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京师前,祝翱与明弥、上官灵韫、梅令仪、许荔君等几个人相聚了一场,大家定了一间包厢,祝翱一进去,就听到上官灵韫促狭的声音:“咱们的三元女君可算到了。”
上官灵韫先前因为没考中进士也消沉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祝翻见上官灵韫还是以往那个模样,心也有些放下了,就笑道:“少打趣我。”
等大家都坐下了,就各自点了一些菜,然后各自说起各自的打算。
连中三元之后的这段日子,祝翻心情一直畅快得很,她在别人跟前也高兴得很坦荡,直接说: “我已经告了假,打算回家一趟,在外求学多年,与家人的接触屈指可数,祖父母年事已高,既然有假期就回去看看,往后做了官一家子团聚的日子也越来越少。“何况我好不容易有了这样大的体面,衣锦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我怎么也要回去显摆一下的,等显摆高兴了再回来正式做事。”
她这样一说大家都为她直白坦荡的得意给说笑了,许荔君就说: “我要外放去福建做官的,打算先在家里待一阵,再去福建上任,我母亲她们在南直隶也没有根基了,应该是可以与我一起上任的。”
祝翻也想接家里人来京城陪自己上任,只是祖父母年纪大了,经不起长途跋涉,也不知道来了这边水土服不服,父母得靠她交涉了,毕竟父母不是她一个人的父母,家里还有那么多手足,也许他们更想陪伴老
人敬孝呢。
梅令仪也开口说:“我也告了假了,我出来念书这些年,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可是……”
大家都看向她,梅令仪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说: “挺奇怪的,我刚出来念书的时候做梦都是回家,每到放假的日子梦里都想着该怎么团聚,但一到家又浑身不自在,家里人对我越来越生疏客气,我预想的那种
团聚并没有发生。
“所以我一直处于一种想家又不想家的状态里,没回家的时候觉得那是我的一个归宿,到家了发现好像也就那样……”
梅令仪这话一说,大家都沉默了,其实大家都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
明弥忽然道: “你们都要回家,我是不回的,我没有家。我喜欢现在这样,我有自己的身份与差事做,多自在。”
大家听她这样说,也点了点头,上官灵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道:“你们都中了进士,我没中,就好好在家读书吧,也好好照顾大父,大父身体愈加不好了。”
明弥与祝翻对视了一眼,想到了上官灵韫的家人曾经困过她,上官灵韫察觉了她们关心的视线,无所谓地说: “我大父身体不太好了,下一代我父亲他们这一辈里,很明显说话最有权威的是我姑姑。“我伯伯虽然袭爵可是也是沾我大父的光,功勋平平,我父亲做官寻常,只有我姑姑如今简在帝心将来有希望做宰,以后上官家说一不二的人是她,我虽然不是进士却也是举人,我也是有希望跟随姑姑脚步的,曾经那些能困住我的,已经困不住我了。”
上官灵韫说到这里又笑了一下,道: “虽然如此,心里也是憋闷的。我仗着自小是天之骄女,却不知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如今你们都风风光光做了进士,我却落了空。”于是大家便安慰她: “你还不到二十岁呢,你看看考中进士的有几个不到二十的,你再三年考也年轻着呢。”上官灵韫看了一眼与自己同岁的祝翻,道: “某位三元生日比我还晚呢。”
祝翻早看出来上官灵韫没几分抑郁,现在只是感慨,就哈哈笑了起来: “所以我是古今第一女三元啊,你与我比自然是憋闷的,天下谁人和我比都是憋闷的,这很正常。”“快撕烂她的嘴,真给她得意坏了!”上官灵韫有些不服气地站起来要掐祝翻的脸颊,祝翻见状不妙,忙站起来跑,其他人因为被祝翻扫射了,也不高兴地按住她让她给上官灵韫掐脸蛋。上官灵韫轻轻掐了一把祝翻的脸,得意道: “你三元如何?还不是要被我欺负?”
席间众人都大笑起来,气氛畅快和谐。
京师与友人们正式相聚一场后,祝翻还是踏上了回家的路,几个都是南直隶的进士与她一起上了官船,路上的开销也都是朝廷负责。在水上荡了几天,终于望见了熟悉的景色,她一到扬州府的岸口,就有人来接她。
曾经在宁海县做了好多年县令、如今终于做了扬州通判的夏通判一见她下船,就上前拱手道: “闻得三元女君要归乡,算了一下官船登岸时辰,果然等到了女君。”祝翻没认出眼前的官,就好奇地看向他然后行了一道礼,夏通判自我介绍道: “在下曾经做过宁海县的县令。”
“夏县令?”祝翻想起来了,夏县令曾经在宁海县做官做得不错,离开时还有百姓相送呢,祝鄂脱口而出了一句“夏县令”后又觉得不妥,就客气地问:“大人如今?”
