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融合着路边昏黄的灯光,万物凋零仅剩纯白的世界,充满着凛冽的光线。站在弥漫消毒水味道的空间,无论是谁,心情都顿时变得冷寂。 住院部的走廊空荡荡的,每走上一步都如履薄冰,一股寒峭的冷气由外到内四处环绕。白雪急匆匆地进入了医院。在凉薄的淡蓝色调中,她带着有些偏凉的体感温度,步伐愈发厚重,站在门口凝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外公,呼吸地悄无声息,陷入沉睡状态,似乎不知道要如何苏醒。 肝硬化,拖了太久了,没有办法继续治疗,医生说外公的生命仅剩最后两三天,抓紧准备后事吧。 听到这样的话,白雪大脑一片空白,与医院做好登记手续的她,选择了陪床,静静守候在外公的身边,夏树也陪伴在一旁。 一夜静谧,呼吸声音愈发淡薄,轻轻的缓缓的,在这个空间内抓不到,看不清,随时都可能会消失。 东北的寒冷,让雪花急唰唰地下落,融入到白茫茫的一片。 历过濒死体验的人中,有一部分人,都会回溯过自己自的人生,就像观看电影一样,看着往日片段,一幕一幕在脑海中掠过。 因为过去的经历,无法走出的心墙,每次环绕在脑海的那些经历,让人备受痛苦折磨。想要解脱的白雪,曾自杀过两次,每一次她都见到了走马灯。 第一次虽然痛苦,但却是高中时代的转折,闭上双眼,很多都是不想回忆的经历,那些画面如此清晰地刻印在神经里,越不想睁开双眼,体肤的痛感却越清晰。甚至可以感受到血液正从体内缓缓流出,顺着皮肤滑落,最后她被救醒了过来。 第二次是只浮现了美好的曾经,那里有外公,有妈妈,有室友,甚至还有夏树,只不过都是静止的画面,正在一帧一帧地交替,这些经历过的场景,让她倍感熟悉,想要触碰,想要感受,但浑身的无力感让她无法清醒。直至有人发现奄奄垂绝的她,并喊出名字。“小雪儿”“白雪”,那一刻,灵魂被收回到体内,精神变得明晰,原来这就是接近死亡的瞬间。 这次是不同的,不是自己的消亡,而是她很可能要与外公阴阳相隔了。虽然知道送别所爱之人,是人必将经历的,也做了很多幻想,想要自己的内心变得坚强,但迎来这一天的时候,却依旧那么痛。 紧握着外公的手,松松垮垮,仅剩皮包骨一般,骨头的触感如此明显,眼神又是那样松散,斑斑点点从脸颊蔓延到皮肤的每一处,全部填满了白雪的心窟。外公被疾病缠绕的身体行将就木。 白雪希望会有奇迹出现。 次日的清晨,只瞧外公的心率、体温、血压突然变得正常,甚至还能坐起来与她对话。落魄的躯干虽然颤颤巍巍地,但仍然朝气地挺直了,根本看不出刚刚还在昏迷。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回光返照,或许这是最后一次的相见了。 “小雪儿,你回来了。” “姥爷”这一声呼喊,让沉默一宿的白雪顿时爆发出全部的眼泪,声音变得沙哑,鼻腔也充满着悲伤的泪珠。 “别哭了,姥爷没事的。你这刚走没到一个月,就又回来了,没别耽误工作,一切都好吧。” “没有,没有,姥爷,你不要走。” “我哪也不去,我这身体还硬邦邦的,我烟搁哪呢,来一根儿。” “这里是医院,不能抽。” “这屋不是没有人么,就咱们几个,就让我来一口儿。” 正在白雪犹豫的时候,一直陪伴她身边的夏树拿出了一根烟,递给了她,然后走向了门口站着。同时白雪的母亲,似乎也转头与医生沟通了起来,似乎让大家通融这个事情。 白雪有些诧异,记忆中的夏树从未吸过烟,竟然随身还携带着香烟。还来不及多想,白雪将烟递给外公后,便与外公介绍夏树。 “外公,这是夏树,是我的……” 白雪话音未落便被外公打断了。 “夏树?我知道,小雪高中的时候总是提到这个人,”外公努力盯着站在门口的夏树,使劲地打量,生怕错过一丝细节,就再也见不到了,可他怎么也看不清楚门口的人究竟长了什么模样,嘴上只说着“这就是夏树啊,不错,长得挺干净,身子板也挺健硕。” 打过招呼的夏树,站在一旁沉默不语,静守着白雪每一分每一秒,而此刻的白雪,早已经失去理智,趴在外公的身边,一边流着泪,一边尽可能的与外公对话。 “姥爷 ,你喝点水,想吃点什么吗 ?” “不吃了,也不喝了。我在医院多久了?” “姥爷你都睡了两天,这是第三天了,你要快快好起来,咱们说好,之后我来照顾你的,还没有带你去长白山和五大连池,这都是你最想去的地方。”泪水早已经铺满全脸,如同干涸的沙漠,迎来源泉一般,不断流出。 “好啊”浓浓的烟气顺着嘴鼻慢慢溢出,外公深深地呼气,都变得吃力了,不断上下碰撞的双唇,将齿痕明显的印在了唇边,“小雪儿啊。”