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堵在玉悦阁正中间的厅堂，春和的尸体摆在另一间房中。 人群吵吵闹闹围作一团，陆旻跨步走进屋中，光在他身上逆了一瞬。 他没说话，屋中叽叽喳喳的谈论声却立即静了。 陆旻神情阴沉，底下的人都有些惶惶不安，毕竟发生了这种事，世子生气也是应该的。 只是陆旻鲜少生气，平日里只是模样冷淡不分喜怒，从未见过他真正生气的样子。 如今陆旻脸色低沉，叫下人们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想起这位也是朝堂上风风雨雨沾身的三品大官。 堂上安静，秋姨谨慎地同陆旻说了原委，话说了一半，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沈兰，神情莫测，道：“发现春和尸身的，就是玉悦阁的洒扫婢女，沈兰。” 茶杯捏在陆旻手中，面前人群纷纷散开，露出站在角落的沈兰。 她刚独自站在人群的后面，此时众人的目光汇聚，她微垂了头，眉眼一如既往地柔和淡然。 陆旻身后的武轶眉头一跳——又是这个人，她果真有问题。 “沈兰，出来说话。”秋姨不疾不徐，音调中却藏不住着冷漠。 沈兰碎步走出，在厅堂中央站定，“奴婢……”她才说了两个字，秋姨抬高了下巴，眼神从她身上移到远方，“世子面前，还不跪下说话？” 沈兰眼睫一颤，静了片刻，弯腿跪立。 她神情不疾不徐，微垂的头露出一截天鹅般的脖颈，眉如远山，俯身说话时一丝发如锦缎般从肩下滑落。 美人，名副其实的美人。而在深宅大院之中，美人常常同蛇蝎联系在一起。 樱唇开合，她道：“奴婢今早在枯井旁打扫，井中散发恶臭，奴婢往井中一看……便瞧见了春和姑娘的尸体。” 此事实属怪事，大家都想不明白为何春和会突然死去，且为何会死在这里。 春和早就被赶出玉悦阁，住的院子离这里十万八千里，怎么会突然死在这院外的枯井当中。 东院的下人们从未见过这等事，到中午之前，已有许多人赶来瞧热闹，秋姨没有多加管制，他们就在玉悦阁附近讨论，言论里说起春和和玉悦阁从前的事。 她自陆旻选了成侍妾，便一直备受瞩目，只是她成为侍妾的时候太短了，陆旻也才见过一面，这些事中没什么可聊的，其中只有她跟沈兰的事情聊得多些，众人也猜测得多些。 别间院子的婢女听说了的，都跑来看热闹。 事情发生时，小弗忧心忡忡地站在人群当中，有些无助地双手交握。 说得正热烈的一个婢女忽然拉住小弗，附在她耳边急匆匆地问道：“小弗姑娘！春和怎么会死在玉悦阁？我听说是沈兰发现的？为何会这样……” 小弗嗫嚅：“我……” 那人兴奋极了，小弗还没说出第二个字，她猛地拉近小弗，求证道：“我听说以前春和同沈兰的关系很不好，有其他院的妹妹们说，春和之前拉着她们说小话，说是沈兰想方设法地要上位，是不是因为这个，沈兰心中有恨，偷偷下手？” “我……我不知。”小弗小声说完，慌忙转身离开。 陆旻来了之后，人们都挤进院子，小弗在人群中低着头，她身量小，只能透过偶尔的缝隙看见沈兰跪着的身影。 一个人突然站出来，他名叫宋万，是府上的一个寻常做搬运的杂工。 这个人平时很开朗，跟府上很多人都有交情，消息很多。 陆旻没来之前，众人都是围着他讨论。 他大声说道：“尸体是我抬上来的，面目早就被井水泡发了，你如何能在告知秋姨枯井中死人的时候就知道她是春和？” 宋万的大声质问引来周围的窃窃私语，陆旻未来时，他便将这蹊跷事情同周围人说，周围人都觉得有异。 在场的人都知道春和和沈兰的隔阂，其中不乏大部分人认为春和死在玉悦阁同沈兰一定有关系。 宋万为自己发现的这一处蹊跷有些得意，告诉秋姨后，秋姨点了点头，道：“世子回来后这些都要一一告诉他。” 沈兰回道：“我跟了春和姑娘半个月，春和姑娘张什么样子我自然熟悉，昨日我照例打扫那里，也未曾发现井水中有异，说明尸体最多在井水中呆了不到一日，面目还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出来，我如何会认不出？” 宋万接着反驳，“井水那么深，寻常姑娘瞧见里面有人便吓得腿都软了，如何还会专心看里面的人是谁？” 沈兰一愣，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此举一出，堂上当即噪声大起。 宋万说的话十分在理，寻常人一旦看见这井水中有人，且说这井早就没人用了，是个枯井，里面堆积的雨水多，这么深，如何一眼就能认清里面的人呢就是春和，这实在是有违常理。 恐怕人就是她杀的，现在又假装发现春和投井而死。 一时议论纷纷，叽叽喳喳里透露出几个“报复，杀人”之类的词语，沈兰的神色怔忪了几分，再想开口说话时堂上已无人在听。 