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北朝南、毫无遮挡的住宅高层,采光颇佳。 巨大的落地窗前有一茶桌,当冬日的第一缕光倾洒进来,能看见桌上的清茶,正温柔地腾着热气。 沈宪华将老花镜对着光,拉远了距离,细细检查着,直至镜片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才收好装入盒中。 沈垶宸停好车后,走进这高档住宅的电梯口,摁下所有梯间的按钮。 这个点是高峰期,不少赶着上班上学的在等电梯。单双的四个梯间,十来分钟过去,也没有一个抵达-2停车层。 “叮——!” 总算有一梯间抵达,熙熙攘攘出来好些人,大多精神涣散、形色匆忙,还混杂着各种刺鼻的香水味。 沈垶宸看了眼手表,分针已向右侧了1分钟。 待他敲开2301的门时,已是8:12。 不出所料的,门一开,就见沈老头板着脸,正死死地瞪着他。 快杖朝的年纪了,骂起人来倒是中气十足,“这就是你的时间观念?” 沈垶宸提起手中的生煎,从容而礼貌地笑道:“爷爷,生煎吃不?” 要不是他有20年皮糙肉厚的经验,还真没办法这般热脸贴冷屁股。 “等你的早餐,我能给饿死。”沈宪华没有接过,拿起挂在鞋柜旁的鞋拔子。 对于这个鞋拔子,沈垶宸可太亲切了。 上高中还被沈老头用这个打过手板,比老爹的皮带子厉害多了,手直接三天握不来笔。 沈宪华穿好鞋后,将沏好茶的保温壶扔给沈垶宸,直起腰板,站在沈垶宸提前就按下的电梯口,一副老校长的架势等着。 电梯门一开,里头有两正玩闹着准备去幼儿园的孩子,一看到沈宪华,立马就老实了。 最后在其家长的逼迫下,硬生生地喊了句,“沈爷爷好。” 为了接沈老头,沈垶宸还特地提前一天,把车拿去清洗。 然而,还是留下了被骂的导火索。 这是一个火烈鸟图案的粉色保温壶,是文卿沄的。 由于昨晚天色太暗,文卿沄找半天也没找着,以为是落班上了。 没想到,竟是滚落在副座靠背下面,且被坐在后排的沈宪华,一上车就给捡了起来。 “别又跟我说是妍妍的。”沈宪华直接就兴师问罪了起来。 通过车内的后视镜,沈垶宸看了眼,缓缓道:“文卿沄的。” 沈宪华横眉冷视着,“现在刚好给人家教,就说是人卿沄了。” 沈垶宸早就料到沈老头会这么说,接下来肯定就是他学业上的事,然后怎么都能骂到他老爹,或是陈恩琦女士的头上去。 “你现在大三,很快就大四了,多下点功夫在学习上,争取像垶泽那样,拿到麻省,或者名校直博的offer。别以为高考踩着狗屎进了科大的门,就能高枕无忧。” 沈宪华说着说着,瞥了眼一旁的粉色保温壶,又突然就冒起了火,“整天找些不三不四、不伦不类的成什么样!像你妈那样的,娶回家有什么用!” 对于沈老头这种脾气,千万不能硬碰硬。 沈垶宸无奈敷衍道:“爷爷,您说得是。” 载这老头真是一种煎熬。 一把年纪了,退休不好好在家泡茶,非要跑出来制裁全世界。 “应倒很能应,哪次改过?”沈宪华气得将车窗摁下了些。 . 葱油的煎炸香味从窗外递来,文卿沄坐在窗边的课桌上,看着窗外那个被晨曦所笼罩的男人,呆愣了许久。 当光因折射而改变了频率,在视觉神经的刺激下,便拥有了色彩。 沈垶宸今天穿得颇有少年感,简约的欧美系黑白连帽卫衣,单肩背着一深灰色的胸包。 这与那天照片如出一辙的痞笑,令文卿沄近距离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校园少女杀手”。 “救命卿沄,我窒息了……”赵玲颤抖地接过文卿沄递来地煎包,她那飘飘欲仙的神情,仿佛此刻吃的并不是普通的煎包,而是王维诗里的煎包。 在文科班这种女多男少的环境下,第一节的英语课,瞬间就像泡腾片遇上水、可乐加入曼妥思般,直接沸腾、喷发。 惊呼与问候的声音,可不要太整齐了,“沈老师早啊——!” 这阵仗,引得正与张铭从办公室一并走来的沈宪华蹙了眉。 他看着站在教室窗边的沈垶宸,满眼都是嫌弃,要不是张铭在一旁,沈宪华估计会直接冷声骂道: 跟陈恩琦一个德性,都是水性杨花、勾人魂的狐狸精! 然而,晨间这雀跃的小插曲,在老张走进教室的那一刹,给瞬间摁下了消音键。 整顿了班级纪律后,老张一改笑颜,朝苏仕的位置招了招手,“苏仕,出来一下。” 文卿沄朝走廊上,与苏仕相谈着的沈宪华老师望去,这正看着,窗外的沈垶宸往前移了些,挡住了文卿沄的视线。 这还没完,沈垶宸微弯下腰,将她正做着的英语练习册拿起,站在窗外,细细地看了起来。 她自知自己这一大早的,根本没咋认真做题。 随之,沈垶宸果然蹙了眉,也令文卿沄立刻感受到了其严重性。 幸好英语课已接近了尾声,沈垶宸显然还没看到她那根本没过脑子的英语作文,不然估计脸色会更臭。 