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做了贴身婢女后，秋姨试探问过陆旻，沈兰刚来，一切尚不熟悉，不若让姜梅带着一起，一同服侍。 陆旻同意了。 春和的死纵然同沈兰无关，可这些事粘上了就是晦气，虽说不出什么，但大多都对沈兰的印象不好。 众人想着，沈兰身后毕竟有王夫人的背景，同这院子中的人本就格格不入，就是春和欺负沈兰，那也是她们西院的事。 沈兰在玉悦阁时，姜梅对沈兰还算客气，只因陆旻从不去香华府，并未见沈兰同陆旻有什么交集。秋姨同她说了，春和被抬为小妾，其实是陆旻的无奈之举。 陆旻对玉悦阁没有什么期盼，她自然对玉悦阁的几位也都客客气气的，平日里发放月银物资时，都是亲自笑呵呵地去玉悦阁。 可是春和一死，王夫人马不停蹄就将沈兰送进褚玉轩，还让沈兰一朝就同自己地位相同，姜梅的心态登时就变了。 姜梅对沈兰爱答不理，日常相见，沈兰叫她“梅姐姐”，她也权当没听见。 秋姨心中有数，自己的女儿爱慕世子，眼下王夫人成功将这个狐狸精塞进了世子身边，姜梅如何能好受，她劝了也劝不过，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事，沈兰心中清楚，但全不在意，端着一张笑脸跟在姜梅身后，事事皆认真去学，倒是迅速便有了管事丫鬟的样子。陆旻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 凡是陆旻在府，沈兰无论早晚都在门口守着，事无巨细上下都打点清楚。 连着几次深夜，武一跟着陆旻在书房熬夜查卷宗，三更天出书房门，仍见沈兰守在门外，陆旻劝她早些休息，她也只是随意回道：“奴婢不累，世子熬夜办公才是辛苦，奴婢在外面守着，也好知道世子有什么需要，及时帮忙。” 叫武一赞叹不已。 陆旻劝了几次，见沈兰坚持，也便没说了。 他同沈兰不熟，沈兰初来时，虽为近侍，却少与她交谈，有事仍旧让姜梅去做。 有了几晚上的陪伴，慢慢有了熟悉之感。沈兰为拉进关系，说些玩笑话讨他开心时，陆旻偶尔也愿意接上几句。 —— 朝廷正关于西南边界蛮夷□□之事忙得焦头烂额，太傅杨清向圣上举荐一人，王利。 这人隶属工部，父亲表亲一族都受杨清一手提拔，是杨清的心腹。 杨清此举遭受到朝堂上下不少官员的反对，西南地方形势复杂，当初圣上要新修宫殿，从西南处采集高杉原木，派了不少官员到西南监督此项工程。 可西南离京城隔了十万八千里，采集的木材一路运回京城，其中经过大大小小许多地级，从西南本地工程开始，依次由监管官员，地方官员，朝廷从国库抽出来采集木材的钱十分就去了七分，剩下三分要分给各个人力物力，哪里够分？ 当初圣上提出要新修宫殿，便只有太傅杨清一手赞成，选拔官员也是他一手操作，那些人心肠跟他连在一起，从工程里吃了多少，就有大半流进杨清的肚子。 眼下工程款项出了问题，恰好便遇见蛮夷□□，这般巧合，实在令人深思。 杨清为官多年，也是开朝老臣，深得圣上信任。 朝堂上太傅杨清自成一党，从上往下各级各地不少都是他一手提拔的人，他的学生遍及各处，便说全国各地，没有他杨清插手不了的事。 从前圣上不爱理朝政，大半事便由杨清代为处理，甚至于有官员来京，要进宫上报，首先要拜访太傅。 杨清一手遮天，这些年不知从国库中搜刮了多少钱财，百姓名不聊生，朝廷自然也有反对他的，不与杨清一派的人统称为清流一派，陆旻的老师方柏，曾是这一派官员之中的主心骨。 清流一派知道眼下这个关头是万万不能让王利去的。 户部年终对了银子，其中的钱怎么也算不明白，杨清一手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呈了一封假账上去，户部的人把消息透给清流，大家一合计，方知西南之地的钱财情况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王利此去，恐怕便是要替杨清摆平这其中的关节，不知道又要用什么手法残酷压制百姓，让一桩桩血淋淋的案子悄无声息消失，呈上来的公文又要用什么样轻描淡写的话语掩下森森白骨。 圣上一贯相信杨清，已经对王利的派遣显露出同意的念头。 