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臣不明白。”在容复被拉走后,李怀璟还沉在刚才谜一般的对话中醒不过味来,忍不住直接问花纭,“到底是怎么看出来容复有鬼的?” 花纭表情讳莫如深,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李怀璟的问题,反而问他:“如今的朝堂之上,有谁可能会觊觎皇位?” 李怀璟“扑通”一声跪花纭面前。 花纭三言两语给李怀璟吓出来一后背的汗,他想解释,但是能解释什么?生怕越描越黑,只得说:“臣断不敢!” 她哪敢受李怀璟的大礼?打心眼里还那自个儿当花七呢!搞得花纭都有些怕:“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何苦把自己扯上?刚才跟容复说的还要多清楚——我现在不怀疑你,快起来!” 花纭乱了阵脚,连话都语无伦次的。 李怀璟仍然跪在原地:“娘娘是太后,储君诞生后便继承大统,这话问得,臣答得好就罢了,若不好,那就是送命的题。便是借臣十个胆子,也不敢答!” “你还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花纭失望地叹了口气,“你起来罢,这样跪在哀家面前,心里慌得很。” 花纭侧眸睨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李怀璟,叹了口气提着他肩膀把人拉起来,心道你不愿意说便不说,我自有人可问。 李怀璟紧皱眉头,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道:“容复反应确实不正常!以臣对她的了解,此人极其自私,她断不可能做出有伤她自己一分一毫利益的事。可连续两次当着面与皇嫂作对,竺州校场一事之后,以她的性格怎么会再次顶撞皇嫂?除非故意为之!” “所以哀家刚才会那么问你,”花纭说,“如她所说,沈鹤亭跟她并无私仇,可她那么着急把黑锅甩你身上,估计就是为了保护身后的主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给紫甲卫下毒虽铤而走险,但明面上有胡哈拿给打掩护。容复他们就是算准了——沈鹤亭一旦葬身天鹭江,哀家也只能跟鞑剌讨债。唯一的变数就是沈鹤亭死而复生,否则容复至今还在她的蓟南当副帅。依你之见,她主子到底是谁?” 李怀璟:“反正不是臣。” “没说是你,”花纭无奈地说。 “仙人散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鄞都的地下赌坊与青楼妓馆都有流通,去岁秋闱时,这东西还在世家子之中流传甚广;华全他们又把这东西下在了紫甲卫的粮草里,害沈鹤亭全军覆没;臣与皇嫂夜探端州,又刚好遇上了重烨,在朝晖酒楼。”李怀璟用虎口托着下巴,啧啧两声,“臣以为跟朝晖的老板——脱不了干系。” 听见“朝晖”二字,盛誉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微微往后撤了小半步。 花纭注意到他的异样,问:“佥事怎么了?” “没,没。只是这地牢里太冷,微臣穿得实在是少,才……”盛誉不大自然地回应一声,但他感觉到花纭能看透灵魂的目光,上一个在太后面前撒谎的已经被抓进了大牢,盛誉不敢说谎,只能说,“微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若是真不当讲,佥事还敢如此问哀家么?”花纭与李怀璟一同看向盛誉。 只见他双手作揖,单膝下跪给花纭行了个板板正正的军礼,道:“禀娘娘,朝晖酒楼上一任东家是萧老王爷。定北王府……烧毁以后,由主子接手……至今。” 刹那间,整座靖州地牢都宁静了。 花纭跟李怀璟异口同声地惊问道:“沈鹤亭是朝晖的东家?!” “微臣不敢撒谎,主子确实是,”盛誉咽了口唾沫,“可主子总不能安排人在紫甲卫身上动手,何况萧家还有那样的诅咒在。但按殿下的思路,微臣以为,定是家贼难防——主子手下出了叛徒。”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李怀璟咬牙切齿,“报应不爽!他拿那东西害人敛财,就有人以牙还牙!” “别再说风凉话了,”花纭剜了李怀璟一眼 ,她脑袋嗡嗡地响。印象里的仙人散、紫英霜都是害死人不偿命的东西,沈鹤亭中毒的时候,她多么痛恨那个将紫英带进大瀚的人。谁能想到竟是沈鹤亭自己? 自作孽……花纭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字。 她感觉心口堵了块大石头:“你家主子,是怎么把那脏东西弄进来的?” 