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祝翾在家养了几天就想回去上学了,却被家里大人拘在家里好歹再养段时间。
没法子, 祝翾就在家里养病,然后喝了几天的粟米粥。
她一直想去看看自己的阿娘怎么样了,刚生下来的妹妹也没见过呢,但是大母不叫她进去看,等到病快好全乎的时候,她终于可以去见一见沈云了。
沈云虚弱地卧在榻上, 脸色苍白, 一脸显然的憔悴,看着人比生产前薄了三分, 祝翾一见这样的阿娘就忍不住想哭, 她靠近沈云, 喊了一声:“阿娘……”
沈云的房里隐隐带着一股不太好的腥味,然而孙老太不叫她通风, 沈云自己也不想让孩子瞧见自己这副模样, 生育一场, 就这回最凄楚, 加上心情也不好, 沈云的表情看着也郁郁寡欢的。
但是看见祝翾她还是努力挤出一丝笑, 抬手摸了摸祝翾的额头, 手指微凉, 指节干瘦, 她很关心地问祝翾:“你病大好了吗?”
祝翾点了点头,然后问沈云:“阿娘,你什么时候会好呢?”
沈云就说:“我坐完月子就好了。”
祝翾心里没太信, 她亲历了沈云那天生孩子的惊险,就差点,她阿娘就此没了。从此她才知道,为什么都说妇人生孩子就跟过鬼门关一样。
在生葵姐儿前,她只对阿娘生祝棣有印象,那次发动很快,一下子就生了,生完了阿娘也躺了一个月,但是面色是红润的。
等祝棣满周岁的时候,阿爹回来了,阿娘肚子就又大了,就有了祝葵,祝翾隐隐地透过沈云知道了间隔太短接连产育是不好的。
看完了阿娘,祝翾又去看妹妹葵姐儿,葵姐儿已经张开了眉眼,但是祝翾看不出美丑,就觉得怪小的一个娃娃,躺着睡得懒洋洋的,睡觉还会吹泡泡,看了一会觉得没意思,就又回到了沈云身边。
因为沈云身上不足,这胎的奶水并不够吃,祝葵就奶混着米汤喂,又早产,看起来很小,小得祝翾有些害怕,摸都不敢摸,生怕把妹妹摸伤了,就对沈云说:“妹妹好小啊。”
又问沈云:“我刚生下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沈云就回忆了一下,说:“你生下来的时候哭声很大,很壮实,比你妹妹要大一点。”
祝翾就很高兴,然后又有点担忧妹妹这样不好。
沈云也很难过自己没有多少奶喂葵姐儿,怕她站不住,但是葵姐儿哭声也大得很顽强,也很好带不闹腾人,就是米汤营养终究不够,于是她想着花点银子为葵姐儿买一只刚下了崽的母羊,羊奶总比米汤营养些。
她把想法给孙老太说了,孙老太觉得新生的孩子不能什么奶都乱吃,没太答应,沈云也有些灰心,以为孙老太是担心钱,毕竟一只羊也很贵,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
沈云就对婆母说拿她柜子里那些钱去买一只,婆母这才阴阳怪气地看了她一眼。
对于沈云背着自己藏钱的事情,孙老太自然也是心里不太舒服的,哪怕她没想着把这笔钱私吞,还是当作大家的钱用,但是不该瞒着她。
但是看在沈云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上,孙老太就轻易原谅她了,还为了她养身体杀了好几只鸡喂她,祝翾在沈云屋里才坐了一会,孙老太就端着鸡汤来喂儿媳。
鸡汤里扔了枸杞,孙老太炖煮的鸡汤一点也不油腻腻的,反而格外鲜美,祝翾闻着味道就馋了,她自己吃了几天的粟米粥,好久不见荤,乍然被鸡汤的味道勾引了,不由吞了一口唾沫。
沈云注意到了,就吹了一口问祝翾:“你要喝吗?”