秋姨大声说道：“这里是镇北侯府的府宅，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影响恶劣，若是春和死于非命，世子一定不会轻易饶过！”秋姨眼睛眯眼瞅着沈兰，话里话外都是沈兰已经露出马脚。 随着秋姨的话起，堂上窃窃私语之声转低。 沈兰背脊挺直，冷静道：“我的确往井水中多看了几眼，确认是春和我才告知秋姨的，我初看时很惊讶，只因这桃红衣服我实在太熟悉，一看便知是春和姑娘的。我心中生疑，才不免多往井中看了几眼，看清面容后才告知秋姨主事。” “不对！”宋万在沈兰说完后立刻大声反驳，他心中一惊认定沈兰有鬼，她此时的反驳一定都有假话。 且看到自从他站出提出质疑之后，旁人纷纷站在自己一边，连站在世子身后的武大人都点头同意时，登时有些得意。 他继续反驳道：“井水这般深，如何能断定就是春和，什么衣服啊都是谎话，春和早就不是侍妾了，身上穿的都是丫鬟的衣服，大家的衣服都差不多，你怎么能靠衣服一眼就辨别出这人是春和？” 宋万说完，武轶同问道：“不错，你如何能够确定就是春和？”他一直抱胸站在陆旻身后，自从沈兰出来，一下就勾起那晚上看见沈兰对她的疑窦，心中早就觉得沈兰绝对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眼看宋工一言一语都很有推断，将沈兰句句谎话当场拆穿，心中赞同不已。 只待要看沈兰怎么不能自圆其说，好当场戳穿她的谎言。 沈兰仰面看着宋工，她语调平稳，双眼如同幽深的井水，“宋大哥亲自将她运上来，难道不知道她穿的是不是丫鬟衣衫么？” 宋万一愣，挠了挠头。 忽然想到，捞上来的时候春和穿的是一件桃红色的衣衫，而府上的丫鬟大多都是白衫和绿衫。 方才他一激动，倒是把这事忘了。 “我……我记不清了……似乎……。” 他不肯落下下风，“丫鬟不都穿丫鬟的服饰，这府上除了主子，谁还能穿自己的衣裳……” 沈兰正要说话，一旁的秋姨早就看不惯沈兰一副无关自己的样子，皱着眉头迎合宋工道：“东院院宅中规矩森严，若非出府，下等使女需得穿统一服侍，每一位婢女过来之前，我都是这样要求的，即使是西院来的，我也都一一教训了规矩。倒是你——” 秋姨目光如炬，“自打你来我就觉出你的不对劲，虽说你这些日子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但背地里谁又知道做了什么事呢？若是自己心中有鬼，再如何也会自己流露出来，” “春和从玉悦阁走了之后，你本该安分在玉悦阁当值，却三番五次想进褚玉轩见世子。世子事务繁忙，是你想见便见的？若不是我忍不住出口警告，恐怕你还不得消停！” 沈兰来褚玉轩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没提西府那一茬，只说沈兰自己上赶着找世子，便免去自己嘴西院的嫌疑，把矛头全部指向沈兰。 “非是我婆子口嘴刁毒，而是我看不惯褚玉轩里面有这般的腌臜事，自从老侯爷过世，世子便是一个人，一个人的艰辛老婆子都看在眼里，世子在官场上打拼，若是有人赶在这后院搞弄是非，一定过不了我秋婆子这一关！” 秋姨义正言辞，感染了这堂中的人，纷纷对沈兰怒目而视。 秋姨趁着这个时机，便将原本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沈兰，我劝你不要使些手段来做梦要一步登天，若是被我抓到，那便拿着你的契身，滚出府去！” 姜梅一直站在秋姨身边，这时跟着说道：“春和不是小妾时，我便大感奇怪，从前我去玉悦阁，那时她便同我说过，沈兰你意欲勾引世子，要将她赶下位置，我心中疑惑，你很少来褚玉轩，春和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可是不久后春和就被废了……” 她此话正是流传在院落间这些丫鬟婆子常说的，春和为何被废，众人都好奇得不得了。 嘈嘈切切之声错杂，姜梅接着道：“春和姐姐虽是小妾，但是与我们相处极好，人不拿着架子，我往春和院送些东西去时，春和总是笑着拉着我的手说话，没想到现在竟然……” 她语气低落，引得周围人情绪高涨，沈兰再镇静，也忍不住脸色渐白，秀眉紧蹙。 东院人人长久以来堆积的疑窦，和对王夫人的不满因春和的死被点燃，干柴燃成熊熊烈火，渐渐有不能招架之势。 事情真伪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而沈兰这个身份尴尬的人必须要承担其中的怒火。 此情此景，分明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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