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四七章 祁贺抬袖一礼,气度如皎月清风,嘴边也带着笑:“是某的殊荣。”一面说,一面提步跟上成泛。 前头扫洒的仆奴言语恭谨,又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不知贵人今日莅临,院落仍有尘迹,恐冲撞二位。” 成泛祁贺从正门入时,稍稍查看了周遭布置,这四面布置不说金碧辉煌、处处富丽,也是雕梁画栋,气势恢宏不输她所进过的显贵王侯之家。 至于尘迹落叶,更是无从谈起,成泛只觉这府上临时的仆奴都谨小慎微,乖觉的很。 一盏茶工夫,也不过是将将行至正堂回廊。四周栽种名花佳卉,此时正争奇斗艳,开得热闹。旁边还有藤蔓,稀稀疏疏地攀爬。 祁贺眺了眺四周,也忍不住夸赞几句这院子:“这次是真托了公主的福,这一角置办地极投我意,想来之后也改不了多少。” 成泛含笑颔首,赞同道:“此处风雅,也不失实用,确实是你喜欢的那种调。” 祁贺拊掌一笑:“公主不愧为某知己。夏日乘凉避暑,看着这一架绿意,再悠悠然堆冰品茗,想来暑热也消了。” 听这话风,身边伶俐的伺候人便知这是满意的,备好的碎银也一一赏下。 那领头的粗衣老汉早在成泛二人对谈时便默默无语,退在一旁,这赏银一下,脸上又惊又喜,“谢殿下赏,这些藤蔓,本是粗生野长,奴等未能及时去除,万不敢受赏。” 成泛“哦”了一声,也不多说,只是让左右伺候者一一散去。 府邸建造已然接近尾声,成泛二人从回廊一路走下去,只觉四处布置恰到好处。院落古朴,砖瓦青苍,尽显厚重,表面上浑然不露一丝富贵气象。 祁贺看起来对这院落更有兴致,眼下四处无随从,更是不顾行止。 正如此刻,他就敲了敲黑漆廊柱,同成泛评论:“这前任主人也是个显贵王侯,又受上宠,怎么这一应装饰又这样沉甸甸的?”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这种连绵的灰黑看久了,其实有些单调。 成泛看了祁贺一眼,眼中带了些诧异,“这里之前住的是谁,你也是知道的。除了先前那位极为受宠的康王叔,谁还有这样大的府宅?” 祁贺尾音长长一拉:“我自然知道是他。不过,圣人赐你这座府宅,也不知是有何深意。” 成泛眉毛一扬,笑意淡淡:“是好是歹都是外人说法,我自然是无甚么意见的,更何况是尊者赐物。” 一个有着“谋逆不敬”罪名的先康王的府宅,再怎样在先帝朝恢宏大气,在今朝也黯然失色,有格格不入之感。 比不得另两座择新地盖新屋的公主府。 祁贺沉默一瞬,听成泛说完才开口道,“这是我的不是,随口一说竟引得你思量许多…” 成泛抬手打断,又是一笑,“这哪里又与你有关?不过是一间屋宅,之后真有其他想法,再买也是一回事。” 祁贺懒懒点头,“若是不得劲,之后每到一州就置一新居也不是不行。” 听听这语气,多像是一掷千金的豪绰郎君,声音里明晃晃透露出不差钱的意思。 成泛起了玩笑的心思,后退微微弯身一礼,眉眼弯弯:“是极,之后住行之事便仰仗咱们七郎了。” 祁贺不羁回礼,嘴上也是一本正经:“大娘子无需客气,衣食之事上,某也可全盘包圆。” 话音落下,二人相视一笑,从回廊向原处走去。 这头宾主尽欢,笑语相连,不远处某院落的一间静室之中,宾主相处,气氛却没有那么妙。 黑衣高冠的青年展开信纸,一眼扫下去,脸色越发古怪,“你家主君也是妙极,这种事巴巴地找上我这没名没姓之人。回复贵主人,这活我没兴致接!” 对面人一袭常服,文士打扮,坐在竹帘一侧,闻这冒昧之语,也只是一笑,略施一礼,“阮郎君多虑了,此非夺人生路之事,若有郎君出面,定是手到擒来。” 黑衣青年阮郎君,听此言更感莫名,长眉一挑,“我阮某人做的,正是这些断人生路财路的事。想来先生是找错了人,出门左拐恕不相送。” 也不知是哪地的傻缺,将他阮某人和别人混淆了。他不以为意,扔开信纸,继续擦拭案上的一柄长剑。 文士神色不变,笑容更深,“在下主君确实未记错人,在下也未曾找错人。想来是贵人事多,忘了问亭旧事。” 阮郎君擦剑的动作不停,头也未抬,“某是粗人,只懂刀剑向人的事,文绉绉的旧事新事,一应不过问。” 口上说完,手上动作也差不离了,阮郎君抬头,见那文士坐姿未变,也不过问,只是向里喊了一声:“苇娘,送客!” 里间绕出个女子,柔柔一礼,为文士打起了帘子。文士诧异地看她一眼,暗叹一声,知晓要说动此人,不是件轻易事。 