祝翾懂事地摇了摇头,她知道这是给沈云补身子骨的,自己多吃了,沈云就少吃了,沈云就说:“你喝一口帮我尝尝咸淡吧。”
祝翾听到是帮沈云尝咸淡的,就低头就着勺子喝了一口,鲜美的鸡汤滚进喉咙里,祝翾只觉得口舌生津,就朝沈云说:“很好喝,阿娘你喝吧,咸淡正好。”
沈云这才微笑低头开始喝鸡汤,最后喝完了,碗里还剩一小块鸡肉,她又给祝翾,说:“我吃不下,你帮我吃掉吧。”
祝翾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沈云是在找借口叫她也能蹭点鸡汤和鸡肉,就摇了摇头,说不要。
沈云就说:“我坐月子的人,口味很怪,没那么馋肉,这两天又是鲫鱼汤又是鸡汤的,我吃腻了,你帮我吃点吧。”
孙老太听了忙翻白眼:“你也别太轻狂吧,我还以为是什么官太太在摆阔呢,什么样的人家就敢说吃肉吃腻了,嫌老太婆这几天喂你太好?”
沈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孙老太就瞪祝翾:“你吃了吧,你娘不吃你不吃给谁吃?咱们家也不是肉随便扔的人家。”
祝翾就说:“大母尝尝肉。”
孙老太说:“我吃不动肉了,你吃吧。”
祝翾这才把剩下的鸡肉吃干净了,非常满足地抬头。
孙老太收起碗走了,祝翾陪沈云了一会,也出去了。
她觉得自己精神了不少,可以明后天就去上学了,也不愿意再闲着了,就坐在屋内祝明留给她的书案上看书,看了会书,又对着元奉壹送的笔记往后看,等感觉把进度赶上了,就开始描红了,一笔一画,字已经比之前端正了许多。
学得差不多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陷入了思考。
换做从前她就会直接问沈云了:“为什么妇人就非要生孩子?”
既然生孩子是过鬼门关,那为什么要说多子多福,明明对于妇人来说,没办法保证每次都很顺利,总有过鬼门关的时候,这样的事情怎么会是福气。
但是现在祝翾不会问了,她根据身边的观察,忽然发现身边几乎所有的女子,长大了就会嫁人,嫁人有了丈夫就必然会有孩子,有了第一个还不够,还会生第二个第三个。
那她呢?
祝翾心想,她会不会等到了十几岁的年纪去说亲嫁人,然后也生孩子。
毕竟家里大母教育自己的时候都是“等你大了嫁人了”、“等你日后当了母亲”为开头,她回想起那天窗户底下沈云那痛彻骨髓的哀嚎,不由抖了一下,我也要这样吗?
有没有不是这样的女人?祝翾在心底想,然后眼睛一亮,黄采薇就好像是这样的女人。
黄采薇因为一直是以先生的形象出现,祝翾就常常忽视了黄采薇身上许多的事情,去掉先生的身份,黄先生其实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
换做寻常四十出头的女人,祝翾就会觉得她该是有丈夫的、该是有孩子的。
但是放在黄采薇身上,祝翾常常忘了她该不该有丈夫和孩子,好像有没有她都是黄先生,她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模样就是她自己,不是谁家的媳妇、谁家的阿娘。
祝翾想了想,她也想成为这样的女子,可是好像没有这样的机会。
念完三年蒙学她就得回家了,那时候可怎么办呢?索性我就也去当宫女好了!祝翾眼睛一亮。
对啊,黄先生就是当宫女然后变的女官,那我也能去当宫女的吧?祝翾心里想,可是当宫女是很难再见父母的,自己也不一定能当上宫女。
宫女只有皇宫里要,皇宫在京师,离家里太远了,谁会送她千里迢迢当宫女?
然后祝翾又想到了那个神婆,她虽然神神叨叨的,但是也没人在乎她有没有丈夫孩子,只在乎她“灵不灵”,对,她还可以当神婆!当神婆比当宫女好像现实一点,就是不知道她自己“灵不灵”。
祝翾趴在书案上左想右想着各种未来,觉得都很难抉择,这个时候,祝翾听到窗外有人喊她。
“萱姐儿,萱姐儿……”
祝翾挺直身子,往外去看,是阿闵在外面悄悄喊她,祝翾就蹿了出去,抓住阿闵问她:“你喊我做什么?”
阿闵跟做贼一样,不敢被祝家其他人看见她,就拉着祝翾往没人的地方躲了,然后说:“我听说你生病了,来看看你。”
祝翾很感动,就立马说:“我好了!我好得不能再好了!”
