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沈兰没想到的是,陆旻竟然同意王夫人最后随口的请求,让秋姨安排沈兰做贴身丫鬟。 贴身丫鬟,地位同姜梅一般。 沈兰低着头回到褚玉轩时,天光暗了,院中行走着匆匆忙忙点灯的奴仆,沈兰还穿着水青色的衣裳。 院墙下,姜梅正生气地同秋姨说着什么,秋姨安抚姜梅,但姜梅控制不住声音,闹脾气地大声说道:“凭什么是她!她才刚进来,怎么也轮不到她!” 秋姨呵斥了一声,“这是世子说的,轮不轮得到都是她,难道连世子的话都不听了?” 姜梅呜呜地哭了。 人来人往间,没人敢往那边瞧一眼,秋姨轻声安慰着姜梅,一眨眼瞧见在不远处站着的沈兰。 秋姨一惊,脸色登时变了,黑沉沉的吓人。 沈兰朝她们微微一笑,并不上前,曲身行了一礼。 姜梅收了哭声,朝她颤声问:“你要做什么?” 沈兰前走几步,柔声道:“梅姐姐怎么哭了,可是遇见什么伤心事?” 姜梅心虚,吞吞吐吐没说出话来。 见她如此,沈兰只是笑,“往后我在世子身边做事,还要拜托秋妈妈和梅姐姐指点,若是有什么做不对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秋姨冷着脸,嘴巴抿成一条线,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秋姨同姜梅没有应答,沈兰道:“往后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若是我有什么错处,还望当面斥责我就行,从前姐姐悄悄告诉春和,可春和又不同我说,显是没起到教训人的作用。” 她此话一出,姜梅脸色顿时就白了。 春和还在时,她隔几天会到玉悦阁问候春和,顺道会留下来同春和聊会儿天。 那时沈兰通常都会被春和打发走,派到很远的地方做重活。 说起来春和其实只有一腔愿望,可其中的利害关系却想不到。但后头沈兰同她讲起归顺王夫人的事情时,春和却能有理有据地反驳掉。 其中,就有姜梅和秋姨的功劳。 那些话,大多都是秋姨通过姜梅的嘴教给春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春和和沈兰两相争斗。 若是她们站在一条线上,这事就难办了。 所以秋姨然姜梅告诉春和,一定要小心沈兰,若是沈兰提出王夫人来施压,也请千万放心,在东院,做主的只有陆旻一人,旁的人都做不了谁的主! 沈兰似笑非笑地看着秋姨,漂亮的眼睛里隐隐透露出藏不住的锐利。 秋姨心慌了一瞬,转而愤怒道:“我说你还是小心你以后的日子,少在这耍嘴皮子功夫,这褚玉轩的活可不是谁想做便做的!” 秋姨的愤怒之语并未激怒沈兰,她低笑一声,在秋姨面前福身一礼,“多谢秋姨教导。” —— 夜间,陆旻要茶,姜梅正端着一壶茶要走进书房,沈兰恰巧从后边回来,轻言叫住了她。 “梅姐姐,”沈兰出声喊住,姜梅脚下一顿,沉着脸回头。 “后院还有些事,姑娘们正在找你。” 姜梅端着茶托的手颤了一下。 瞧着沈兰一双笑眼,脸上神色千变万化,沈兰如今成了陆旻的贴身婢女,院中地位比她还高。 端茶的事,往后就要交给沈兰去做了。 姜梅不情愿地将茶托交给了沈兰,许是秋姨告诫过什么,她一句话没说,白了一眼沈兰,冷哼一声便走了。 沈兰接过时,对姜梅道了一声,“多谢。” —— 茶水放上陆旻书桌时,陆旻正在习字。 梨花木架上挂着刚写好的字,灯影飘忽,沈兰撇了一眼,铁画银钩,气势卓然,一副好字。 “世子,茶来了。” 陆旻应了一声,手上的笔没停。 沈兰等了一会儿,规矩行了个礼,正要退出房门,案前写字的人却忽然出声,将她叫住。 “沈兰。” 陆旻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每个字微微拉长,他眼睛落在纸墨上,这样子像是在读纸上的字。 沈兰应道:“世子,奴婢在。” 梨木桌后的人又不说话了,沈兰垂头等了半晌,正不明所以。 陆旻写完一首词,将上好的毛笔搁在笔山上,抬头看向她。他眼珠颜色略淡,凤眸无情又暗藏微波。 沈兰脸上的神情僵了一瞬,陆旻的神情总是很淡,可毕竟久在朝堂,平淡的面容只是习惯性的掩藏,沈兰恍惚在他眼底看见了逼视。 心跳忽然渐渐加快。 “你叫沈兰?” “……是。” “哪个兰?” “兰花的兰。” “缘何进府?” “我家本是经商,一遭遇难,欠了不少银钱,没有办法,只得出来寻件事做,正好遇见王夫人心善,将我带进府中,又借给我银钱,得以度过家中难关。” 