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姑扶崔夫人坐下来,一群人各怀心事,看着屋子中央美丽却如孤雁一样的少女,没有人站在他身边。 少女却直直的挺着肩背,抬起眼看向崔夫人,并没有被崔夫人威势所慑。在掖庭中见过身世翻覆后的人情冷暖,比起失去亲人的刻骨苦痛,这算不了什么。 崔夫人看她如此倔强,也不想罗嗦,慢条斯理却开门见山问道:“听说你有孕了,我们桓家不会要这个孩子,长卿以后也不会缺孩子,我也不为难你,你自己把这碗药喝了吧!” 慕容玖是金枝玉叶,家变后也只在掖庭中呆了短短一段时间,一腔仇恨被长卿那火热的心也捂得暖了。自从慕容玖怀孕后,两人不知道多少次满怀憧憬地讨论孩儿的性别,相貌,名字,性格,多少次畅想为人父母的情景。 崔夫人的话,就像平空一个焦雷,她再倔强骄傲,也只有刚刚十五岁,要失去孩儿的恐惧,让她霎时就冷汗涔涔,面色苍白,那滟滟的眼中立即就泛起了湖波。 她哀婉地看向崔夫人,颤抖着红唇问崔夫人:“长卿知道吗?夫人,要是孩儿没了,长卿会很伤心的,他连名字都想好了!” 崔夫人冷漠地说:“谁知道都改变不了!长卿也不差这个孩子!” 慕容玖觉得天旋地转,这段时间她本来就没睡安稳过,现在更是恶心欲吐,身子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坐下来,串串眼泪顺着玉白的脸流下来,嘴里喃喃地叫着:“夫人,留下他吧,留下他,他也是一条命......” 崔夫人无动于衷,只冷冷地看着她。 只有越姑知道崔夫人的心结,不可能留下这个孩子。越姑毕竟怜惜长卿,想着这如花的女孩子左右今日命途难料,又不想真的等崔夫人发怒了,让人灌药更难看,于是哄骗道:“世子眼看要大婚,不可能让世子妃进门就有庶长子戳眼窝,你先把这胎落了,养好身子后,以后还有好日子呢!”又从食盒将药端出来。 慕容玖只默默垂泪,并不上前接药。 崔夫人伸出双手,左右打量自己的指甲,也不正眼看慕容玖,只似笑非笑地问:“何必拖延时候呢,是你自己趁热喝了,还是我让人灌?” 慕容玖一阵恍惚,是了,就是这个神情,似笑非笑,轻藐不屑,看她如什么不堪的东西一样,她要再去求面前这个人,只会是自取其辱。 她不能丢耶娘的脸,再喜欢长卿也不行。 她狠狠擦去面上眼泪,脸上一时哀伤,一时愤怒,一时欢喜,一时又似悔恨,神情变幻,令人惊心。 崔夫人不耐烦,挥一挥手,身后面几个膀大腰圆的武婢,就欲上前压住慕容玖。 慕容玖厌恶地看了崔夫人一眼,迅速地站起身来,几步就奔到身后的凭几边,从笸箩里抢出一把小剪刀,拦在胸前嘶声喊道:“你们别过来,别拿你们的脏手碰我!” 变故陡生,一干人都愣住了,急忙护在崔夫人周围。 崔夫人镇定地冷笑:“你想吓唬谁?还是你以为伤得了我,还是能等得长卿来?我昨日就叫他阿父给他派一天的公务,他一天都回不来!动不动就偷空往家里跑,或者打发人给你送吃的,送玩的,没出息的东西!” 崔夫人的眼神如刀,心里不是不快意的。曾经也有一人戳在她的眼里,虽说后来打发得无影无踪,慢慢的除了府中极少数老人,没有人知道真相了,但那个孽种却留了下来。虽然像个影子一样,但是却变成了自己心尖上的一根刺,时不时地会刺疼她。 如今她凭什么放过这蛊惑儿子的女子,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孽种? 眼前的人仿若变成多年以前背叛她的那个人,崔夫人胸中一股浊气猛冲上来,厉声喝道:“还不给她灌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武婢的身子刚刚一动,慕容玖就扬起手中的剪刀,毫不迟疑地回手,对着自己的颈边,狠狠地扎了下去。 一道细细的血线喷了出来,慕容玖玉石般的下巴和脖子上如同开了一朵鲜艳的花,红白相映,说不出的靡丽又诡异。 众人都惊呆了,包括崔夫人。 武婢停步不前,屋中一片死寂。 没有人想到这如娇花照水一样的女郎这么刚烈,墙边那几个伺候慕容玖的侍女,毕竟跟在她身边几个月,又怕又不忍,忍不住抱在一起轻声哭起来。 慕容玖却不理她们,眼前有萤火虫在飞,她再也站不住,无力地跌坐下来,将笸箩中的一幅锦缎拿过来,死死地捏在手中。 那是一副缝得特别粗糙的罗帕,还没有完工,上面绣着最简单的云纹。 那是长卿央求了很多次,她才开始学的。陈王府的小郡主,什么时候干过这种活,扎得手指上添了许多小孔,可惜终究绣不完了。 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父王赴死前怕她受辱,本想杀她,又实在下不了手,只告诉过她,如果受辱,紧急之时可以刺颈部,颈部有血管,刺中会失血很快,比刺什么地方都快。 她想,父王说的应该没错。 崔夫人看着慕容玖血溅华堂,心中一空,不是不后悔的。不是后悔逼她就范,而是后悔没有早点把药灌下去,到时候落胎加上血崩,长卿不大可能看的出来,只会当她是意外身亡,如今闹得这么惨烈,长卿是怎么都瞒不住了,还不知道他要怎么发疯。 虽说他一向听话孝顺,但难免会对自己有怨望。 崔夫人心中忽然一阵气恨,又一阵空虚,暗恨慕容玖不省心,不肯按自己的安排赴死;又觉得慕容玖这么干脆地赴死,没有求饶,好像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越姑眼见慕容玖躺在血泊里,也震惊得说不出话。 一个人身体怎么会有那么多血流出来?