家送亲的仆人们开始撒喜钱的时候。
田徵华的心里升不起什么高涨的喜悦,风吹起她眼前的轿帘,露出了一丝能窥探外界的缝隙,田徵华下意识抬眼看向了祝翱的背影。
祝影那挺拔高大的背影迎着日光,就这样投进了她的心间,只一瞥而过,那道缝隙又合上了,田徵华的世界又只剩下了这个载着她离开家的轿子。
田徵华突然想到了刚才听到的路人拿祝翻为例激励后辈的话——“二十不到的三元,你在这个年纪做什么?”她也意识到了一件事,她与祝翱是同岁的姑娘,同样的年纪,祝翱高坐马头风光无限,而她坐在轿子里出嫁。
祝翻是“状元女君”、 “祝大人”,而她只是“田四小姐”,田徵华突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好大。
在她应该大喜的日子,她却因为这种差距而感到隐隐的失落,在轿外行走送亲的丫鬟还隔着窗告诉她实时解说到哪里了,丫鬟声音里的透着一种喜悦的情绪: “四小姐,我们到青阳镇了,马上就要到姑爷家去
了。”
田徵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应,丫鬟就贴近轿子问她: “您怎么了?”
田徵华声音闷闷的: “我有点……有点想家。”其实她对于田家也没有那么想,更多的是一种离开熟悉地方的焦虑。丫鬟一听就很能理解她,说:“姑娘,你熬一熬,婚后第三天就能回门了,快得很的。”“咽。”
可是婚后第三天回门之后呢?她难道还能像从前那样长住家里吗?
田四小姐只能安慰自己还好两家住得不远,当初她的母亲不怎么满意这桩婚事时也说:“有一项比你三姐姐好,青阳镇离家不远,你能常回来小住,你三姐姐嫁得好是好,自从出门了再没回来过一次,你性子
软,要是也那样,真不知道一个人在外面怎么过呢?”
等终于到了祝家,田徵华也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从轿子里持着团扇出来了,她一露面就听到了宾客们的欢笑声与欢呼声,纷纷夸奖她这个新娘子生得不错,祝家有福之类的。这些话进了田徵华的耳朵,她便忍不住觉得也许嫁到祝家也是不错的选择吧。
媒婆笑呵呵地送上了一个红绸花绳,一端放在了祝棠手里,一端放在了田徵华手里,新婚夫妇就这样牵着花绳一前一后踏进了祝家的大门。正式踏进了大门,“田四小姐”就成了“祝大奶奶”。
进了明间,祝明与沈云作为男方父母高坐堂前,夫妇俩俱一脸笑意,祝明看着大儿子牵着新娘进来了,心里不由泛起一阵欣慰的情绪,他的大儿子终于娶上了媳妇。拜过了天地父母,也夫妻对拜了,沈云也带着笑地朝田徵华道: “很好,你是咱们家的人了,要好好的。”“知道了……”田徵华红着脸还是喊出来了那个称呼:“母亲。”
她一改口观礼的宾客们起哄的起哄,鼓掌的鼓掌,沈云被大儿媳一句“母亲”叫得内心舒坦,朝她和蔼地笑了几下,田徵华看到沈云的笑,内心的一些焦虑也散了不少,她这个婆母看起来也是好相处的人家。接着她就被送进了新房里,祝翻作为祝家的门面与祝棠的妹妹,一直在宾客那打转应付,然而哥哥大喜的日子,她好像并没有想得那样高兴,好容易得空了,祝翻坐到了祝莲身边,祝莲作为家里的大姑子也换了一身鲜亮的衣裳。
祝翻挨着姐姐坐下,忽然说: “你成亲时我没有回来,你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祝莲摇了摇头,说: “我哪里有田四小姐……该改口叫大嫂了,我哪有大嫂气派啊。”
然后她又叹了一口气说:“其实大嫂比我运气好一些,咱们家人口虽然多,但是都好相处的,不像……”说到这里她就止住了,因为她的婆母宋太太作为亲戚就在隔壁桌吃席,祝莲懒得和婆母坐一处,省得吃
自己哥哥喜酒还要伺候她吃饭。
明明是亲婆媳,却分开坐了,一些知道祝莲与宋太太关系的人一直在暗暗打量她们,祝莲不怕被人打量,继续与同桌的弟弟妹妹们说话。
只有宋太太被人看得脸皮发红,她觉得祝莲是在外面给自己下马威,不给自己面子。
挨着宋太太坐的是她的姐姐银铺太太,看见宋太太来人家吃酒挂着个脸,就拍了拍她,提醒道: “人家今非昔比了,你别到了别人家还摆谱。”
宋太太也知道轻重就做出了不受影响的模样,继续吃菜。
而祝翻正在与祝莲聊天,祝翻问祝莲: “你什么时候回应天去?”
