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牵了母羊回家, 祝葵很快就长壮实了,一扫从前早产儿的孱弱姿态。
祝翾病好去上学之后, 早上上学前又多了一件事,就是帮葵姐儿去挤母羊的奶,然后去看葵姐儿。
不仅她喜欢看葵姐儿,家里其他孩子都喜欢围着葵姐儿看。
葵姐儿是很乖的一个婴孩,不管哪个哥哥姐姐站她跟前,都会很给面子地安静眨巴着眼睛,很少大哭大闹。
大家都很喜欢这个妹妹, 但是因为葵姐儿是早产的孩子,都不敢抱她, 只敢隔着摇床看她, 偶尔洗干净手摸她一下。
葵姐儿就用很小的手攥住哥哥姐姐的手指,看起来很高兴的模样, 大家的心都软下来了。
于是课间祝翾就和陈秋生讲自己的新妹妹有多好玩:“可乖了,睫毛很长, 脸像豆腐一样嫩,手也小小的,眼睛还会笑,睡觉还会吐泡泡。”
陈秋生听了很羡慕, 她一直是独生女,没有亲妹妹,但是伯伯叔叔那里的堂弟堂妹却不少, 因为她本身不喜家里其他几房,所以“恨屋及乌”,顺带着不喜欢自己的堂弟堂妹。
她阿娘因为成亲多年只有她一个,一直在生了儿子的妯娌那抬不起头。
过年的时候阿娘给她做了一身新衣裳, 没几天就被堂妹哭走了,陈秋生就很生气,要堂妹还给自己,堂妹就大言不惭:“你的东西迟早都是我的!”
“凭什么是你的?”那时候的陈秋生还小,觉得这个堂妹太过霸道了。
堂妹就很得意地抬头,大声说:“因为你家没有儿子,我阿娘说了,以后你家的东西就是我哥哥的!没有你的份!”
为此陈秋生在家里和隔房的堂兄弟姐妹们打了一架,然后被大母拉了偏架,她就问自己的父母堂妹说的是真的吗?
她的母亲就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神情,陈秋生就知道了。
好在等她入学了,阿娘就有了身孕。
本来陈秋生是为阿娘高兴的,因为她觉得如果阿娘有个儿子,那就挺直腰杆了,隔房的堂妹敢那么嚣张就是因为她有兄弟。
然而陈秋生上学了,识字了,蒙学门口的墙上经常会贴些小报,陈秋生喜欢看小报笑话那一栏,然后在笑话的犄角旮旯里看到了大越农村土地新策。
上面说独生女可以继承土地立女户,所以她的堂妹是错的,她即使没有弟弟,她也可以继承父母的一切,隔房的拿不去。
陈秋生就很高兴地回家跟阿娘讲这件事,阿娘并不相信,说:“你看错了吧?哪里可能有这样的事情?”
陈秋生就很急,说:“我亲眼看到的,就在蒙学外面的小报版上!所以哪怕没有儿子,咱们家也不会被吃绝户,我可以立女户的!”
陈秋生的母亲就抚着自己的肚子说:“就算真有这种事,女户也不好。你一个孤零零的女孩有了田地哪有不被人惦记的,哪里争得过人家那么多儿子上门?女户一直守着田地,就不能嫁人,得入赘女婿,可入赘的有几个好的?”
然后就劝陈秋生:“你少想这些歪门邪道,叫你去念书也是怕你在家寂寞,学绣花织布做饭才是正经的。等你弟弟生下了,咱们家就后继有人了,你以后就高高兴兴嫁个好人家。”
陈秋生想反驳一些什么,但是说不出来,她心里觉得阿娘的道理好像更对,但是不舒服,后继有人?她不是人吗?
听祝翾真心夸赞自己的妹妹可爱,陈秋生的内心多了一分五味杂陈。
以前她也想着有弟弟妹妹,最好是弟弟,这样阿娘就扬眉吐气了,听祝翾说她的妹妹那样好,她又有点想要妹妹了,但是阿娘若是生了妹妹又要被欺负了,这样也不好。
她心里仿佛有点知道,阿娘生妹妹是对自己更好的结果,因为弟弟是比她“金贵”的。
之前阿娘没有怀孕的时候,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很受宠爱,阿娘后来怀孕了,一开始还和以往一样,等大夫说疑似男胎的时候,她阿娘说话就多了一个固定前缀“你弟弟”。
明明弟弟还没影儿,陈秋生也感觉到了自己在阿爹阿娘那里没那么和从前一样受宠爱了。
祝翾见陈秋生有点沉默,就问她:“你怎么了?”
陈秋生摇了摇头,然后又说:“我阿娘肚子也越来越大了,也不知道是生弟弟好还是生妹妹好?”
祝翾就说:“生弟弟妹妹也不是你能控制的,你不是说希望你阿娘生弟弟吗?”
陈秋生就说:“现在又有点不太想了,但还是有点想。生个妹妹,日子过得肯定不如我,我阿娘也要被说不下蛋之类的话,但是生了弟弟,他们是扬眉吐气了,可我可能就不如以前了,毕竟我不如弟弟值钱。”
祝翾不说话了,作为一个多子女家庭的孩子,还是中间的女儿,她懂陈秋生这种心态。
从小她根据家里人的分别对待,知道了家里兄弟是一等的,剩下的姑娘是另一等的,不一样。
她为这种“不一样”感到不平过,可是也知道自己无法改变,然后就习惯了,不再想这些没有用的事情,但是那种不舒服依然藏在她对这种事的习惯里。
祝翾凡事就爱问凭什么,问多了就知道她的服气不服气不重要。
既然改变不了,就不要去想了,努力做好眼前的事,继续享受眼下的时光最重要。
但是她心里永远有自己的标准,在她心里,她自己就是第一等的,不管大父大母他们怎么评判。
所以她就对陈秋生说:“才不是呢,你就是最值钱的,你没出生的弟弟凭什么比你值钱呢?你比他大,你也有很多优点的。”
陈秋生就说:“可是我阿娘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要是我是最值钱的,那她为什么不能生了我就挺直腰板呢?为什么还是要生弟弟呢?”