外公似乎用尽了一切的力量,嘴角也别扭的上扬了起来“就让我在抽几口烟吧,” 烟星愈发暗淡,烟蒂也坠落在了地上。 心跳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没有了血压,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面孔变得发灰,就连嘴唇的颜色也越来越暗淡!一切是那么安静祥和,时间又是如此的漫长难捱,生命啊,怎么这样的无常,走向终点原来是悄无声息的。 白雪趴在外公的身上嚎啕大哭着,夏树默默地走了过来,站在她的身边,母亲也颤颤巍巍着捂着脸,痛哭流泪。二人的泪水依旧挡不住的溢出,悲伤扎入脊髓,所有情绪与感受在此刻爆发。很多故事还没有来得及讲述,很多遗憾还没有弥补,很多未来还没有展开,却被匆匆画下句点。 * 听从医生的建议,她们着手准备外公的后事。 然而故事总是跌宕起伏地席卷而来,以往很多尚未结束的剧情,也被捡起来继续推进了。 正等待在医院大厅付款的他们,背后站立着一个女人,已经关注着白雪许久,想要向前又似乎有些犹豫不决,左右徘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突然大步向前,伸出手轻轻地拍打着正在结款的白雪。 “请问,是白雪吧。” 感受到有人捧着自己的肩膀,又听到了熟悉的声线,那高昂的语调,夹杂着些许沙哑,发出了丝毫不在乎旁边人视线的嗓音,“是吧,果然就是你!” 这是一个令人畏惧的面孔,浮现在她面前。白雪不经意地向后踉跄了两步,女人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膀臂,扶住了她。 “真是好久不见了!差不多10年了吧,是我啊!” 面对紧追不舍的连环问候,白雪慌张躲开,立刻刷了二维码结款,想要立即转过头去找在附近的夏树,但对方并没有准备给她这个空隙。 “白雪,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爱说话啊!真没想到在医院遇见你!” 想要转头就离开的白雪,却被因为恐惧与紧张,再次变得支支吾吾,软弱,疲惫,痛苦,想要逃避的心情,在身边环绕,听不清对方的话语,不要停留在此处,畏惧让她变得胆大了起来“对不起,我还有事情,先走了。” “等一下!白雪!等一下!!”女人慌忙地跟着白雪,焦虑神情一扫而空,“我想向你道歉,对不起。” “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呢?”听到女人迟来的歉意,让积压了许多情绪的白雪,变得更加苦闷,外公的离世,刚刚办理好的手续,还没有来去火葬,这个女人究竟想要找她抽什么风,都过去十年了,让她因为一句道歉就要原谅她吗,不知道别人会怎样选择,对于此刻的白雪,绝无可能。 “高中的事情,是我的错,害你转学,我真心想要像你道歉,我现在是一名……” “够了,你的故事我不想知道,你的道歉我也不会接受 ,请不要跟着我了,我外公刚去世,我手续还没弄完,你觉得这个场景下,适合吗?” 不同于往常,多数时间保持无情绪的白雪,最近变得更加波澜起伏,寡言少语的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怒气值竟然会如此高,没有忍住发火。 随后便叫上夏树与母亲走了医院。 留下那位原本十分活泼地女士在原地,她远远地望向白雪离去的背景,有些落寞又严肃,之后她低头念叨着“原来夏树也在啊。” * 白雪与夏树,以及她的母亲一行人正前往殡仪馆,这是与医院合作的地方,所以不用费力,按照步骤进行就可以了,意外地无须停尸,直接可以焚烧。在这之前,看着工作人员为外公做的简单梳理,拿出白麻戴在头上,做最后的告别。两三个小时之后,遗体会被烧至成一堆骨架,再研磨变成骨灰。 白雪的家庭没有坟地,只能暂时安置在殡仪馆统一安排的灵堂。 在这里是多么的拥挤又是多么的宽阔,满墙都是格子间,铺满许许多多的遗照与骨灰,能够容纳着数千人的思念。 最疼爱她的人就这样离世了,说不出的苦涩,眼泪已经干涸,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更是无法自拔,整个人如同失去了灵魂,在人间徘徊。 看着如此难过的白雪,夏树却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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