花纭脸色苍白,吓得盛誉惊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盛誉给花纭磕了个头:“微臣不知……朝晖酒楼、明玉赌坊、八楼妓馆这三家的生意,都是由主子直接上手操持,我们四个旧部之中,也只有指挥使能过问一二。但请娘娘明察,主子虽是朝晖的东家,但害得紫甲卫全军覆没的肯定另有其人!” 花纭讽刺地说:“哀家怎么查?第一个把沈鹤亭抓起来吗?” 盛誉双手作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花纭的问题。 紫英是害人的魔物,太后若想彻底将紫英从大瀚销毁,头一个要打的就是鄞都暗夜里的买卖,而沈鹤亭——手下拿捏着鄞都大半赌坊妓馆的人,就是花纭第一个要狙击的目标。 如今沈鹤亭也染上了紫英的瘾,那个推千百人沦入地狱的人,如今也被反噬堕入地狱,这叫报应。 李怀璟劝道:“那不能啊。” “咱们三个人在这乱猜始作俑者,其实白费口舌,”花纭泄了口气,“好在哀家现在知道了朝晖东家到底哪位,稍后也不至于被她牵着鼻子走。” 盛誉抬眸:“娘娘还要亲审?” “沈鹤亭挨了现世报,怎么疼都是受罚,理所应当的,”花纭说,她缓缓向外走去,手里摩挲着凤袍上的花纹,触到柔韧且冰凉,提醒着她还是大瀚的太后,“但他去天鹭江的时候是一国使臣,结果败得一塌糊涂、又不明不白——哀家总得为死去的将士讨个公道。” — 容复被安排在靖州地牢的最底层,是花纭的意思。 这里没有光,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嵌进墙的铁门。黑暗与潮湿无限接近死亡,兵不血刃就能得到想要的证词,这原本是梁青山专门关押鞑剌暗桩的地方。 容复被推进来的时候,还伸手不见五指,时间的宽度瞬间被拉长至无限大。但见到有一缕火光自旋转梯刺穿囚禁她的黑暗时,容复恳切地冲到门边,双手抓着铁门,呼喊道:“放我出去!” “放了你?”不见其人先闻其声,那声音乍听澄澈温柔,实则透着一股寒凉,“那谁来放过天鹭江溺死的八十七紫甲卫?” 墙后面慢慢出现令容复讨厌的脸。 花纭的桃花眼半阖,从容复的角度看太后的神情又讽刺又刻薄。 盛誉寸步不离地守在太后身后,先用火把点燃墙上的烛火,又给花纭搬了一条木椅,用袖子擦干净上面的灰挪到花纭身后。 花纭自然而然地落座,跟容复不过半丈远,中间只隔了一道铁栏。花纭俯视容复,嗤笑一声:“让将军久等,其实也就才半个时辰而已,是不是感觉过了很久?” 容复直接把头扭了回去,背靠着铁栏,不回答花纭的问话。 “默认,”花纭环顾一圈这处牢房,似是无心地说,“还是意犹未尽?也罢,不管将军喜不喜欢这里,你都要在黑暗里过一辈子了。” 容复被烫着似的踉跄站起,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花纭,此刻小太后放松地坐在椅中,微微昂着脖子打量着自己。容复下意识地想拔剑,奈何腰际空空,她的剑早就被李逍当做破铜烂铁扔去了大牢后岗。 “本将乃李家臣,你一个外戚,哪来的权力把我关在这里?今晚本将一旦不能如期回到蓟南,本将部下立刻就会把你残害忠良的种种罪证递到鄞都。吾主已经起兵勤王清君侧,一人振臂万人呼应,届时去母留子重振朝廷!而你,定会被弃于南苑,非死不得出!” “哀家不明白你为何如此厌恶哀家,”花纭摊开一只手,数了两个点,无辜地说,“这才是我们见的第二面吧。哀家自问从未做过有伤朝廷的事,母族不争气,哀家大义灭亲,直接废了花从文。容将军,哀家何错之有?” 容复嗤地一声:“你没错?你无耻,跟没根儿的货媾|和,玩弄全天下,这难道不是罪?你眼拙,轻信淫|乱之臣,将朝廷大事交给一个被先帝鄙夷的弃子,这难道不是错?你还欺君,肚里根本没有储君,却占着太后的位置指点江山——你也配?” 刺啦一声,盛誉拔刀要刺容复,却被花纭拦了下来。 “容将军说实话而已,佥事不必动怒,”花纭已经能面对指责神色如常,她的心脏比以前更加强大。她睨向容复,红唇微笑,继而又变为一个足以让容复余生惊惧的弧度,“你这话啊,哀家去岁就听过了。有个人同你一样,说的话也一模一样,她拿刀刺伤了我,哀家当时怕得受不了。” 花纭向容复伸出自己的右手,依稀可见一段足有一寸长的刀疤:“你看这伤,愈合了,但留着丑陋的疤,可哀家却一点都不痛。哀家要做大瀚的太后,就得承受凤冠之下的苦楚。” 容复只瞧了一眼花纭的掌心,便错过了目光。 “将军心虚什么?”花纭哼声,一眼看穿了容复的心思,甚至还有心情感慨道。 “当初铡刀直斩上百舞弊世家子,隔着坤宁宫的墙哀家都能听见外面有人嘶嚎着骂哀家是祸水。那时候哀家就不会难过,如今再听将军诛般诋毁,其实早就轻舟已过万重山。但是容将军啊,倘若这些话砸向你,不知将军还受得住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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