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从文神情坦荡:“他也确实如此。” 花纭冷眼睨着花从文,她实在想不通花从文到底从哪得出来这么个结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娘以前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为何你们都觉得萧元英就一定比我高尚?当然,除了宁德,”花从文微眯着眼,哂笑一声继而又换成哀伤怆然的语气,“这世上也只有宁德真心待过我好。” 原来在花从文心里,谁褒他而贬萧元英,就是“真心的好”。 “荒谬,不可理喻!”花纭怒斥道,“我母亲为了你,不惜背井离乡,甩下自己的一切要跟你走!结果你就那么扭曲她,她为你做了什么半分看不到,偏偏要因为她说你是小人而嫉恨她、猜忌她一辈子?!父亲——我娘果然半句都没说错! “你说宁德待你好,宁德懂得什么?她还不是被你花言巧语所蒙骗,但凡有一点清醒,都看得出你是何种该敬而远之的人物,都得像燕王一样恨不得离你八丈远!” 花纭在花从文心里一向是乖顺的,现在竞也敢急言令色地跟自己说话。 他转念一想倒也正常,她母亲原就是个火辣性子,一手养大的女儿怎么会是朵白莲花,估计以前在花府为了生存装得顺从乖巧估计也够压抑她本性了。 “你没办法明白的,”花从文摇摇头,也不知是发现了点良心,还是决定彻底跟她们母女撇清关系,要告诉她当初抛弃梁祉的缘由。 “我为何要因为一个女人的牺牲,而忍受她所有令我无法的错误?当年我又不是求她梁祉嫁给我?她那么欣赏萧元英,倒是去嫁啊!为什么一边选了我,一边还要拿我跟我最讨厌的人比较?” 花纭第一次在花从文脸上见到焦急、不甘心的情绪。以前她一直都当花从文是高高在上、不可挑战的权威,如今再看她感觉花从文就是个失败者。 他一生都活在萧元英的阴影之下。 花纭往后退了半步支撑好身体,再往前走,似乎能将花从文的执念看得更清晰。 花从文啧啧两声,嫌弃地皱起眉头:“我终有一日忍受不了那个女子,我往外逃,你们还要过来找我,把我架在火上烤!然后你就恨死我了,过了五年,居然还要拿萧元英来审判我!我受够了,太后娘娘。” 他的表情深深刺痛了花纭,她替自己母亲感到不值。 花从文想到沈鹤亭,神情陡然从难言的嫌弃变为显而易见的憎恨:“那竖子手里攥着我儿子,我只能当乱臣贼子——即便人人得而诛之!我花从文赌上花氏的一切,得跟他们萧家斗出个胜负,不为别的,只为我妻儿还有我这么多年的不甘心。” 花纭咬了咬后槽牙。 花从文的态度很明显,他并不觉得自己对不起梁祉,甚至都没把她当做自己的妻子。在他眼里,只有宁德和李璞才算是他的亲人血脉。 就抛弃他们,无论梁祉、花臻、花栀、花镜,还是她花纭。 此刻花从文依旧痛恨萧元英,恨他死而不亡,一个名字如今也能压在他头上。他掀起这场战争,便是执意与萧家最后的血脉斗到底。直到一方精疲力尽,直至消亡。 花从文根本就不会收手,亦不会低头。花臻的死并没有让他清醒,反倒成了那味酵母,将他的不敢与嫉妒,发作成无边无际的怒火。 那她也没有必要劝花从文回头是岸了。 “所以当年我娘,到底是不是被你害死的?”花纭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她纠结那么长时间,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秘密。 “我只是不想见她,没想过害死她,”花从文如实说道。 花纭陡然失落。 因为她看得出来,花从文说的,是真心话。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应该比我清楚,”花从文抹了把脸,强迫自己面对这么长时间都不愿意面对的记忆。 时间回溯,花府后院一处逼仄的角落,发霉的木门“吱嘎”一声打开。 守在无法瞑目尸体旁边的女孩停止了哭泣,抽抽搭搭地望向门口。 从外抬进来一只黑色苏绣登云靴,她盯着那只靴子良久,好像仅有的一缕阳光都从东边移到了西边,门边才出现父亲的脸。 女孩打心里就怕她爹,忍不住往母亲怀里钻。可是她的母亲已经殁了,嘴角漫出一行黑血,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门的方向。 