“如今我乃扬州通判。”夏通判道。
“恭祝大人高升。”祝飘又拱了一回手,夏通判很谦虚地拱手拱回来了,道: “不值得一提,三元应该已经授了修撰的职位了吧。”
祝翱也谦虚道:“到底不如大人品级。”通判是正六品,修撰是从六品,虽然京官默认比地方官高两级,但也是潜规则的规矩,祝翱不摆潜规则直接与夏通判客气,夏通判就更觉得祝翱不错了。夏通判接了祝翻,就把她带到了一个酒楼,几个扬州府本地官特地与祝翻接风洗尘,祝翻本来有些皱眉,但是一见席间酒菜用度还不算过分,就恢复了寻常颜色与扬州本地官应酬了一番。等吃完饭,祝翻一番谢过了本地官的待客之道,然后说自己要回宁海县了。
扬州府的本地官见祝翻没带仆从,就特地安排了车马官差护送她回去,几个人来回推拉了一番,祝翱还是坐了官府安排的车马里慢悠悠地继续往宁海县去。到了宁海县也是先不归家,先到了宁海县的县衙,祝翱已经正式授了官,宁海县的县令一见祝翻就作了一个长揖:“恭迎祝大人返多。”
祝翻愣了一下,京师都是大官贵人,所以在京师时她哪怕中了状元授了官得到了皇帝太女的嘉奖,可是私下巴结她的并不多,所以她还没有完全清晰地体验到自己的份量。直到这次回了扬州府,看到沿途官员对自己的态度,她才真正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新身份所赋予的权力与份量。
“大人请起。”祝翻上前将宁海县县令扶起。
宁海县县令一脸恭顺地拱手道:“下官闻得祝大人连中三元,满心欢喜,当真是扬我宁海县文名了,如今大人返乡,旅途劳顿,不如先在下官处稍做整顿?”
祝翻没有拒绝宁海县县令的接风宴,县令一行人将她引到了当地的范楼,祝翻一坐下,就发现这桌宴席规格远远高于扬州府接待的规格,扬州府的人给她接风洗尘准备的宴席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里,可是宁海县的接风宴竟然有些著靡。
县令一行人又请了人来弹琵琶与祝翻听,来弹琵琶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清朗女的秀美,祝翻皱眉看向县令,县令赶忙道: “这都是正经乐团的乐师,我不敢搞那杀头的交易。”
祝翻看着满桌珍馐胃口淡淡,于是直接说: “诸位真是太客气破费了,到底是家乡,竟然比我在扬州府吃的接风宴还要好。”
她这样一说,县令一行人就知道她的意思了,忙撤下了宴席退去了乐师,另换了一席规格之内的酒宴,祝翻不作表情,平淡地与当地父母官们吃了饭,大家见祝翻年纪虽轻,可是神色不变,很难揣测其真正情绪,一顿饭陪祝翻吃得竟有些心惊胆战。
祝翻与众人吃好饭,客气又疏离地感谢了众人的招待,便继续往青阳镇赶路了。
一到芦苇乡,祝翻就感觉到了大变样,村口新建了一个高大气派的碑坊,祝翻在车里细看了一眼,竟然是她的三元碑坊。
三元碑坊前早已聚了一堆人,祝翻的车马一从镇上过,芦苇乡的人就收到了她要回家的消息了,都伸长脖子等祝翻,祝翻看到这个阵仗有些不习惯,她在人群里看到了祝家人的身影,就呼了一口气,还是下去
了。
一下马车,就听到了人群的议论声。
“是萱姐儿,这个车上的是萱姐儿!”
“祝三元回来了!”
祝翻才站定,就见祝家人一个接着一个跑过来。
“萱娘!你可回来了!”沈云激动地上前盯着女儿,眼睛带着湿润,忍不住上手摸了摸祝翻的脸颊与发丝,评价道:“看着又长大了些,到底是做官的人了。”
祝明看见祝翻也激动,与沈云站在一处,眼睛舍不得离开祝翻,也说: “长大了,是长大了。”
祝大江和孙红玉不习惯这样亲热,但是也站在一起殷切地注视她,祝翻的兄弟姐妹们将祝翻围住,祝葵抱着姐姐的手,轻声说: “我好想你,二姐姐。”祝翻突然鼻子有些发酸,虽然她去年回来过,可是带着新的身份重归故里,总多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她一把抱住沈云道: “阿娘,我回来了!我也好想你们!”“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瘦了,孩子……”沈云接住女儿的依恋,忍不住说。
“行了,别站风口喝风了,都回家吧。”孙红玉在一边道。
“对,萱姐儿,咱们回家。”
祝翻看向孙红玉,也说了一句: “大母,我也很想你,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孙红玉不习惯说肉麻话,嘴嘎嚅了几下,还是没说出想说的话,就不自在地说:“你出息了,我沾了你的光得了敕命了,福气大得很,长命百岁是自然的。”
祝翻就看着老人家笑了一下,不仅祝家人热情,芦苇乡其他人也热情,也围上来: “萱姐儿,你回家了,还记得我吗,小时候抱过你呢。”说着就往她手上塞了一篮子土鸡蛋说要祝贺她高中三元。
一堆人都这样一边套热乎一边给祝家人手上塞东西,什么鸡蛋肉条鱼干的,祝翻不好意思拿乡亲们的东西,一直往外推,可最后手里还是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你考状元了,你们家摆了好几天席,我上门吃了,怎么就不能庆祝你了。”
“就是,你该拿的,因为你咱们乡里被拨了好多钱又是修路又是通水渠又是造乡学,咱们这地段以后肯定都是福地,送你东西咋了?”
乡亲们叽叽喳喳的,祝翻留意到大家话里的东西,这才注意到自己脚下的路是平坦的新路,不再是儿时泥泞的土路了。
乡亲们又热情地指才打了地基的乡学给祝翻看: “那以后就是乡学,我们下面主路都已经修了,日子托你的福肯定要好了!”祝翻一路上观察着芦苇乡的变化,渐渐知道这些变化是因为自己,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她到家之后第一回发自内心的高兴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