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礼堂到教室，需要走过一条桥廊。 它将两栋教学楼相接，一边可以望见楼下的操场，另一边能见校门口，是众多班主任抓迟到生的绝佳观望台。 阳光已完全照进了整条廊道，苏仕沿细长的阴影走着。 “能回一中，不好么？”文卿沄问道。 虽然刚才苏仕就下学期能转回一中的事点了头，但她能感觉到，苏仕并不想回去。 想来也是，若不是有因由，复读在原校才正常，再如何也不会一级校的跑来二级校。 苏仕看着脚下的阴影，抵达桥廊正中间时停了脚步，“卿沄。” “嗯？”文卿沄也跟着止了步。 “为什么放弃舞蹈？” 文卿沄微愣，她看向苏仕，更疑惑于他怎知道自己以前学舞这件事。 苏仕看出了文卿沄的疑惑，提醒道：“市高文化艺术节。” “高一的时候，伤了腰。”文卿沄恍然。 “你联考那篇作文，当时我们一中文科实验班的都看过。”苏仕的眼底是欣然的，“只是没想到，都是你。” 一中实验班是由全省中考保送生所组成的，和实中培优班并称为“清北培养巢”。 苏仕从那样的学习环境转到六中，他的骄傲和自尊，肯定也像她次次考试排名那样，被降维打击了吧。 文卿沄缓缓道：“所以你转来的第一天，才会跟我要月考作文吗？” 苏仕点了点头，而后撇头朝校门看去，马路上的车辆熙熙攘攘，枝头上还残留着昨夜的余霜。 “你初中哪里读的啊？” 就苏仕这顶配的成绩，初中时淮市也常有联考，市排名的前十基本不是实中就是淮初，不免令文卿沄好奇苏仕是哪所初中出来的黑马。 苏仕回应道：“我是沄漳人，从沄漳考来淮市的。” “我们竟然是老乡诶，我也是沄漳人。” 文卿沄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笑道：“苏仕，那你一定要独占鳌头，为咱沄漳争口气！” 看着文卿沄这甜甜的笑容，苏仕也跟着暖暖一笑，“卿沄，你真的很有感染力，台上是，笔下也是。” “看啊，那是我刚磕的cp！还热乎着呢！” 正准备去上厕所的赵玲，伸手朝桥廊的方向指去，“露露，苏仕刚来的时候，我还挺讨厌他的。不知道怎么的，这会感觉他其实长得还挺秀气。” 高露露直接拉起赵玲，蹑手蹑脚地躲在桥廊的拐角处，偷看着那两正扶着栏杆，望着校门惬谈着什么的人。 而后掏出手机录下，边小声道：“那得赶紧记录下这难忘的青春啊！” “简直就是才子配佳人，一双两好。”赵玲捂着嘴，强忍着自己激动的心情。 “可以啊你，就听了一节沈宪华老师的课，文学素养都提高了。” “那可不，我打算以后去卿沄家的大饭店应聘司仪。” 见桥廊上的两人往教学楼走来，高露露赶忙收起手机，和赵玲两人跟狗仔似的，弯着腰，沿着走廊的栏墙，往厕所的方向溜。 就在此时，边走还边回味着视频里的青春的两“狗仔”，迎面碰上了刚巧从厕所出来的沈垶宸。 英语课被吓出阴影的赵玲还有些心有余悸，她拿着还放着视频的手机，颤着声，问了声好，“沈……沈老师好。” “卿沄在那，卿沄在那。”高露露伸手指了指后头不远处的两人。 说完，就拉着赵玲赶忙往厕所冲。 看着不远处走廊上，那两朝教室走去的人，沈垶宸沉着脸，紧了紧唇。 女厕里，高露露见赵玲这般模样，问道：“你原来不是磕卿沄跟家教老师的cp吗？” “磕不来磕不来，你是没看到，早上英语课卿沄给吓的呀。”赵玲疯狂摇着脑袋，“以我磕cp磕了18年的经验，这两cp绝对be，跳票跳票。” “我怎么记得是你被吓着了？” “我替卿沄吓着了，不行吗？” . 晚自习一结束，文卿沄愁着眉往校门走，一路上琢磨着待会该说些什么好。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沈垶宸并没有臭脸，还递了杯热饮给她。 “谢谢。”文卿沄接过热饮，捂着手，坐在副驾上。 可沈垶宸虽然没摆臭脸，但与平常相比沉默了不少，从她上车一直到抵达家门口，都没说过话。 善于察言观色的文卿沄，主动呈上她今早更正好的英语练习册，“垶宸哥哥，早上的英语题，我改好了。” 然而沈垶宸不接这招，继续保持沉默。 没辙，文卿沄只得主动将话题转至“早恋”这一敏感话题，解释道：“你别听那个赵玲瞎说，她就那样，整天就磕这磕那的……” “就你早上做的那鬼样，别说淮师，师专都成问题。”沈垶宸总算开了尊口，拿过英语练习册看了起来，“语文作文就信手拈来，你看看你这英语作文，磕碜。” 懂事乖巧的文卿沄连忙附和道：“是是是，所以还需要垶宸哥哥指导才是。” ——谢天谢地，这位大爷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沈垶宸讲起英文来，无论是发音还是声线，都令人清耳悦心，最重要的是，他讲英语可比寻常讲话温柔多了。 有专业英语配音那味了。 要是老张有这口语，估计她的英语语感能高n个维度。 文卿沄看着卷子上的圈圈点点，动了动耳，恬笑道：“垶宸哥哥，你讲英语真好听。” 