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五三章 那一双活雁在几日之后送到了成泛那里,与质子府的一箱一箱的聘礼一起。 确切说来,是堆在了千秋殿的院中。 聘礼浩浩荡荡送过去的时候,成泛正穿着浅青袍衫,坐在工部椅子上,处理着上头吩咐下来的事情。 成泛揣摩,或许是魏析看她表现积极,这几日也不吝于下放一些之前未曾下放给她的活计。 这倒出乎了成泛的预料,但也让她有些惊喜。 她原想着这一次治水之行结束,魏析看了她的具体表现后,才会逐渐给她加任务。 不过她也深知,从某个层面来说,上官器重某人的一个体现就在于,任务多,奖赏也多。 成泛翻了翻面前摆着的一指厚的文牍,估量着今日她大概是看不完的。 这份是水部极为重要的文件,原件在魏析那边压着,原本是需要两个主事一起来核验这份临摹卷的。 但现在另一位回家奔丧,这一任务便落在了成泛肩头。 刚理清一小册,正要翻到第二册时,外头溜进来一个皂衣差役。 “主事安,外头随从据说有急事报告于主事,某代为通传。” 成泛道了一句谢,手中书写不停,“何人找我?” 差役犹豫地回道:“那人说是来报主事府上之事,看样子,倒不像是之前跟在主事身边的熟面孔。或许是某今日看错了。” 成泛搁下笔,有些疑惑。 “烦请那人进来一叙——”成泛想了想,又打住话头。 “罢了,还是我出去亲见一下。” 差役默默退出门外。 成泛将桌上书册收拾好,才迈步出门。 成泛分花拂柳,一边走上小径,一边在想到底是何人寻她。 原因无二,每日跟随她来的人,再怎样轮换,也主要是那几个人。 她来了也将近有半年时间,这些差役也能大致记住这几人的面孔。 既然差役说是陌生面孔,那有九成可能确实是这样。 她便亲自去会上一会。 差役脚快,早已将人领到小径尽头。 见成泛过去,差役向她叉手行礼,向她告退。 成泛上下打量了面前埋低了头的人一眼。 浅灰袍衫,脚蹬布鞋,身量也合适,确实是她随从的打扮。 成泛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小步,询问道:“你作何而来?” “方才府上有客至,老夫人传话让您尽快回去。” 成泛点了点头,“她老人家果真这样说?是否还有话未尽?” 那人默不作声的摇了摇头,做尽了一个家奴的姿态。 成泛却忽然笑了一声,“你背后是谁?” 面前灰衣人不答,却猛然一拳,袭向成泛心口位置,“这不是你该问的。” 成泛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往旁退了一步。一手手臂格挡住他拳头,一手直掠向那人咽喉。 灰衣人似乎没有料到成泛有反抗余力,一分神间,动作慢了下来。 成泛却趁此之时,一脚蹬上他腹部。这一脚用了她十成力气,直将他踹得身子一弓。 灰衣人知道自己大意,刚退上两步准备直起腰,成泛又是一个侧踢,直将半弓着身的灰衣人撞得一歪,随即几拳往他身上招呼。 灰衣人正待反击,眼前却闪过一道银光,下一瞬,脖子上温度骤然降低,硬硬的东西抵在了要害之处。 成泛笑得漫不经心,“你这本事,是个小喽啰。”语气中却没有询问他的意思。 成泛一只脚踩在灰衣人身上,微微躬身。一手执着刀,比在他的咽喉,一手却掏出个乌黑小圆粒按进了那人嘴中。 成泛神色轻松,仿佛刚才不是经过了一场打斗,问道:“你背后是何人?” 看那灰衣人移开眼,倔强不语,成泛不由冷笑出声,刀往前一划,就抹出道血线来。 “既然是小人物,少一个想来也不会心疼。” 灰衣人眼皮颤动一下,看着成泛那张笑意宛然的脸,不禁打了个寒战。 成泛听不远处传来一阵谈话声,也不方便再问。她向旁招招手,吩咐她的暗卫:“将人看住,人别没了,好好审一审。” 两道身影齐刷刷地现出来,向成泛叉手一礼后,便堵住灰衣人的嘴,拖了他下去。 成泛皱着眉把玩着刀。 不到巴掌长的刀上,沾了细细的血丝,让她看着觉得丑恶又厌倦。 刀柄上缠着线,年份有些远了,看起来老旧,成泛也记不得这是谁给她的了。 成泛擦了刀上血迹,在小径尽头驻足。 人声远去之后,有些杂乱的脚步声在向这边靠近。 成泛凝神一听,估摸着是方才那个皂衣差役过来了。 果不其然,差役脸上气喘吁吁,看到成泛后,急急一礼道:“李主事,方才那人或许有猫腻。往日跟着你的伍六说是有急事找您!” 成泛嗯了一声,道句谢,“劳烦你又跑一趟,可否带个口信给伍六,待我收拾规整再出。” 成泛看差役脸上残留的惊疑,晓得他要问什么,只是摇摇头,“那人找错了人,现下已走。你也先回去罢了。” 后面差役低声嘀咕:“也没见人出来啊……” 成泛原路返回官署,思绪沉沉。 她没有将人交出来,是对此有着深重的怀疑。 背后之人是谁,关涉着那人对自己知晓了多少。 