杨清势不可挡，但仍有官员在苦苦支撑，为了天下百姓，如今便不能松懈，必须将西南真实详情上达天听，才能进而解决西南病痛。 但朝政一事一向波谲云诡，自从方柏死，能够与杨清分庭抗礼的人便从未出现，言官都掌握在杨清手中，朝堂只他一家之言。 清流有心，却也无力。 —— 此敏感时节，朝堂上又传来风言风语。 当初方柏死前便多次劝解新修宫殿之事，户部的银钱周转艰难，方柏多次劝谏，惹得圣上大不高兴，从那时便对方柏显露出厌倦之意。 如今方柏身首异处，朝中又为这工程之事起了争端，种种目光便落到了他的学生身上。 当年方柏因为不赞成新修宫殿受了惩罚，如今果真出了乱子，方柏死时没留下什么好名声，如今更是连名字都不能提，他的学生——陆旻，会不会在此时关节站出来，为他的老师正名？ 这日早朝，一名清流官员再次上书，要求另选西南监察官员，一时激愤，要当场撞柱，幸而被周围人拦下。 圣上烦不胜烦，见那官员无事，他挥挥手便走了。 御花园摆好钓鱼台，皇帝坐在御用马扎上，盯着湖面一动不动。 陆旻侍立在侧。 “维之，你小时候常来御花园玩耍的，那时你跟老五玩得很好，朕钓到了鱼你们总是很开心。在我旁边大呼小叫，把朕的鱼都吓跑了。” 老皇帝幽幽说起从前的趣事，他旁边的侍奉太监呵呵笑起来，附和道：“虽说吓跑了鱼，可陛下一点也不生气，还亲自教导陆大人和五殿下钓鱼呢。” 皇帝一笑，模样颇具老态，他问陆旻道：“维之，你可还记得这些事？” 陆旻点头，道：“自是记得的，幼时臣最爱看陛下钓鱼。” 皇帝打趣他，“你哪是爱看我钓鱼？你是喜欢御膳房的清蒸鲈鱼的手艺吧，以前大家都叫你小猫儿，就说的你爱吃鱼呢。” 周围人都忍不住掩嘴偷笑，陆旻容色柔和，附和道：“陛下总爱拿我说笑。” 老皇帝呵呵一笑，“从前你父亲在时，就爱躲在那侯府里不出来，朕体谅他，他在战场上生活惯了，不爱出去同人交往，连跟朕在一起的时候，也说不出几句话。这朝里的官员，唯独你父亲一个人独来独往，从不结交友人，朕今天看你，也有些像你父亲的样子了。” “难为你这么年轻，大理寺还有宋瑶，不要总埋头忙大理寺的事情嘛。” 陆旻低头，“是。” 池子边上的风和软柔顺，皇帝道：“方才他们都在吵，你说朕该不该让王利去西南？” 该来的终究会来，陆旻顿了顿，“王利一直在吏部做官，接触的都是京城诸事，去西南不知能不能担任此事。不过王利一向没有出现过什么差错，过去历练几番也是无妨。” 皇帝笑了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情绪，“你道西南那边是小事？就恐怕他做不下来这件事。” “你说，朕当年怎么没想到，不过是修一座宫殿，怎么会这么复杂？” 陆旻顿了片刻，还没回话，老皇帝就自顾自说起：“一座宫殿，住个人罢了，寻常人家修一座宅院都是欢欢喜喜的，怎么偏朕，就有这么多事出来，难道当真是跟方柏说的一般，朕做错了？” 四面风止，岸边仅站三人，余下侍卫太监皆远远候着，此时躬身站着的大太监浑身僵硬，冷汗直流。 离方大人去世，恐怕已有两年，陛下未曾提过方大人一个字…… 老皇帝仍旧盯着水面，陆旻在他侧后方一角，他语气沉静，无人看得见他表情。他答：“陛下没错，是老师错了。” 正巧这时湖面一荡，一尾鱼跃起，“扑通”一声，老皇帝语气惊讶，“哦？” “新修宫殿乃历代帝王皆为之事，如今国泰民安，繁荣昌盛，修建宫殿可彰显陛下开朝盛况，陛下并未做错。” 半晌，老皇帝“唔”了声，道：“可如今这般情况，又作何解释？” “修建宫殿没错，只是工程复杂，毕竟是本朝大事，参与人广，哪个环节出了差错，都是有可能的。” “维之，你的意思……不是修建宫殿有错，而是朕选的人，有错？” “微臣未曾参与过，不知详情，只是胡乱猜测罢了。” 老皇帝笑得手抖，鱼饵在湖面上下起伏，他毫不在意，道：“的确是难为你了，大理寺的事够你忙的，朝堂上的这些慢慢来，不急。” 陆旻眸色昏暗，眼光落在湖面鱼线上，说了几句谦虚话。 “维之，朕老了，看不清了，往后还要靠你这般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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