正给文卿沄分析着短文的沈垶宸顿了声，他将视线从卷上转向一脸笑嘻嘻的文卿沄。 不经意间，他也跟着破了防地，缓声道：“少拍马屁，我不吃这套。所以这题选什么？” “嘿嘿。”文卿沄笑着摇了摇脑袋，看向沈垶宸，用她那双绝对真诚的大眼珠子，问道：“所以……这题选什么呢？” “那我刚才给你分析的时候，你点什么脑袋？”沈垶宸无奈地笑了笑。 文卿沄大实话道：“就是，看你讲得那么辛苦，礼貌地配合了一下。” “翅膀硬了？皮厚了？”沈垶宸再也忍不住地，捏了一下文卿沄软软的脸蛋。 “跟沈老师您学的。”文卿沄用手死死护住自己的脸颊，以免遭受再一次袭击。 见脸蛋捏不着了，沈垶宸便温柔地抓了抓文卿沄头顶的发，凑近，威胁道：“文卿沄，想找死就直说。” 文卿沄往椅子右侧躲了躲，整着自己被抓乱的头发，而后卖乖道：“垶宸哥哥，你再讲讲这个句式吧。” “听好了，最后一遍。” “嗯嗯。” . 高三上学期的期末考，就这样悄然而至。 当所有人正焦头烂额地做着毫无天理可言的地理时，苏仕已停下了笔，他从容地整理好桌面，拿过笔袋准备离开考场时，却被监考老师挡了道。 地理老师翻看了一会苏仕的答题卷，亲切地笑道：“苏仕，最后一科不能提前交卷。” 半小时后，校园广播才响起，“考试结束，请考生们停笔。” 待高二的学弟学妹们出了考场，高三1班的前门被同学们迅速关上。 苏仕拿着笔袋停在了前门，身后的文卿沄叫住了他，“苏仕，等一下！” 赵玲冲上了讲台，拉开黑板，一体机屏幕上是醒目的九个大字： ——高三1班期末总结会。 一群同学将还没反应过来的苏仕，拉到教室最中间的位置。 “各机位准备！”作为班长的赵玲，站在讲台上，高声道。 高露露：“1号机位已准备完毕！” 李晓恬：“2号机位已准备完毕！” 周添朝：“3号机位已准备完毕！” 赵玲有模有样地点了点脑袋，伸手朝站在后门的老张指去，“很好，现在有请张铭老师上台发表学期总结性讲话。” “时光飞逝，又一学期匆匆结束。本学期，我班各科平均分都有了明显的提高，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苏仕同学。他凭一己之力，带着我班打破了六中自建校以来的各项记录。” 张铭说完，便转身点开ppt的下一页，道：“接下来，由我代六中高三1班全体师生，为下学期将转去一中的苏仕同学，送上祝福。” 几个学生立马配合地边叫边拍手道：“苏神！苏神！苏神！” 由于呼声过于高亢，引来了隔壁班的小脑袋们，特别是那个李楷元，恨不得爬窗翻进来。 屏幕上的视频，随着音乐的节奏开始滚动了起来： 他！姓苏名轼，啊不对，是仕途的仕！ 他！贵龄一十有九，生辰三个一，天蝎一枚！ 他！博大精深、博学多才、博览群书、博古通今！ 他！就是知天文通地理、知文经通武律的文综270！ 祝！金榜高悬姓字真,分明折得一枝春。 愿！六月鲜花尽芬芳,捷报频传喜气漾。 苏公子【靓仔照片】 仕途光明！ 高中状元！ 考取功名！ 独得头筹！ 占据高台！ 鳌里夺尊！ 头角峥嵘！ 嘿，苏仕，让我们相约六月。 高三1班在六中等你凯旋归来！ 【策划：张铭老师、赵玲】 【文字：文卿沄】 【剪辑：高露露】 视频一结束，老张笑着看向苏仕，道：“接下来，有请苏仕同学上台领奖。” 从头到尾，苏仕都愣在了座位上。 回首往昔。 老师们的眼神和叹息，至今都像梦魇般，每日每夜地缠绕着。 “唉，苏仕这孩子，成绩再好又如何？迟早被他那父亲拖垮。” “出了那样的事，复读还想在一中，难。” “我觉得苏仕的性子还挺像他爸的，你们说，以后会不会也……” “可惜，太可惜了。” …… 在所有同学都沉浸于奔赴未来的喜悦时，他却整个暑假都活在深穴中。 手上的伤疤，抠了破，破了抠，疼久了也就麻木了。 好像又回到了那冻得叫人酥骨的沄漳，旧屋前的土狗老爱在黎明时分乱叫，睡梦中怎么都绕不出那一座挨着一座的茶山。 他以为，他已经被这个世界彻底抛弃了…… 在众人的又拉又拽下，苏仕忐忑地上了讲台，他接过张铭递给他的一字画收纳筒。 “打开看看。”张铭温柔地笑道。 这种收纳画卷的长纸筒，家里有许多。 由于无法每一幅都订上画框，他只能将父亲的部分油画卷起收纳。 苏仕将筒盖旋开，一股清新的墨香味从内传出。 取出后，他缓缓用手铺开。 这是一书法作品，他虽然对书法认识不深，但能感觉到这字甚是温婉秀气，且草中有形、形中有体。 其内容为唐代诗人孟郊的《登科后》：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左下角的落款，除了他的名字和今时年月，还有一刻着“文卿沄印”的繁体字章。 苏仕惊讶地抬眼朝坐在下面的文卿沄看去，泪腺再也藏不住地窜出了眼框。 他如何也想不到， 自己可以被这般， 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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