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十鸢猛然想起第一次在店里看见小美如时，她的一些略微怪异的举动，也许并不是她怪异，而是吊坠里的小狐狸在和她说话。 孟九舟解释完，晏平给他回了个电话，叫他们到铁路边去等。 程十鸢抱起余美如，孟九舟将人贩子扛在肩膀上，二人迎着向西挪去的天光回程。 当地警方沿着铁路找到了四人，人贩子被单独压一辆车，程十鸢抱着美如和孟九舟一起坐在另一辆警车的后座。 回程的路上，孟九舟对着手机敲敲打打。 程十鸢下意识看过去，孟九舟不仅不避讳，还把手机屏幕往她的方向偏了偏。 手机屏幕里是一个表格，看起来是案情报告之类的东西，里面不仅详细写了经过，还写了此行途中都用了什么法术，有没有被谁看到，是否已经善后，如何善后等等。 路上有一段土路不平整，车在上面驶过好像在玩小型蹦床。 程十鸢怀里的余美如已然被孟九舟施法变回人类模样，这会儿被颠簸地睁开眼，警惕地观察车内。 程十鸢摸摸她的头，温声道：“没事了美如。” 余美如抬起头，眼眸在看到她和埋头写报告的孟九舟时，一下子氤氲起来。 她将脸埋在程十鸢的袖子上，小小的肩膀一抖一抖，双手紧紧攥着程十鸢的衣服。 程十鸢将她抱紧。 “妈妈答应他，不用法术的。” 小女孩的声音里都在颤抖，一句话断断续续的在她的怀里闷响，也就只有她和耳力极好的孟九舟听清了这句话。 程十鸢恍然发觉，所有人在查案时都尽量避开给美如留下惨痛回忆，可其实美如与白薇血承一脉，她会感受不到妈妈的痛苦吗？ 母子连心，人尚且有所感知，更何况狐妖呢。 余美如哭着哭着又沉沉睡去，程十鸢将她轻轻翻过来，取了张纸帮她清理口鼻，以免睡觉时窒息。 孟九舟看着她的这些动作，心里微微一动，轻声问道：“你喜欢孩子吗？” 程十鸢怕吵醒余美如，说出的话都成了气音：“乖巧的人类幼崽谁不喜欢。” “那闹腾一点的呢？” “即便是有些闹腾的，只要不是熊得人见人烦，也还是挺可爱的。” 当地警方带他们回去吃了个饭。 程十鸢坐在方圆十里唯一的小饭馆里，刚扒完一半的饭，就听见陪着他们一起吃饭的那位小警察向门口打招呼。 “这儿！” 三月寒风瑟瑟，小饭馆的门上挂着一层棉布帘子。 程十鸢感觉到一阵冷风拂过，她嘴里含着饭回头，身着常服的晏平刚放下帘子，拂了拂肩上的水珠。 孟九舟问：“外面下雨了？” 他们一行人进屋时只是天色阴沉，还以为是天黑得早。 “何止？雨夹雪。快吃吧，趁这会不大，吃完我们就赶路，争取晚上能回到新城。” 晏平要了碗饭坐下来，他把筷子在桌上磕齐，毫不客气的加入到干饭大军里来。 众人吃完饭，孟九舟走在前面掀开帘子，程十鸢跟在他身后。 刚一出门，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打过来。程十鸢立刻回头将余美如抱进怀中，一个黑影猛然站在她面前，将雨雪风都与她隔开。 孟九舟越过她的头顶看向后出来的晏平：“队长，咱怎么回？” 晏平掏出手机摆弄了一下：“三十分钟后有趟高铁，我们坐高铁回。” 小警察开车将他们送到本地的高铁站便离开了，晏平带着他们三个进到站台上等车，孟九舟将现场的情况简单汇报了一下。 站台上冷风呼啸，好在有棚顶遮雨。程十鸢把余美如严严实实地搂在米色大衣里，一只手被盖在里面捂着孩子冰凉的耳朵。 晏平瞥了一眼，声音压低对孟九舟道：“姜昆那边今早接到报案，有人能证明嫌疑人的杀人动机，但是只是这个人的一面之词，没有实物证据。” “那这个人证能在人界那边把‘过失杀人’改定为‘蓄意杀人’吗？” “不好说，嫌疑人那边请了个挺厉害的律师，只有这一个人证很容易被推翻。” 孟九舟沉默了片刻，“那如果是过失杀人，会怎么判？” “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程十鸢的目光落向铁路的远方。 她向来是个憋不住气的人，但她此时却什么话也没说。这件事情的结果如何不是她一个普通人类能够干涉的，她甚至连有关证据都找不到一个。 仁安部也不可能向整个人界公布妖族的存在，就像今天在破房子里的那一幕，不是所有人类都能接受妖的存在。 妖普遍会法术，比人强大，随时可以威胁到人的生命，就像一把刀一直悬在头顶。