但沈垶宸这严师的气场,没把文卿沄震慑,倒是把一旁的赵玲给吓得瑟瑟发抖。 文卿沄温柔地抚了抚赵玲的脑袋,小小声道:“还窒息吗?” “可以直接封棺下葬了。”赵玲紧紧抓住文卿沄的手,眼框泛了红地,“心疼你。” 第一节的下课铃一响,整个高三年段学生,“咿咿呀呀”地搬着椅子朝大礼堂走去。 在文卿沄搬着椅子走到前门时,刚巧苏仕也走了进来。 虽然苏仕一直都是这忧郁的性子,但此刻的他,那仿佛被刀割般的神情,令文卿沄不禁心中一紧。 刚要问一声“怎么了?”,手中的椅子就被沈垶宸拿了去。 隔着沈垶宸,苏仕看了一眼文卿沄,眼角下的那颗泪痣,恍如梦寐般,苦闷一笑。 大礼堂里,整个六中的行政班子,都齐刷刷地坐在了最后一排。 朱校长曾是沈宪华的学生,从来都昂首阔步的他,今儿折节下士、尊闻行知地不停点着头,那早已深入骨髓的师与生,在这一刻被死死压制。 文卿沄看着台上那个头发已半白的老人,恍然想到:“师范”古义为“可以师法的模范”,现意“堪为人师而模范之”。 尽管“师范”一词古今名称不同、级别有异,但其深义,一直都未曾变过。 沈宪华老师的手中,没有稿,却甚似拿了一沓稿。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为苏仕而来的。 “强不必喜,弱不必悲;阴阳互根,此消彼长。阳光、雨露和清风是大自然所共享,而泥土之下的根须,却一直都是自顾自地生长着。即使草茵永远成为不了荫蔽,但却可蔓延至天涯,甚至连烈火都无法轻易湮灭它。 我们所能够做到的,即是时刻以一种悲悯之心去看待自己、看待他人。超脱于客观条件,以内在精神力去衡量事物。 因而,新故相推,日生不滞;名非天造,必从其实。” 这段话,将文卿沄有些涣散的思绪被猛地拉回了讲台上。 这是她高二联考时写的作文。 原来,沈宪华老师早就看过她的作文了。 话落,沈宪华老师望着下面十几个班的学生,“文卿沄同学,是哪位?” 在所有人投来的注视下,文卿沄红着耳根,紧张地举起了手。 “上学期联考,你的语文分数是全市第一,我有幸看了你的作文。”沈宪华鲜少露出这般慈惜的笑容,“而这段话,是你那篇文章的其中一小部分,我很喜欢。” 大礼堂顿时一片哗然。 “议论文,很多同学为了应试,而一味缝合,但写作文不是套公式。最致命的,是缺乏自我对中心思想的有效感悟,和富有层次性的升华。 自古文人墨客都有自己的风格。就好比王维,他的诗富有意境,唯美如画,现在网上有个梗,都说这不是普通的红豆,而是什么?” 台下,众生,道:“王维诗里的红豆。” “卿沄同学的文,给我就是这种感觉,文风细腻温柔,立意明确且干脆,富有辩证思维。” 被这么一顿夸,文卿沄耳根已经红透,她慌忙一撇,看见坐在礼堂大门旁的沈垶宸。 沈垶宸昨晚那句“不用,他挺喜欢你的”,令文卿沄缓缓舒了心。 “介于时间有限,我就不说太多,大家有机会还可以去看看苏仕同学的文。” 沈宪华说到这里,直接下了台,走到苏仕身边,嘴角的笑容已浑然收不住了。 他弯下身,轻轻拍了拍苏仕的肩膀,而后就在苏仕身旁继续道: “他的文风就好比李白,豪迈而不失浪漫。由于他历政的扎实,文中有很多政治性的金句和亮点,给我一种奈何作文格子太少,根本不够他挥刀的感觉。 我为什么拿这两个同学举例呢?就是想提醒大家,每个人要推陈出自己的风格,杜绝消化不良的缝合。最后,新故相推,日生不滞。” “卿沄,被沈宪华老师这么一说,我才理解了你的作文一丢丢。”赵玲轻声凑了过来,“而我,就是缝合怪本怪了。” 文卿沄谦谦道:“其实我也很想尝试苏仕那种风格,但奈何政治向的敏感度不够。” “哎呀,你两这文风,唯美如画配大刀阔斧,绝了呀!”赵玲激动地捏了捏文卿沄的两脸颊,“突然有被磕到!” 然而,与赵玲聊着的文卿沄,浑然没注意到已走了过来的沈垶宸。 等文卿沄感受到杀气的时候,沈垶宸已经搬着她的椅子,跟着人流缓缓往出口走。 就在文卿沄要快步追上沈垶宸时,耳旁传来老张的声音,“卿沄,沈老师要找你聊聊。” 文卿沄苦恼地叹了一口气,只能等晚上放学,再好好做做“工作”了。 大礼堂的学生已渐渐散去,台前就剩沈宪华、老张、朱校长、苏仕和文卿沄五人。 在要下楼前,沈垶宸还是转身朝礼堂的台前看去。 台前那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他真的,不想与别人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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