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1 / 1）

沈兰俯身在地，“奴婢在春和姑娘身边时，一直听从春和姑娘的话，凡是姑娘说的，我都尽力去做，姑娘在哪我就在哪，怎可能去勾引世子。”

“怎么不可能，春和走了你便来了，你心中分明有如此想法，就是春和管的紧，也不能说你没有。”

斥责一声高过一声，沈兰挑眉微微一瞧，语调稍有拔高。

“难道我有如此想便能够给我判刑？秋妈妈不若问问世子，如此，能够当做证据吗。”

分明是艳阳天，周遭景色却斗转，空气中充满难以忍耐的湿气。

脑中陡然闪过熟悉画面，交谈声，敬酒声，瓷器碰撞，一长串熟悉记忆喷涌而出，沈兰心跳加快，要跳出胸膛。

不由得加重呼吸，几瞬之内，背上已经被一层薄薄的冷汗浸湿。

众人等着她惶恐认罪，她喘了几口气，抬起头来，面上强作镇定，拉回先前的话题，朝陆旻道：“大人还是先将尸身抬上，瞧瞧衣服吧。”

方才沈兰举止有异，但此时此刻，无一人提出此事。

一直坐着没出声的陆旻终于开口道：“抬尸身。”

两个仵作去了，沈兰跪在中间，垂眸忍受着周围不断的指点默不出声，眼瞧她如此，武轶倒是对她有所改观。

面对众人这般责难，还能保持如此镇定，这沈兰心性倒是与众不同。

尸身上堂，婢女们大多胆小，不敢看，纷纷躲在屏幕后面去了。

剩下秋姨和几个男仆站在陆旻身边强撑着，姜梅本也想走，但一瞧陆旻还镇定坐在堂上，便强自站住。

躲在母亲身后，埋头不敢张望。

仵作刚刚放下，沈兰便站起身，走去掀开白布，一张泡发恐怖的脸暴露在大堂之上，惊得堂上呼声一片，屏风后婢女听闻后更是挤成一团。

“大人请看，春和姑娘确实穿的桃红衣。”嘘声中，沈兰的声音清晰又稳定。

堂中静了片刻，两个仵作上前，跟着秋妈妈也顾不了了，前走几步，隔着面纱去看。仵作摆正面庞，秋姨一看，果真是春和。

“这……”

“她为何穿桃红衣？”秋姨忍不住问出声来，沈兰垂眉敛目，强调了一句：“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发现，其余概不知情。”

秋姨皱起眉头，一时没说话。

武轶几步走近尸身，仔细瞧了几眼，这人确实是春和，那日春和来书房送汤，他将她挡在门外，似乎……穿的就是这件衣裳。

他心中越发觉得不对，将自己的发现在陆旻耳边说了。

堂中的人本也有不是东府的，过来瞧热闹，心头没有情绪，聊到此处，有一人就道：“春和姐姐穿着从前的衣服，又是在玉悦阁门前的枯井中淹死，是不是受不了，有自尽的意思。”

一位同春和同房而住的婢女赶忙出来道：“奴婢与春和常在一起，未曾见过春和有自尽的想法……就是刚从玉悦阁出来那阵，她常不开心，可是这一阵子好了不少，跟我们也有说有笑的。”

不知道有谁说了一句，“我看啊，就是自杀也是有人逼得她自杀，好好的小妾当着，莫名其妙丢了位份，这可不就让人伤心嘛！”

此话一出，矛头又指向沈兰。

姜梅之前的话语就认定了沈兰同春和之间有过节，春和又说沈兰想要推自己下位，况且在沈兰被张嫂送来之时，就是意味着沈兰本该被世子看上，没想到世子没看上她反而看上了春和，沈兰心中怨恨，又急于想当世子妾室，使计让春和下来不说，还将春和杀害！

宋万将众人心中想说的说出，“我看跟你就是脱不了干系！你看不惯春和上位，先是陷害她不说，如今还害死了她！”

“对！就是！”同意宋万观点的人大声附和。

一时应答之声铺天盖地，众人的愤怒如滔滔潮水，要将沈兰淹没。

沈兰再也忍不住，昔日柔顺消失，眉目锐利毫不掩藏，漂亮的眼睛全无惧色。

众人诘难，她眼中闪过一瞬邪光，拔高声调道：“空口无凭！说我是凶手，你有什么证据？”

沈兰一改柔顺，眸中咄咄逼人，仿佛漂亮的毒蛇终于瞄准目标，露出藏匿的尖牙。

宋万被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得一惊，不知为何，忽然对眼前人生了一丝害怕之意。

他噎了一刻，要证据他能有什么证据。

正针锋相对一触即发气氛紧张之时，有一个人颤颤巍巍站了出来，声音微弱蚊蝇。

“我……我有证据……”