祝翾就很认真地告诉她:“他们的觉得是他们的觉得,你管他们呢,你只要觉得你是最值钱的,你就是最值钱的。他们有他们的标准,可我们凭什么听他们的,我们还小,但是没有人能够左右我们的心。
“就是皇帝来了,也不能下旨让你发自内心觉得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我们内心里的事没人能够管得了。”
祝翾这种自信与坚定是她生来的天赋,所以黄采薇才会夸她“生性自然”“心目清明”。
然而陈秋生不能理解祝翾这种天赋和这种自带的境界,她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太阳没人觉得是从西边出来的,可大多数人都觉得儿子比女儿值钱。”
“大多数人觉得就是对的吗?你为什么要跟着他们认为呢,你的心是自己的,难道认为自己最值钱都不行吗?如果大多数人都说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那太阳就能变成从西边出来了吗?不是这样的!
“不管多少人说,太阳都有它的方向,不被影响,我的心就要和太阳的方向一样,不被影响。别人可以看不起我,但我不会看不起自己。”祝翾改变不了陈秋生未来会遇到的困境,就把自己一直这样自信的秘诀告诉陈秋生。
陈秋生想了一阵,有点想不明白,她觉得这是一种自欺欺人,但是她又觉得祝翾说的很对。
还小的祝翾以为所有孩子都和她一样,自带她这样的天赋,实际上她这种女孩才是少数。
不然黄采薇当初也不会说大多数人是“心附心障”的存在,祝翾这种“心无心障”天生自喜的女孩才是异类。
这种天赋和特质放在孙老太之类的嘴里就是“天生的犟种”。
两个女孩聊了一会,就上课了,也不说这类的话题,祝翾把心思重新投入到书本里学得心无旁骛。
既然她发自内心觉得自己是第一等的,那就得真的做到最好,那样才匹配自己对自己的认知。
虽然她的自学进度早就超过了黄采薇的讲课进度,哪怕生了一场病,也没落下任何进度,但是祝翾还是觉得生病耽误了她的学习。
今天黄采薇开始教学生们算学了,本朝科举制度沿袭前朝,参考唐宋,因为才开国三年,开了三年恩科,制度并不算完善。
但是大家都能从开国以来的三次考试里得到了本朝科举内容的一个衍生规律。
唐宋时期的科举多科并举,比如宋朝除了最热门的进士科,还有九经、五经、明经、明法等科,因为进士科出路最好,所以其他科人数日益减少,渐渐形同虚设。
前朝也是以进士科最重,当然也存在着一些式微的杂科,比如明算科,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考科举明算之类的科目并不是必读科目,必读的还是四书五经。
到了本朝,长公主发了一篇关于科举改革的文章,引起了轩然大波。
文章的大概意思是前朝科举分了很多科,她觉得很好,但是大家都一窝蜂跑去学进士科了,其他科式微让她觉得很不忍,她觉得这是学术界的末日,她很向往思想推陈出新的时代,比如先秦时的百家争鸣。
但是如果大家只学一科怎么百家争鸣呢,于是她觉得科举可以把唐宋弄的那些科目选出来一些一起设为科举必考科目,四书五经要读,算学不能落下,还有历史法律各种常识也要加上……总而言之,多多益善,应考尽考。
这下士林自然要反对一下了。
但是长公主的诡辩能力很强,他们说祖宗之法云云。
长公主就说:我们是新朝为什么要遵从前朝的祖宗之法,我说的这些科目都是唐宋的皇帝弄的,不是我瞎搞的,也是“自古以来”。
大臣又说她激进,科举的目的是公平地选拔人才,长公主的提议加大了科举学子的应试压力,对底层没条件接触这么多偏科知识的学子不公平,到时候满朝全是世家门第。
长公主这才笑眯眯地说:我知道啊,我又没有说马上就这样做,为了促进公平,我搞蒙学就是让农家子弟也有条件接触这些,科举改革我肯定会搞的,但不是现在,要慢慢发展。现在我会大力发展基础教育,等大家都能接受这种应试压力了,我再慢慢完善我的科举制度。
然后她又问群臣:我这个政策初衷是没有毛病的,对吧,如果我能让大多数学子都有这样的应试水平不是好事吗?
群臣自然不能说不是好事,作为一个有信息差的穿越人士,长公主深谙“先开屋顶再开窗”的做法,目前新朝三年的恩科还是和前朝一样,四书五经为重。
但是所有人通过蒙学的推进和长公主的文章知道了未来科举多科并考是新趋势。
有条件的人家也渐渐重视那些式微的科目,明算科这种科目虽然还没列入必考科的学科也重新热门了起来,这种风气反而促进了长公主的科举改革方向。
蒙学自然也是要学算科的,蒙学里的大多数人都学会了简单的加减,然后就是背九九乘除法,从九九八十一倒背,背完了每节课黄采薇就会从《九章算术》里抽取例题让学生们思考。
对于这群孩子们来说,《九章算术》里的题目太复杂了,就连祝翾也有点为难,黄先生就让他们思考。
然后讲解例题里的计算方法,从第一章方田开始讲题,然后归类知识点,让学生们根据知识点融会贯通去解决剩下的题目。
祝翾一开始有点讨厌这个科目,但是自己根据黄采薇的讲解听明白了,自己能够举一反三了,又有些喜欢了。
把不懂的东西学明白,对于祝翾来说,就是莫大的快乐。,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