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赶来的时候,慕容玖早已气绝。 长卿哭得晕死过去,只是抱着慕容玖不肯撒手。 青川又担心又心酸,世子和慕容玖这一路走过来,他都看在眼里,从第一次看见慕容玖红衣白马打马长街,世子就对慕容玖一见钟情。 世子定亲后的伤心无奈,长安惊变后对慕容玖的温柔小意,两心相许后的耳鬓厮磨,世子是将慕容玖完完全全的放到了心上,可惜造化弄人,有情人还是是阴阳两隔,而且还是一尸两命,这叫世子如何接受? 清川问长卿怎么安葬慕容玖,长卿也不理,一身脏污坐在那里,也不吃不喝。 最后青川没办法,还是去找崔夫人,让她拿主意。崔夫人其实早就得了慕容玖身死的消息,只不过她以为来找她的会是儿子,会质问她。听了清川的话,她又急又气,气的是儿子这般感情用事,将来如何能当大任,急的是毕竟长子是他们夫妻俩倾注了最多的心血,说不担心是假的,只好打叠起精神去看长卿。 她一个人进到里屋,看见长卿眼睛发直地盯着虚空,心中又酸又苦,再刚强的人也落下泪来,一边摇着长卿一边哭骂道:“我不过是不想你未成婚就出现庶长子,,谁知道她这么想不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阿母也是为你好啊......” 长卿像是若无所觉,不理睬也不看她,崔夫人伤心地摇头:“痴儿,你这是要吓谁啊?你是要你母亲给她抵命你才甘休吗?”又用手去捶打长卿。 长卿“嗬”的一声哭出来,哭声像要把心都呕出来,越姑也进来轻声劝道:“世子,你一直看重慕容姑娘,也想她走得干干净净吧,就让老奴来装敛吧,必不叫别人碰她。” 长卿最后同意了,只是接下来两天把自己关在房里,还是谁都不理。气得崔夫人在房里摔东西,大骂长卿为一个女人毁损身体,对父母不孝,又对越姑冷笑道:“估摸着我死了,他也不会这个样子!” 越姑倒是心疼长卿,两个孩子就这么生离死别,劳燕分飞,慕容玖腹中还有孩儿,实在是人间惨剧。 晚上桓恕从相府回家,和长卿谈了半宿,半夜回到后院,对崔夫人说:“夫人还是急了点,再等个一两年,不定他的心思便淡了,如今,她死在他面前,这个坎反而过不去了。万一你们母子生分了,夫人想想是不是得不偿失?” 崔夫人心里未尝不后悔,以她的手段,本来可以徐徐图之,不留后患,还是她着相了,原因是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崔夫人冷哼道:“如果他心怀怨望,那也是他糊涂,那他读的书就白读了!” 慕容玖身死的当天,桓侧妃和菱歌就知道了。 府里传什么的都有,有的说慕容玖是自杀的,有的说是崔夫人令人下的手,还有的说世子已经疯了。有一点风声传到了崔夫人耳中,崔夫人大怒,狠狠的惩治了几个人才消停一些。 桓侧妃听到后,喃喃地咒骂崔夫人做下这些伤阴骘的事,但也没有办法,失去父兄护佑的家破人亡的女子,身若飘萍,自己终究还是没能救下慕容玖。崔夫人有心对付她,那即使今天救下了也是无用。 菱歌对慕容玖的死,除了伤心,又添一层对崔夫人的惧怕,只要远远一看到崔夫人的身影,菱歌就会躲开。 长秀偷听过自己母亲的话,本来是想为长卿去求父亲的,谁知还没等他去找父亲,大兄就被人传言疯了,菱歌也红肿着眼,蔫蔫地发呆,缩在院中也不肯出来。他不敢多缠,怕崔夫人迁怒菱歌,只好怏怏地溜走了,也一连几天不得劲。 长雅裕华媛华几个和慕容玖不熟,听到了若无所觉,反而是长倩,听说后难过了很久,他抄了一卷佛经,去找阿兄长卿。 多情温柔的大兄苍白憔悴,正拿着一个合欢桃花簪出神。短短几天,长倩觉得大兄猛然之间像长大了几岁,眼底这几个月总是像燃烧着的火焰熄灭了。 慕容玖的死就像一个小石子,丢进池水里,微微泛起了一点涟漪,只是在在乎他的人心里留下了重重的伤痕。 因为没有名分,桓府也不欲在这个多事之秋让别人诟病谤讥,也不会允许长卿郑重操办,长卿也没有和父母抗争的力气了,人都去了,说什么都是徒劳。 长卿只是直接求到了桓恕面前,他想将慕容玖的灵柩停到兴善寺,让住持给她念过往生咒做完道场后,亲自将慕容玖和她父母一起送往咸阳的祖陵安葬,桓恕答应了。 长卿心酸地想,桓府也不是阿玖的家,在这里阿玖未被善待,还是让她和父母在一起吧,去了地底下,也有父母保护她,免得她和孩儿孤单,。 长卿将合欢簪子小心地放入旁边一个精美的螺钿盒子,看着弟弟抄写的经书,心情复杂难言,以往老觉得这个弟弟是个怪胎,他不像二弟进退从不失礼,反而有点怪怪的毛病,表面看着清俊温柔,令人如沐春风,实则心性冷清,好似对一切都有一股旁观之意。 