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 / 1）

橘淮南在上学之后又一次更新了自己的认知。原来不是身处平静和谐的校园里她就能获得安宁的生活。

她发现围绕着自己的恶意始终建立在摘不掉的标签之上，仿佛孤儿院的出身天然就得低人一等，没有亲属会成为被嘲笑的理由。与同级生的差距太大也不行，班级里最矮最弱不经风的同学大概率会成为第一个被欺凌的对象。

橘淮南大受震撼。

她在课间拿着加餐的点心，双腿交叉坐在教学楼屋顶的背阴处，贝果面包没吃一口，小嘴已经快速地叭叭了一通：“整天搞事找麻烦，难道他们不要学习的吗？”

云雀恭弥就着橘淮南那骂骂咧咧的小嗓音，惯例在天台巡视了一圈。他走到她附近故意给了她一个眼神，橘淮南接收到目光愣了一下：“我差点忘了，你也没在学习啊！”

云雀恭弥：“……”

男孩垮起个猫咪批脸。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他不高兴地说：“我只是没有上课。”

“那你为什么不去上课？”

“我不喜欢坐在满是人群的教室里，而且我有很多事情要做。”

佩戴在手臂上的风纪袖章分外惹眼，橘淮南被别针反射的阳光晃了一下眼睛，了然地点点头：“哦，对，巡逻。”她想了想，没什么相关印象，直接问，“然后还有啥？”

男孩扬起一个痞气张扬的笑，他亮出自己经过改装、作用多元的新武器，一双锃亮的浮萍拐！

“违反风纪的家伙全部咬杀。”

本来就凶残的男孩子在金属的光辉下看起来更像不良学生了。橘淮南想到那个在幼稚园挑衅云雀恭弥不成反被揍，结果被云雀揍完立即决定追随他的草壁哲矢同学，明明小小年纪、两头身的身材比例，当初还穿着幼稚园的天蓝色小衣服，却已经梳着八十年代硬派青年流行的飞机头。彼时橘淮南抬手擦了一下额角并不存在的汗，非常诚恳地对云雀恭弥说：“幸好你不喜欢这个发型！”

话虽如此，纵观云雀恭弥的做派和不良少年也没什么不同。一想到身为不良少年却热爱着学校，其中反差让橘淮南觉得非常有趣。明明表情那么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真正接触过才知道，他从来没有看不起任何人，无论是抱团活动的弱小“草食动物”还是性格懦弱卑怯的“虫”。

“不管怎么样，还是多谢你出手啦，虽然大家好像很怕你的样子，但是在我看来你可比他们讨喜多了。”

“嗯——”云雀恭弥鼻哼了一声，“怎么样都无所谓啊，本来也不是为了你才这样做。不过，既然你想谢谢我，我接受。”

他微扬下颚示意她手中贝果，逗她：“给我。”

“怎么会有人抢别人的点心啊！”橘淮南当机立断迅速低头咬了一口，和甜甜圈外形别无二致的抹茶味面包缺了一角。她抬了抬手腕，含糊道：“这样你还要吃吗？”

云雀恭弥顿时露出嫌弃表情，他伸手捏住她因为咀嚼稍稍鼓起来的脸颊，一扯：“那就换一个。”

浑身上下只剩下区区三十円的橘淮南咽下口中面包，不敢再皮，利索地将贝果一分为二，将没咬过的半边递过去，哄道：“对不起啦，你吃这个，（它）好吃的。”

“不要。”云雀恭弥拒绝接手，反而笑容恶劣，“还是你自己吃，本来就小，再不吃饱长不高。”

啊，可恶，他在笑话我三年过去都没有长高！

意识到这点，橘淮南瞪起眼眸：“没有了！谢礼没有了！”

态度依然随便的云雀恭弥松开手，无所谓地笑着：“回见，小橘猫。”

橘淮南惊讶：“称呼变了……”

长出利爪的小羊当然不再只是草食动物。云雀恭弥虽然不歧视弱小，却也没闲情逸致治愈、抚慰受伤寂寞的心灵，悲观脆弱的家伙只会被他咬杀。橘淮南不一样，明明应该是待宰羔羊的命运，却不会被外部的泥泞与障碍侵袭伤害，违背着自然规律和认知，纯粹又简单，是很干净的生物。

他转身踱步离去。橘淮南来不及询问更多，目光下意识追向他离开的背影：“课间的巡逻就这样结束了吗？”

“委员会很忙。”

橘淮南若有所思。既然这样，他是什么时候学习的呢？明明应该和自己的年纪差不了多少，却好像已经是高年级了。

平时橘淮南除了应付同学造成的麻烦，不是在上课就是待在图书室，随着日子如流水般流逝，她切身体会到无论失败还是过于优秀都会受到“惩罚”，“平凡”似乎变成普通生活的通行证，不起波澜的日常对橘淮南而言并不存在，她却并不意外。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孩童不辨善恶，不知分寸，可以毫无负担地对周围人投放恶意，嫉妒、傲慢、难以言明的心思汇成泥沼，开出红与黑交织的恶之花。她从弱肉强食的环境中来，对此适应良好，心态也颇为平稳，只是同学关系难免令人感到无趣，她在算题算累了之后自有自己放松大脑的方式。