陆旻端起桌上茶杯,漫不经心呷了一口,道:“听你口音,似乎是江州人士?” 沈兰点头,笑答:“奴婢老家江州,世子真是好耳力。” “为何到了京城?” 沈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道:“奴婢家中遭了难,没办法只能来京城寻亲,可京城中的亲戚早就搬家,奴婢到了这里,问街坊邻居才知道此事,但奴婢身上已经没有回去的银钱,只能……卖身为奴了。” 说到这,她语音稍低,话中透露些伤心的意味。 “江州富庶,不知你家做的什么生意,怎么会落到这种田地?” “我家本是丝绸生意,从前经营都不错,可前年朝廷对江州的丝绸改了政策,我家的田地没了,又一日一日亏空下去,到后头便无力回天。家中的银钱房屋都拿去补了亏空,可还欠了不少。” 沈兰父亲是江州长使,江州最重要的就是丝绸贸易,是以这些事她十分熟悉。 沈兰捏紧衣袖,假意抬手擦了擦眼角。 陆旻看了她一眼,又垂眸看字。 江州的政策改革是前几年的一件大事,聊到朝廷政法,他便不想接着再问。 沈兰还站在原地,陆旻没有出声,她不知到底要留下还是出去,只能用余光看前方一阵墨影。 陆旻心思难测,老实说,他做的很多事,都看不清目的。 半晌,陆旻放了茶杯,动作时带动烛影。 灯影飘忽,他道:“帮我将字挂起来。” 沈兰应是,前去拿起字帖,只见上面写着,“发之欲其清。” 沈兰静了片刻,拿着纸张的手一时竟没有动。 陆旻凤眸微抬,“怎么?有什么事?” 沈兰笑起来,“世子的字当真好看,奴婢从前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字。” 长睫在眼下落了一片暗影,屏风上的背影如山将倾。 陆旻流露出一丝兴味,调笑道:“当真?我的字可比不上当今许多人,便说如今的太傅杨清,写的字可谓天下闻名,杨太傅年轻时在江州任刺史,那时便已经是名满天下的才子了。我听说,江州学子特意建了一座生祠,里面摆放他的拓印石碑,你没去瞧过?” 沈兰道:“未曾,小时不爱出府,也没去过什么地方。” “怪不得,我从前在江州求学,去过不少次。往往去那座生祠拜访的人都很多。我有空时亦会去那瞧瞧,太傅的字当真是好。幼时,我的老师总是告诫我,要认真习字,还将太傅的字拿给我看,要我临摹。那时我便想着,若有一日,我的字能够写的如同太傅一般好,或许也能够让我的老师高兴高兴。” 沈兰不知道陆旻为何跟她说起这个,陆旻的老师方柏是左都御史,品行和才学名冠京城,前几年已经去世。 这其中大有文章,方柏违逆圣意,陛下一气之下赐死了方柏,从此不让朝堂上下提起方柏的名字,如今京城中人人遇见方柏从前的作品,甚至于连柏树都要避之不及,唯恐被人抓住把柄,落得个身首异处。 沈兰抿了抿唇,眼中流露柔和笑意,“世子有此好心思,才是叫老师高兴呢。” 陆旻往后靠,神情惫懒,单手支颐。 他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漫不经心瞧着沈兰。 沈兰的容貌无疑是上乘的,修眉端鼻,肤色如玉。 脖颈细长,低首站立时如弱柳扶风,她再抬头看你,眼尾细长,笑意缓慢流长。 陆旻话锋陡转,“江州的女子大多甚早定亲,你在江州时,可曾与哪家结亲?” 沈兰一愣,实在摸不清陆旻脑中想法,一时问她身世,一时同她聊字,现在又问起这些琐事。 外面风吹树枝沙拉拉的响声,吹得沈兰心烦意乱,逐渐焦躁。 她只见过陆旻冷冰冰不爱说话的模样,今晚却破天荒同她讲了许多话。 她直觉这不是个好兆头。心思九转,实在摸不清方向。 “奴婢……不曾同谁订过亲。” “是么……”陆旻若有所思,说罢又轻笑一声,“沈兰,你可知姑母在我面前说了你多少好话,”他说到此处停住。 沈兰不明所以,抬头看去,只见他容色平常,目光落在书页上,“你果真叫我觉得有趣。” 沈兰摸不准他话中隐藏的含义是什么,可又总觉得一场对话被一种看不见的雾包围其中,沈兰只觉心跳加快,难以呼吸。 沈兰想了想道:“世子接触奴婢久了,会发觉奴婢更有趣的。” 他眉目掠过一阵笑意,方才那不明所以的氛围陡然消失,一瞬间又到了千里之外,话语冰冷,“后头这院中的事你好好跟秋姨学,好好当值。” 沈兰缓缓出了口气,告了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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