他记不清是从何时起,这个弟弟就不像在锦绣堆中长大,仿若前世在佛门中受过戒似的。 好像是五岁时吧,病了一场后忽然闹着要出家,崔夫人觉得他牛心古怪,以为他撞邪了,找高僧批了命,高僧说幼儿神魂不稳,需拜在神佛座下修行补魂。虽长倩既不是长又不是幼,在四兄弟中最是安静,是最容易被忽视的那个,可是桓恕夫妇到底还是疼爱他的,哪里舍得将他舍出去!于是在兴善寺捐了大功德,又从贫寒之家找来一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小郎做替身,拜在住持跟前做了弟子,替长倩修行。 长倩慢慢的好了后,一年中总有一两个月在寺里和师父一起念经打坐,所以他身上总有一股出世人的清冷飘渺之感。 长卿拍拍弟弟的肩,说:“你有心了。”脸上似哭似笑:“你年纪还小,少抄这些经书。” 长倩静静的看着他,说:“小心意而已,经书已在佛前供过,大兄拿着化到阿玖姊姊灵前吧,望她早日往生,来世托生到一户好人家,安乐到老。” 长卿以手盖住双眼不说话,长倩只看得到他咬紧了牙。 长倩心中悲悯,他想起师父在他小时候开解他,给他讲经,说众生深受五浊八苦,犹如火宅不能安居,又想起幼年时在他面前被父亲下令拖走的小丫鬟发出的绝望的哭喊,他迷惘地想:火宅之外,是否真有宝物大车? 他心疼长卿,却还是劝慰道:“阿玖姊姊斯人已去,大兄要保重身体,阿母日日遣人来探望大兄,也是已有悔意,大兄你也不好几日都不去后宅给阿母请安的!” 话说的隐晦,意思长卿都懂,为了一个没有名分的女子和自己的母亲生分,外人听了都是要诟病的,只会觉得自己颟顸无德,有违孝道,谁会在乎他的心是否千疮百孔呢? 长卿勉强笑了笑,知道长倩是好意,他在心中确实怨母亲,母亲算无遗策,一向就是女中丈夫,他怎么拗得过母亲? 他忘不了慕容玖躺在血泊中那凋零的红颜,忘不了她临终前那无声的“不要忘了我”的不舍,也忘不了那个无缘的孩儿......可是母亲从小疼爱他,严格教养他,母恩重如山岳,他能怎么样呢? 内疚,悲痛和对自己无能的恨,不停地撕扯着他,让他支离憔悴。 “让我缓一缓,她才走几天,让我强颜欢笑,我做不到.....”许久,长卿才落寞的垂下眼。 长倩知道他是性情中人,也无谓多说,告辞了长卿后,觉得心中气闷,不知不觉来到了马房。 师父常说,让他多念经,可以化解心中的块垒,可是今天他也想打马如飞,把那些郁结抛在风里。 到了马房却看见长秀和他的小马,长秀坐在小杌凳上,一个马奴站在旁边,从一个木桶里拎起一个抹布递给他,长秀心不在焉的,有一搭没一搭的给马擦洗。 长倩走过去问:”怎么大冷天的一个人来洗马?” 长袖撅撅嘴,长倩忍不住笑了,这应该是跟菱歌学的,轻轻地点点他说:“男孩子不要撅嘴!” 长袖闷闷不乐地丢开抹布说:“菱歌答应了和我一起给夜明珠洗澡的,她这几天都不想理我!” “为甚呀,你欺负她了?”长倩是知道长秀的霸王性子的。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欺负她?”长秀闷闷不乐,好似还有点伤心。长秀抬头看看兄长,小大人般的叹口气,说:“就是吓到了,不想呆我们家,想回家。”又在长倩耳边悄悄的说:“前几日在马场碰到了阿九姊姊,就哭着要回家。” 说完又着急的问长倩:“阿兄,她要回家了怎么办?我不要菱歌回家!” 长倩摇头说:“她回不了家了,她没有家了。” 长秀听了喜形于色:“那就好!” 长倩忽然觉得长秀这话有一种天真的残忍,可是,长秀有什么错呢?他只是喜欢菱歌,可想不到那么多。 他看幼弟郁闷,又怜惜那个家破人亡小小的女孩。从小他就被师傅教以要忍耐感恩,淡看世间的苦,以修来世,今天忽然就想放肆一下,做一些父母不认同的事。 他牵起长秀的手,眼中泛起少年人跃跃欲试的光彩,说:“你想不想逗她开心?不如我们我们带上菱歌去北市逛一逛吧,给她买吃的,买好玩的,阿兄请客呀!” 长秀眼睛一亮,他自来就比长倩肆意妄为,听了这话哪有不动心的,反正阿母这几天一是忙得不可开交,二是心思也全在大兄那边,也没功夫盯着他。 两人一拍即合,一起去找菱歌。 菱歌虽说之前心里不适意,提不起精神玩闹,但听说能去北市,立即雀跃起来。 桓侧妃对兄弟二人善待菱歌,只会喜闻乐见,何况这几日小人儿忧愁横生,桓侧妃也有点心疼,能出去散散心当然好极。 于是三人在侧门叫上几个侍卫,就这么偷偷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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