他拱拱手,长袖委顿,声音里听不出波澜:“郎君请多考虑,若改了主意,可遣人去帽儿巷子找有老桂树的人家。” 阮郎君吹了吹光可鉴人的剑身,淡淡一声:“先生一行路途遥远,怎么到了地方,寓所却勉勉强强?看来贵主人待下有些严苛啊。不若另择新主,重谋新路?” 文士身影一僵,手放得飞快,“主君安排自有意图,郎君休要说笑!” 阮郎君却收了笑,不再多言,专心于手上长剑,送客之意明显。 文士一行人脚步声远去,静室帘子又是一扯一放。刚才那女子身影闪入,恭敬地立在一旁。 把玩着长剑的青年男子眼一抬,看向侍立如玉的女子,“人朝哪个方向走的?” 苇娘——杜苇苇长睫一扬,声音清澈:“看去向,是帽儿巷子那头,在善逸坊。郎君可是有什么安排?” 阮粢(zi)勾了勾唇,未等杜苇苇有所反应,便扔下手上剑,哐当一声砸在案桌上,听得她人一抖。 他看着眼前明丽而柔弱的女子,轻轻一笑,却含了说不出的冷,隐隐中还藏有疑惑,“趁着还可挽回,杜娘子还是再考虑考虑,某当不起诱拐女子的罪名。离了绣楼内闱,可不再兴贵女的那点做派。” 贵女做派,不包括探寻无关紧要人的想法。 面前的女子咬了咬唇,却未如他想象的那般摔帘而出。 阮粢也不想管这举动古怪的女子,端起手中剑,小心翼翼地吹了吹。 剑柄挂了一个穗子,经年累月的,早已失了原来的色彩。 和他一样。 眼角余光瞥见杜苇苇孤零零站立的身影,阮粢按捺住心底的不耐,摁了摁眉心,好言相劝:“你是杜氏女,就算是旁支,也不会缺衣短食,从何来的我对你的救命恩情?某劝你还是早日归家绣花好些。” 不怪他烦心,是这女子前几日突然找来,泪盈于睫,口口声声说他这浪荡游侠子是她恩公,愿弃锦衣玉食做他扫洒婢。 且不说他从未救过如此形容的女子,这号称出自京中名门的贵女想法就十分离谱。为这莫名其妙无踪无影的报恩,钻了非要待在他身侧报恩的牛角尖。 阮粢顿了顿,还是决定含蓄地劝离杜苇苇:“某不过一闲人剑客,干着不入流的行当,与你杜家张家都无干系,你莫…” 这劝告的话未来得及说完便被安静了许久的杜苇苇高声打断,“你不是什么闲人剑客,你是那个先…” 许是神智上来,杜苇苇移开眼睛,捂住嘴唇,想借由咳嗽移开话题。 长长的咳嗽声止断,杜苇苇抬眼,望进阮粢沉邃的双眼。 眼前的黑衣男子沉默地放下手中剑,沉闷的声响像压在杜苇苇心间。他站起身,从案桌那边一步步走来,直至距她两步远。 杜苇苇垂下眼,心中酸涩难言,事情荒谬难与人说,自己都不信的事该如何同别人提起? 阮粢,确确实实救过她。 在她的无数个梦里。 在十年后城破时。 阮粢不过是他潦倒浅滩时期的化名。 杜苇苇余光扫过阮粢的一身黑衣,下一瞬,粗布衣袖抬起,钳住了她的下巴,声音冷若寒冰。 “你是潜在西京的探子?赵国的?” 杜苇苇张了张嘴,吐出一句“不是”。 而后她看到阮粢一笑,问她:“我是谁?” 他是谁? 和那位晋平公主模糊中有几分相似的感觉,或者说是和所有高高在上的人都如出一辙的冷冽。 下巴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冰凉的手指探上了她的喉咙。 “你是…” 殿下。 杜氏旁支名为苇苇的小娘子发了癔症的消息在几日后递到了成泛面前。 “怎么回事?” 成泛从记忆中捞了一会才想起与这位杜娘子的交集。 坐在她对面的郑云期磕了一把瓜子,喟叹一声:“在杜家别院发现的人,据说醒来了便一直唤着‘殿下’,我想这莫非是想着你来着?” 成泛一愣,忙摆手否认,“我与杜娘子只在三月三见过第一次,之后再无碰面时候。” 虽然当时见杜苇苇之时未与郑云期一路,但事后同郑云期见面,成泛还是询问过她有关杜家的事。 郑云期放下瓜子仁,拿眼珠看着成泛道:“我想也不不会是你的缘故,她对你一个女子有何心心念念的。只是…” 郑云期犹豫了下,还是对成泛道:“目前杜家遮掩消息不及,你谨防别人拿此事大做文章,污你声名,扰你大事。” 成泛一听,一怔之后便开怀一笑。 她看向对面隐有忧色的郑云期,安慰道:“你尽管安心在弘文馆待着。我这声名不值几个钱,别人妨碍不到我身上。” 成泛顿了顿,“况且我身上大事,不过是八月的婚事,谁敢扰我,刀剑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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