即便仁安部用规矩或者律法编织成保护双方安全与利益的密网将其隔绝，但不论是人或妖都明白，这张网只能网住有良心的君子，却网不住内心丑陋的恶魔。 这样的事情，在人族内部就已经屡禁不止了。 哨声响彻站台，一束光缓慢的出现在程十鸢的视野里。 余美如从大衣里探出一个头，氤氲的白雾上行，晏平和孟九舟停止交谈。 程十鸢用搂着她的手轻轻拍两下：“一会儿上车的时候注意脚下。” 余美如后仰着头说“好”，一件黑色的牛仔外套迎着她的脸罩下来。 “穿上。” 程十鸢抬头，看见晏平缩着脖子第一个冲进刚打开的车门里。孟九舟瞪圆了眼睛，他身上只穿了一层加绒卫衣，当即揪着领子就要脱。程十鸢一把把衣服拽回原位：“大可不必，上车！” 回到新城时，这边的天已是繁星密布，连街边的住宅区都没剩几盏灯了。 晏平亲自把余美如送到警察局去，孟九舟则要把庄宇送回青丘。 “程姑娘，要不然我给你打个车，你先回家吧。”晏平安排道。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那明天还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吗？”程十鸢问。 “明天还真说不准，不过十点之前应该都没什么事儿，你先回去休息吧。” 孟九舟不放心地频频回头，程十鸢和他挥手道别。 带他们走后，程十鸢不理会门口招揽生意的出租车司机，径直跟着手机导航向地铁口走去。 地铁上的人稀稀疏疏，程十鸢在车厢中部坐下来，突然有一种脚踏实地的踏实感。 她这几日接触的事情都太缥缈，让她总有一种自己在梦里的感觉。而现在，她左耳是旁边一位阿姨在外放看短视频，右耳是一位疲惫青年的呼噜声。 车厢里不止他们三个，但所有人都很默契的没有互相打扰。可能忙碌了一天，大家都在凭借着这阵嘈杂的声音感受自己还站在人世间。 对面黑暗的玻璃反射出程十鸢的脸。她记得半个月前，也是差不多的位置，她第一天来到这种城市，第一次见到孟九舟，被他的手型吸引，也把他认成不正经的人。 “我……我想……” “你想干嘛？” “我想和你加个微信。” 那日的对话犹在眼前，时过境迁，短短十几天，她和那个想和她要个微信都笨拙的狐妖已然算得上是……朋友了。 程十鸢在心里问窗户上的自己，应该是朋友了吧？ 地铁口离小区还有段距离，这条路上基本都是些老小区，路灯隔很远才有一盏亮的。 程十鸢小步跳着站稳在一个路灯下，她抬起头，飘荡在空中的尘粒被柔和的灯光反射，好像许多片小雪花。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秋安发来信息问她今晚回不回家。 程十鸢向她们所住的小区望过去，成片黑暗的窗户里，有个小方块还亮着灯。 她没有回消息，而是开心地小跑起来。 她想给她一个惊喜。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程十鸢的笑容瞬间收起。 她心里安慰自己也许是夜跑的人，可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也揪得更紧。她终于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一个一身黑色还带着黑色口罩的高大男人已然靠近到离她不到半米的地方，突然向她伸出手。 一抹寒光闪过，程十鸢的脚步猛然一顿，她迅捷地弯下腰躲过对方的匕首，片刻不停地向反方向发足狂奔。 修身的大衣限制了她的动作，她借着路灯与对方周旋几秒，解开束缚双腿的两个扣子，一有机会就立刻向地铁站跑去。 越是这种时刻，程十鸢越冷静。 附近的住户都休息了，这边又是老小区不知道监控有没有用，只有跑到地铁口向里面的工作人员求助才有一线生机。 她大口呼吸，风灌进来仿佛小刀割肉一般。但身后的人紧追不舍，生命危急高过了身体上的不适。 一阵惊呼从身后响起，紧接着是几声拳拳贴肉的肉搏声。 脚步声消失了。 程十鸢回头看，身后有两个人扭打起来，她脚步逐渐停下来，看清了攻击方穿着今天才见过的橙色卫衣。 在黑暗中异常亮眼，如同一束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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