不客气地说,在这人向她出手时,便已站在她的对面。 成泛想起了那枚似无意落下的玉珏,虽无明确证据,已确定背后那人是冲她本人来的,公主成泛,而不是主事李真元。 一个小主事而已,手无实权,就是派个小喽啰都嫌浪费人手。 成泛看了看桌面,满意一笑,心中的猜测被验证了一点。 她方才临走时,专门拔了一根狼毫放在了那堆文牍上,现下看时,没有丁点更改过的迹象。 她将所需之物放在一起,去魏析处告假。这时段,不管有事无事,她都需要回去看看。 日头越来越高,坐在屋里的中年文士心底却焦躁不已。 他猛灌一口水,杯子重重地砸向桌案,又滚落在毯上。 对面的黑衣男子却不相劝,只是抱着臂,神情闲适。 文士一双眼犹如厉隼,狠狠在阮粢身上打量。 打量够了,文士缓缓开口,声音也如隼一般:“白白折送我一人手,这就是阮郎君前来合作的态度?” 阮粢只是一笑,“若要继续往下,张先生还是降降火为好。” 看对面的张文士不虞的脸色,阮粢毫不在意,“我今日来,不就是为先生,为贵郎主,献出诚意了么?” 张文士的脸更难看,黑沉沉能挤出水来。 阮粢道:“只是派个下人,便试出了这种结果,难道你们不满意吗?” 阮粢不待张文士接话,继续道:“方才我与先生也在高处看到了,这位殿下潜在宫外,身手还不错。人回或不回,都能再进一步看看她的作风。先生看看,一举三得,不比别的法子来的快?” 张文士听阮粢这样侃侃而谈,也从中琢磨出了几分道理。 他来这是带着职务,还要顺路来做郎主吩咐下的事情。但这事有期限,有个能出主意的人提高效率,他又何乐而不为? 张文士捻着胡须,看着阮粢沉静有把握的面容,心里骂他不靠谱的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渐渐而生的信任。 他面上笑得温和,对着阮粢一礼:“是我焦急过甚,差点误了事。照阮郎君说法,我等下一步就是待人回来再说咯?” 阮粢手掌轻拍,“先生大智,我正是此意。” 随即与张文士相视一笑,共举茶盏,一饮而尽。 成泛收好物件,又遣人告了假,便出了官邸,翻身上马,侍从伍六一行跟在她身后。 今日聘礼送到,新嫁娘需要露上一面。 成泛知时辰还有一会儿,便也不急着提速。 “今日是怎么回事?”成泛侧首问伍六。 伍六脸上愧色难抑,抱拳请罪道:“某有罪,被绊住了脚。回头发觉不对劲时,底下一个兄弟已昏迷不醒,身上外衣连并鞋子,也被换走。” 成泛点点头,大致知道事情经过了。她吩咐道:“不拘伤口大小,拿两匹绢给他压压惊。” 成泛的吩咐不止这条。 她拉住马,转头看向伍六,“你同你手下,加训半月,并罚一月俸禄。可服气?” 伍六脸上忏愧更深,叉手应是。 成泛一笑,“今日正好初一,练个半月再去府上也不迟。” 成泛知道不能这样大摇大摆地回千秋殿,便从另一个门入,阿苓早已候在那里。待成泛换过衣饰,再慢悠悠地朝千秋殿走去。周围都是信得过的人,不存在穿帮一事。 成泛距千秋殿还有些距离,便听到里面有些嘈杂的声音。她不用问阿苓,也估计是那个最不省心的成涟在作妖。 跨进殿门,院子那边的声音越发清晰。 时隔几月,成涟说话还是带着不阴不阳的调子:“长姐底下奴仆,也好大的威风!我等姐妹在这候着,请不来长姐出面也就罢了。面对这赵国送来聘礼,长姐也如此倨傲么?” 成泛转过墙角,映入眼帘的是摆满盒子箱子的聘礼,现下盖子支着,一片珠光宝色,一双野雁搁在旁边。 成涟黄裙摇扇的身影也很显目。 院中不止有她。 茜红长裙的女子眉目低低,正是多月未见、印象也不太深的成泊。 成泊声音也低,轻柔地劝着成涟:“二姊姊勿恼,想来是长姐事多,约莫是耽搁了。” 成涟却不听这话:“这上上下下有个半时辰,动静又大,就是睡地再死,也该醒来了。” 而后又是一声冷哼:“不如说是不修女德,跑去私会祁质子了吧?” 成泊站得近,听她这话,便一声惊呼:“二姊慎言!其中当是有误会,切莫空传流言!” 成涟皱了皱眉,伸出手想要让她离她远些,口中讥讽道:“往日魏昭仪在泰正殿谄媚奉承,没见你这样低眉顺目。不知成泛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药,这般狗模狗样……” 她的话卡住,看向骤然往后倒的成泊。 成泊背后是一堆开着的箱子,棱角方正,盛着瓷器。 一旦砸在上面,瓷器破裂、头脑出血是少不了的。 在一片惊呼声中,一道身影快速略过,将快要落地的成泊稳稳扶住。 成泛踱步过来,看着这闹哄哄的场景的肇事者,微笑道:“这嘴这手不要,可以剁了喂狗去。成涟你说,你想从哪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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