观察云雀恭弥就是一项愉快的休闲活动。

暑假结束后，享受着新学期新气象的橘淮南正托腮看着从图书室借来的书本，临近的窗户突然被大力拉开。云雀恭弥举起一沓装订整齐的作业纸，对正好坐在窗边的橘淮南道：“这是什么？”

只见作业封面用彩色铅笔写着几个片假名——“ナミモリ(nari） ヒバリ（hibari）的观察日记”，左下角还有字体偏小的落款“二年A班橘淮南”。

感受到气压变化，周遭同学瞬间作鸟散状，以云雀恭弥为圆心的数米范围内安静下来，橘淮南一脸“你怎么明知故问”的表情镇定道：“暑假作业啊。”

她转移话题：“你从哪里看到的，展览已经出来了吗？我得了什么？金赏？”

云雀恭弥没有回答，他将这份“暑期自由研究”收起：“是吗。这个就由风纪委员会没收了，我只是来通知你。”

“为什么？等等，你别走啊，不要随便代入角色！”橘淮南猛地站起身，椅子摩擦地面拉出刺耳声响。

云雀恭弥在上课铃声的背景音中任性拒绝，他回眸看着仍在教室里的橘淮南，笑得像个小恶魔：“要上课了，出来算你违反校规哦。”

橘淮南：“……”怎会如此！这很不应当！

她仿佛看见走远的男孩脑顶长出两个尖尖的恶魔犄角。

橘淮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本来还想等到展览结束就带回去妥善收好，这下是肯定要不回来了。

她无奈地拉着椅子坐回去。也不怪暑假会写出这么一份研究作业，可是放假前的那几天她一直在观察云雀恭弥，以至于后面他的身影总是徘徊在脑海中。

之前也说过，她有点好奇他可以“就读”高年级的理由，将注意力集中在云雀恭弥身上以后，她不仅仅是看见他的“日常”，还意外发现他是个无懈可击的家伙。——并不是指他打遍并盛无敌手，而是更深层面的意思。

用游戏形容，他是不可攻略的人物。

由好奇延伸出寻找弱点的橘淮南在观察结束后得出结论。他没有弱点，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仿佛没有人是特殊和无可或缺的，以无敌且无畏的姿态，天然抵御一切，于是他独自一人在拒绝被他人踏足的领地里快乐地展现着独特的生存姿态。

而这个认识在往后很多很多年，直到橘淮南脱离青葱岁月长成大人，直到她离开校园步入社会，哪怕她的姓氏更改，这份幼时因为一时兴起而观察数天便轻巧得出的结论都没有改变。

于是橘淮南在感情尚且懵懂的年纪里不由自主被吸引。不是源自能力的厌恶亦或源自出身的怜悯，正因为什么也没有，她才第一次感受到了“尊重”。很不可思议吧，看似霸道任性又自我的家伙意外地不会侵.犯别人的利益原则也不会侮辱践踏别人的尊严。

二十代的云雀淮南面对“没有弱点”的云雀恭弥已经有一套熟练有效的对付办法；少女时期的橘淮南受到启发，以玩乐的心态给不需要感情交换的委员长大人送上情人节的本命巧克力。

那么，小学生的橘淮南做了什么？

她激情创作了“并盛云雀观察日记”！

回到办公室的云雀恭弥将将橘某人的暑期作业放在桌面，详细浏览起来。

封面的“ナミモリ　ヒバリ”字体圆润，仿佛欲盖弥彰地在字母上面标注了一行读音字母，唯有左下角的班级和姓名写得板正，但因为年幼的关系可以看出笔锋还触及不到酣畅浑厚边缘。

翻过封面，图文并茂的内容页面呈现在眼前。

『并盛山中住着一个很受动物欢迎的孩子HIBARI』

『7月1日，HIBARI肚子饿了，山上有很多美味食材，于是鹿和狐为他找来蘑菇，猴子和兔子帮他挖山药』

『7月2日，HIBARI正在午睡，绵羊和豹猫在附近的小溪边准备下午茶』

云雀恭弥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绘得细致的两头身黑发男孩用简笔画添上五官，鲜明的蜡笔色彩勾勒出简单形象的背景，画风并不成熟，却显得尤其可爱。

『7月5日，HIBARI例行巡山，突然，从树林深处钻出一只巨大的棕熊，小动物们纷纷叫着“救命”并四散跑开』

『HIBARI和棕熊战在一起』

『棕熊被揍趴下，HIBARI取得了胜利』

『7月6日，棕熊与其家族成员对HIBARI效忠，誓要一辈子追随HIBARI』

『HIBARI成为了并盛山的老大』

『7月7日，HIBARI外出，巡逻的队伍壮大了，各种各样的动物跟在身后』

『HIBARI双手举起武器，浮萍拐寒芒闪闪。HIBARI气势汹汹地对动物们说：“群聚，咬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