女孩抓住了她母亲冰凉的手,哑着嗓子喊“娘”。 而她的父亲却看出来些许不对劲,他只这边挪了几步,紧皱眉头斜睨床榻上的女人。 目光挪向一边哭得流不出眼泪的女儿,父亲轻轻抬起手,可女孩别过了头,用又怕又恨的眼神盯着他。 他缓缓撤回了手。 临走之前,他又一次回头看那具尸体,胸中的疑惑越来越盛,恰有乌云阴蔽,将所有光明都挡在晦暗之后。 刹那间花丞相嗅到一股邪恶诡异的香味——他有股不详的预感。 “你分得清黑与白吗?” 这是梁祉生前,对花从文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眉头慢慢舒展开,释然地叹了口气,坦坦荡荡地望着花纭:“后来我找了仵作验尸,你娘是服毒自戕。至于什么毒,估计太后娘娘也熟得很。” 花纭难能相信:梁祉生前,留给了她一只金钗,娘说,这钗子是萧大帅送给她的,紧急时可做防身用。 花纭曾经用它杀了刘福。 “紫英霜?” 花从文默认。 花纭惊讶地捂住了嘴。 花从文肃声道:“弘治明令禁止紫英流通,下旨让我联通三司查烟,一时查抄了上百地下烟馆,正定门前砍的人头喂狗都嫌多,故而那时鄞都不可能有紫英霜,何况丞相府?而你娘却用其自戕,我不得不问一句,紫英从何而来?” 花纭默不作声。 “萧元英,”花从文扭了扭脖子,“我恨其一是生性八字不合,二是他一个北疆兵马元帅,竟将手伸到了南疆,把神女用作控制族内叛徒的紫英霜带到了中原害人成瘾,敛起的财全给他萧家军当军饷。” 他的声音犹如平地惊雷,在花纭耳边炸开。 花从文眼神笃定,不曾说假话。 可花纭怎么会信?她又怎么敢信? 萧大帅在她心里,一直一直都是大瀚的长城,是至忠至善的将臣。 他那样忠骨高傲的人,怎么会是最初将紫英引入中原的人?怎么可能做的出害人利己的事?怎么会想用身后百姓的福祉豢养一人军队、一家荣耀? 花纭再次审视着花从文,企图从她父亲的眼里,窥到一点点的真相。 “我花从文若是不折不扣的奸佞,怎么会当十年丞相而不被群起攻之?他萧元英若是实打实的忠君爱国之臣,当初我为何要顶着满朝的驳斥,请弘治爷追封?帝终拒之,可为何除我之外,满朝文武又无一人反对?太后娘娘,当年这些细节,你但凡找一个亲历者,都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如今却偏听沈鹤亭一人之词,怎可为信?” 花从文为相,虽为人偏执孤傲,但他于弘治七年开始查抄鄞都内紫英,及时拨乱反正还了鄞都百姓一丝清明,便能折一些他后来犯过的错。 霎时间,花纭有些动摇。 盛誉亲口承认,朝晖酒楼的老东家是萧元英,而沈鹤亭只是继承衣钵。 容复在供词中提及,紫英并非近些年就出现在鄞都,而且在更远、弘治年初便开始乘着南来的商船进入京畿。 梁祉金钗中,藏着沉淀多年的紫英霜,娘当时还说,这是萧大帅送的信物。 坤宁宫变之日,与自己一同被司礼监推上朝廷中枢的楚王李怀玉,又是被沈鹤亭特意安排到南疆的藩王。 花纭感觉眼前迷雾更甚:难不成从萧元英开始,就已经着手造就今日之乱世?她看不清摸不透的时局,到底是不是萧氏父子一手炮制?他们所谋到底是不是皇权富贵——以求泼天的盛势? “太后娘娘,你能赶在沈鹤亭动手之前来找我,我很感激,”花从文舒了口气,“就当是最后一次尽臣子之礼,臣请问娘娘,如今娘娘还分得清善恶、分得清黑白吗?” 花从文用母亲的话来反问花纭,她不由得更陷入了思忖与怀疑。 她并不关心皇位之上到底是谁家的儿女,李氏也好其他世族也罢。但她是想问,如影随形的紫英,到底是不是萧氏一族为了捞银子的产业? 抑或这些话,本就是花从文为了挑拨离间她与沈鹤亭关系的诛心之论? 可母亲用紫英自戕而当年的鄞都禁紫英唯独相府后院出了此毒蛊是事实; 萧氏父子一直都是倒卖紫英的朝晖酒楼的东家是事实; 被贬南疆三年一朝归来便做了摄政王的李怀玉乃沈鹤亭的人它更是事实。 花从文善于攻心,靠的并非是其花言巧语,而是他把自己所有怀疑的点堆在一起,让花纭不得不产生怀疑。 ——难不成,自己相信的人,一直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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