祝莲说: “快了吧,那里堆了许多事要我做呢。”
祝翱又问她:“你在应天过得怎么样?钱够花吗?店开得顺利吗?姐夫对你怎么样?”
祝莲掐了掐祝翻的脸颊,道: “你真是个小操心鬼,好好好,我这么大的人了什么都好。钱够花,店开得有声有色的,你姐夫天天念书的没空烦我。”
“那就好。”祝翻放下了心,又嘱咐她: “你觉得应天没意思了,可以来顺天找我,顺天也很大很繁华,风气更开放,咱们女子就该出去走走。家里虽然还行,但是待久了没意思。”
祝莲点了点头,又问祝影: “你什么时候回去上任做事?”
祝翻一想到自己在顺天还有差事,心底也有些紧张,就说: “也快了,唉,你也别很快来找我,等我在那真正站稳了脚跟再来。”“你都三元了,还怕在京师站不住脚?”祝莲揶揄道。
“三元又如何?我这辈子如果只能被人叫三元那就是我的失败。京师那样大,那么多厉害的人物,你看我在家里好像很了不起,但是在京师我也就是低品的官,也没有厉害的身世,过了三元的热闹,等到下一
届科举,谁还在乎?”祝翱对自己在京师的身份还是有几分清晰的认知的。
“这样的吗?不过你才做官嘛,什么都是一步步来的,等你以后肯定就厉害了。”祝莲说着压低了声音,有些雀跃地和祝翻说:“你肯定会做大官的。”“你对我好有信心。”祝翻心里当然是想做大官的,她不想一辈子的光环巅峰止步于三元本身。
“那肯定的呀,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厉害!外面都说……都说……”祝莲抬起头想了想,她的神情看起来很亢奋,有了几分年少时的神采。说什么?”祝剽看着祝莲的神情,心里有些好奇。
“啊,我想起来了。 ”生女若如祝摆宁,万金之贯也不换’,就是说如果谁家能生你这样的一个女儿,给万金都不能够换,你比万金还宝贝呢。
祝莲越说越兴奋,继续道: “还有还有,现在夸女子聪明,就会说‘才比祝翻”、‘亚翻”、 ‘有祝翻之才’,是才女的外号都是‘小祝翱”、 ‘某地祝罰”这种……你听听,你多厉害呀,大家都效仿你跟随
你,你小时候学习条件也不是很好,都能做三元,那你做官肯定也厉害呀。”
说到这里祝莲抿嘴笑了起来,说: “我能投胎做你姐姐不知道有多幸运,以后不知道能沾你多少的光呢。”
祝翻一听到祝莲嘴里的这些溢美之词,有些头大,说: “我被你说得好有压力。”她其实更加怕自己以后做不好辜负了很多人的期望,但是她喜欢这种压力。
天色渐渐入夜,到了夜里的正席,祝翻把自己亲手酿的桑葚酒拿了出来招待宾客,宾客们一听说这是祝翻亲手所酿,不爱喝酒的都勉强自己喝了几杯,祝剿酿的酒带着果香,也没那么醉人,老少皆宜。
只是她酿的有限,很快就被宾客们喝光了,为了热闹,家里也请了戏班子来唱戏,是扬州现在有名的戏班子——翠喜班,祝飘小时候听的那个四喜班早就红到了南直隶外了,没那么好请了。
祝翱也喝了一些酒,就去戏台下打算看会戏醒酒,祝英、祝莲、祝棣、祝葵都在,兄弟姐妹几个就一齐坐下看下,台上唱的还是复兴帝的戏,戏台下一群小孩子高高兴兴地挨着看,一边看一边学着比划,江凭
坐在坐前面仰着脸看,鼓掌鼓得手心都红了。
祝翻看着小孩子们的兴奋劲,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大家一起去大户家看戏的情形,只是当时与她一起看戏的人也凑不齐了。
祝莲也想到了当年的那场戏,说: “这个戏没有我小时候看见的那个小公孙的好。”
祝英也记得,也说: “那个凌清姿的戏是真好啊。”
祝翻半醉半醒地往后微微仰了一下,抬头看见了头顶那轮熟悉的明月,嘴上附和道: “那时候是真好啊。”
对着那轮依旧的明月,祝翻在心里突然作了一句诗。
旧月重照我,我却非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