那个人声音极其熟悉，沈兰惊愕转头。

说这话的人是小弗。

小弗不敢看沈兰的眼睛，哆哆嗦嗦站出来，吞吞吐吐地发不出声音。

陆旻撑着下巴，一直凝神静听，指尖在椅臂上轻敲两下，朝小弗鼓励道：“别害怕，说出来。”

小弗哆嗦跪倒在地，趴在地面上大声地道：“奴婢……奴婢昨天看见兰姐姐同……同春和姑娘在院子外面大吵了一架！”

堂上一静，宋万拍手道：“好啊，你跟春和发生口角，你一气之下把春和推下了井！”

沈兰嘴角微张，小弗跪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她垂头看着她毛茸茸的发顶，口中想说的话在嘴边却忘了说。

只是争吵，何曾算得上什么证据。

可是此话一出，昨天她同春和有过口角之争，无疑像是往烈火上泼油，几乎要坐定沈兰杀害春和的事实。

陆旻打量沈兰脸上的复杂情绪，出声道：“沈兰，你有什么话说？”

沈兰缓慢延长地吸了口气，她脸色沉黑，高深莫测。

堂中似乎安静了好久，她才道：“春和姑娘……昨日确实同奴婢见过一面，相处不甚融洽，同她有过一些争吵，春和姑娘一直对奴婢心存怨气，昨日她来，是故意要找奴婢吵架，只是吵完后她便回去了，且那时春和姑娘穿的还是下等仆役衣裳，并不是这件桃红衫，具体如何，还是先等仵作大人查明死因再谈吧。”

沈兰被带了下去，仵作验尸还要两个时辰，因沈兰嫌疑重，秋姨便将沈兰就近关在玉悦阁杂物室中，门外派了人看守。

陆旻离开大理寺时直接往玉悦阁赶，还未用午间的饭。此间得了空隙，秋姨赶忙让厨房的人烧了几道菜。

饭桌上，武轶滔滔不绝道：“我看着沈兰真是奇怪，往常的人若是被冤枉了绝不是她这个样子，若不是她心头有鬼，就是她心理实在强大。”

“那日我便觉得沈兰奇怪，大晚上好好的，怎么会在花园里，这件事或许与春和的死有关，等死因验出，一并问她。”

陆旻没回，慢条斯理地挑鱼骨。

武轶吃了几口饭，抬头问陆旻：“世子，你说春和是不是沈兰杀的？”

“不大可能。”

武轶挑眉惊讶，“为何？”

“她不会这么做。”他没有多说，筷子夹起一块白嫩的鱼肉，道：“没到时候。”

“什么时候？”武轶不解。

陆旻将鱼肉放进自己碗中，动作停了一瞬，没继续说话。

武轶猜测，陆旻的意思是人人都知道沈兰和春和有嫌隙，人死了，都会怀疑到沈兰头上，沈兰杀人后又去找秋姨，根本毫无意义。

现在春和和沈兰的谣言四起，若是沈兰想杀人，此时还不是好时候。

他想来觉得甚是有理，一脸绝对如此道：“此事我也想过，我观沈兰这人，为人十分镇定，不能以常人之理猜度之，或许是她想要最先说出，从而想让大家都这般想，减轻自己疑虑罢了。”

说来说去都可以说作幌子，探讨不出什么，武轶放下筷子，半晌充满疑虑地走来走去，道：“我去瞧瞧仵作如何了。”

陆旻慢条斯理喝完鱼汤，外间明媚阳光，午日过后，方才的吵闹喧嚣都没了，四周一片暖洋洋的。

院落恢复一种安静祥和的样子，似乎几里之外的事根本就不曾发生，天地间祥和一片。

陆旻放下筷子，用巾帕擦拭完嘴角，起身往玉悦阁走去。

关着沈兰的那间房屋外面或蹲或站了四个大汉，午后时光静谧流淌，大汉靠着墙打着瞌睡，没发现陆旻来了。

陆旻走近时，一人惊醒，刚想说话就被陆旻抬手打断。

门上挂着锁，陆旻颠了颠，又放了下去。窗扉上有个小缝，陆旻并未先开门进去，而是透过这窗扉上的缝往房中看去。

瞧见房中景象，陆旻目光一愣。

只见杂物堆叠之中，一张烂木桌被摆在对面的窗前，阳光从窗外射入，光芒下尘埃飞舞，而沈兰侧躺桌上，以手枕头，面向窗边。

她身体起伏绵长，似乎睡着了。

肩腰细瘦，光影下描出漂亮的曲线。

房中静谧，陆旻凝视一阵，长睫微垂，看不出神色。

周围几个大汉不知陆旻来意，束手束脚立着，此时轻声问：“大人可要进去？”

陆旻点头道：“嗯，开门吧。”

铁索落下时，沈兰睁开了眼。

她扶起身子，回头看去。

静了片刻，才从桌上下来，朝来人曲身行礼，“世子爷。”

顿了顿，不等陆旻开口，她抬眼问道：“世子是来问人是否是我杀的么？”

陆旻没说话，眼神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