阿闵看见祝翾病好了,就也很高兴,她就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纸包,掀开里面是炒花生米还有茶干。她递给祝翾:“请你吃这个。”
“啊?”祝翾不明所以。
阿闵就说:“我阿爹喝酒就爱配炒花生米,还有茶干,说一起吃跟吃肉一样美。我趁他醉了,偷了一些给你尝尝。”
祝翾一听觉得很神奇,就跟阿闵说:“那我们一起尝尝到底什么味道。”
阿闵点点头,然后两个孩子一口茶干一粒花生米的嚼着吃,祝翾觉得嘴里确实有点火腿的滋味,就亮了眼睛,问阿闵:“你尝出来了吗?”
阿闵点了点头,说:“和吃肉一样美。”
两个孩子就这样一口茶干一粒花生米的品尝着这种滋味,等吃干净了,祝翾嘴巴有些干,阿闵嘴巴也干了,就想喝河水,祝翾拉住了她,说:“不能喝这个,脏。”
然后拉她回家,看见孙老太厨房里煮了一大盆薄荷水,放凉了在那,就直接拿瓢盛了就着喝了解渴,然后又把瓢给阿闵,阿闵也喝了,喝完了她才想起自己进了祝翾的家,就有点害怕。
祝翾就跟她说:“这有什么?我家里人都认识你,看见你了也不要怕的。”
然后她左右看看,朝阿闵说:“我大母不知道去哪里了。”
两个孩子解完渴又出去了,祝翾忽然问阿闵:“你说我以后是当神婆好?还是做宫女好?”
阿闵猝不及防地被问了这样一个怪问题,就诚实地摇头了,她也不懂祝翾是怎么想到去当神婆和宫女的,祝翾又问:“那变成那个四喜班子的凌清姿呢?感觉我也来不及去学剑器舞了。”
阿闵还在低头思考,祝翾忽然一拍大腿:“我不用舍近求远想着去当宫女啊,我还可以当先生啊。既然学堂可以有女先生,那我如果学问很好的话,我也可以当女先生的。”
阿闵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不能理解祝翾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然后她听到祝翾问她:“阿闵,你呢?你大了想干嘛?”
阿闵想了一会,就说:“长大了我想不用挨打,每天有饱饭吃。”
祝翾有些惊讶地看着阿闵,问她:“就这样?”
“就这样。’阿闵很确信地说,然后很不好意思地低头说:“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其他的我也没怎么想。”
祝翾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想的比阿闵的太虚幻了,还是当小孩子最好,当小孩子就没有要求,她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朝阿闵说:“真不想长大呀。”
阿闵也躺下,却说:“我却很想长大。”
“长大了,也许在以后有很好的日子等着我呢?”
两个孩子还没感慨多久,阿闵的娘刘家的就在隔着河叫人:“阿闵——你个死丫头死哪里去了——”
阿闵立即坐起,朝祝翾:“我阿娘喊我,我走了,不然要挨骂了。”
说着就飞奔着离开了,留下祝翾自己惆怅了一会,然后也回家了,到家的时候,看见院子里多了一只母羊被拴着。
孙老太吃完中午饭想了想,还是去养羊的人家买了一只才生完孩子的母羊牵了回来。
祝翾看见母羊的时候,母羊正在吃草,祝翾就坐在旁边看它吃草,觉得很新奇,还上手摸了摸母羊,母羊很温顺地让她摸,祝翾就很高兴地凑近它。
孙老太出来看见祝翾抱住了母羊,就说:“别弄,这是葵姐儿的奶妈,就指望它下奶喂葵姐儿了。”
然后又想起什么,问祝翾:“你今天去给你干娘烧香了吗?”
孙老太说的干娘就是院子里的那个桂花树,祝翾病才好一点,她就听神婆的话让祝翾拜那棵树做干娘,病没好全就得每天烧香请安。
祝翾于是就给“干娘”烧香去了,然后去看孙老太赶着母羊进牲畜棚。
心想,自己虽然多了一个树做干娘,但是祝葵也多了一只母羊当奶妈,不是自己一个人很奇怪。,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