月白的夹棉罗衣半边都染成了红色,看上去宛如一朵干枯的玫瑰,看样子女孩咽气只是早晚的事。 她看着慕容玖再也不复光彩夺目,眼中的璀璨星光也黯淡下来,歪倒在褥席上,想是疼得紧了,只微微张着嘴吸气,两行泪珠流入鬓发里。 越姑心中巨跳,不敢再看她,俯下来悄声问崔夫人:“要不要请疾医过来包扎一下?” 崔夫人不语,大家都不敢发声,也没有人敢过去看慕容玖,屋中只有慕容玖偶尔忍不住发出的细细□□声。 外面厅堂里忽然又传来字正腔圆,拖长了声音的吟哦:“玉艳光瑶质,金钿婉黛红。” 崔夫人眼神晦涩难懂,越姑感觉等了许久,崔夫人才沉吟道:“去把疾医叫来,包扎一下吧,看她的造化了!” 越姑松了口气,正要让人去叫疾医,外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和一个拖长的妩媚叫声:“长卿,长卿,你回来啦!” 崔夫人若有所感,回头望去,果然是长卿一头奔了进来,后面还跟着青川。 长卿头上的二梁冠歪斜,三九严寒的天气却满头的大汗。 他冲进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凭几边上的慕容玖,不可置信地颤抖起来,冲过去扶起慕容玖搂在怀里,一声声的叫:“阿玖,阿玖,你怎么啦?你看着我,你怎么啦?”声声令人鼻酸。 慕容玖觉得自己好像坐在一个温热的池子里,池子里的水暖暖地包围着她,水波轻轻荡漾,她有点发困,眼皮也有点抬不起来。 忽然好像听到是长卿在叫她,她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果然是长卿眼含热泪看着自己,她抬手用手中的罗帕抚上长卿的脸,颤抖着嘴唇说:“长卿,你回来了!” 长卿的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回身对着青川嘶声大吼:“快去请太医,快给她请太医!” 崔夫人按按眉心,疲惫地一挥手说:“去请疾医吧!”清川一溜烟地奔了出去。 崔夫人站起身来往外走,越姑看了那一对小儿女一眼,跟了上去,因为心慌,放在案几上那碗黑色的药汁也忘了带走。 长卿不敢搬动慕容玖,只能让慕容玖躺靠在自己怀里,死命用手按着慕容玖的颈边,希望血流得再慢些,太医来得再快些。 他用哭腔问旁边的侍女:“是谁伤了她?”旁边的侍女跪下来战战兢兢地说:“女君要让人灌女郎药,女郎求女君,女君不答应,女郎就用剪子扎了自己......” 长卿的心也像被剪刀一下下地扎着,捂住伤口的手不停地颤抖着,他哭着说:”阿玖,你为什么不等等我?比起孩子,我更不愿意你有闪失,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 慕容玖的嘴边泛起一个凄凉的微笑:“叫我受这样的侮辱,我宁可死了......” 长卿哽咽难言,那昔日跃马长街灿如骄阳的少女,怎么能忍受被一群粗人压着灌药,狼狈地在一群人围观下尊严扫地?从小就金莼玉粒娇宠长大的阿玖,那么怕疼,连孩子都说只愿生两个,却用剪刀捅了自己,她该有多疼啊...... 长卿六神无主,只会哭着问:“阿玖,你疼不疼?你疼不疼?” 慕容玖以为自己在笑,其实她只是牵了牵嘴角;“不疼啦,我父王说,扎这里血流得最快,死得也最快......” 侍女拿来了止血粉,长卿抖着手将药粉撒到伤口上去,可是徒劳,一会儿,药粉就和着鲜血流下去了。 长青终于绝望地大哭起来,喊:“太医为什么还不来?太医呢?” 慢慢的,长卿的衣摆也叫血浸湿了,他也感觉越来越冷。 慕容玖的脸越来越苍白,她虚虚地睁着眼看着长卿:“长卿,你不要哭,我本就该在几个月前随我父王母妃兄弟们死去,是我贪心,我舍不得你,我以为可以苟活,和你生一两个儿女,原来都是痴心妄想......这样也好,我和孩儿一起,他也不会孤单.....我要去见我父王母妃了.......” 长卿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抚着她的脸,泣不成声:“阿玖,都怪我,都怪我,如果我不把你从掖庭接出来,你还好好地活着......” 心里的痛哪能一一道得出,他的眼泪滴在慕容玖惨白的脸上,和着鲜血,令长卿肝肠寸断。 他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心爱的人,自己说了再不让慕容玖吃苦,可是阿玖的苦痛却都是来自桓家,他也恨母亲无情,容不下一个这么孤苦无依的女孩。 可是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一点点的流失生机,他却束手无策。 慕容玖觉得眼前越来越黑,她看不见长卿了,她努力张嘴说:“长卿,不要忘了我......” 可是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感觉到包围她的水池越来越温暖,她越来越疲倦,她太累了,于是她听凭眼睛闭上,也感觉不到疼了,她想,是不是终于可以跟父王母妃兄弟们团聚了? 她好像又听见长卿的哭声,那么悲戚,那么绝望,可是声音一会儿又慢慢地飘远了,再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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