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三八章 下赌注 成泛含着笑看了这位急不可耐找她麻烦的小娘子几眼。 一身与成涟如出一辙的淡色衫子,打扮往娇柔方向走,但她说的话却不见柔软。 方才与成涟明着安慰实则鄙夷的唱和十足精彩,成泛也不由为她俩的几分默契拍案叫绝。 成泛侧着头看了阿茯一眼,眼神询问她这人是谁。她还当真忘记了这位牙尖嘴利的女子出自何姓何家。 阿茯做了个口型,伸出手指比了个二,又弧度轻小地昂了昂头。 成泛恍然之后又是一笑。这不就是在给她示意这是淑妃娘家某人嘛。 成涟行二,阿茯昂头的动作,将淑妃平日在外面的神态模仿得活灵活现。 只是不知具体指的是淑妃娘家的哪一个子侄。 她赞许地朝阿茯斜飞了一眼。阿茯忍不住抬了抬下巴,一副“不过区区小事”的样子。 她俩这眉眼官司打得个火热,周边人却是耐不住了。首先沉不住气的就是成泛的这位二妹。 成涟眉微微一蹙,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下。 “就算长姐心中为此烦躁,也还是不要存心找茬为好。你当人人都像我和静娘这般好意给你想法子么?” 静娘想来就是这个小娘子。 成泛觉得她快要不认识“好意”是什么了。 一个不安好心的人,口口声声把"好意、为你考虑、你还不感激我们”之类的话挂在嘴边,真有点滑稽。 钟静觑着这里话头引向了她,连忙描补:“或许公主误会了臣女的意思,臣女或许话中有纰缪,但句句都是为公主考虑。毕竟,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在这个时候了,钟静这话说的,也还是把人拿傻子耍。 成泛心中腻味,真切觉得自己在此与她二人对上是在耗费精力。 她拂了拂阔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大可不必为我考虑什么,你二人若有这份闲心,不如分点给课业拿个前列为好。” 她声音带着笑:"不是我在此故意揭短。连策论这类基础的都摸不清门道,也就别成天上蹿下跳徒惹麻烦了。你说是么?成涟。” 成涟一听,脸色就没那么好看。 这弘文馆上下,谁不知道晋平公主学业名列前茅,甚至大半学科都是全馆第一,在骑射方面更是不输男儿。 也就是说,她在南院女馆处,是一个独领风骚、碾压全场的存在。 成泛看向成涟,还是装模做样地叹了一口气,语气里谆谆教诲的意思:“姐姐我也不求继续入学。既然圣人有这要求,我退也就退了吧。到时候,还希望妹妹有足够大的进步。到时候,拿着圣人与淑妃的赏赐来,也不会没有底气。” 既然要互相给对方找不痛快,那肯定是毫不手软,嘴下不留情的。 成涟那学识课业也算是优异,往往排列在南院的四五位序,但与成泛的相比,又显得没那么耀眼了。 而对比,往往都是惹人不快的。 没看到成涟现在就是咬着唇低着眼,压着心中的不痛快么? 成泛转身往南院走了没几步,后面却是极重的一声: “啪!” 成泛顿住脚步,皱着眉回头,想来这是演给她看的。 钟静手严严实实地遮着半张脸,低着头肩膀隐隐抽动,却未发一点声音。 反观动手的成涟,却如同受害者一样:捂住心口,手指颤颤巍巍。 就是这样,成涟还是怒气上涌,张口便是一顿抢白,嫌弃地看了钟静一眼:“没见识!果然是小门小户教出来的,在外行事没有一点章法不说,连眼色也不会看!” 钟静一言不发,只是木呆呆地立在原地,如同雕塑。 成涟旁边的侍女赶忙上前,将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钟静挤开,连声唤着成涟,表情却没有太多慌乱之色:“公主,公主!您是不是不舒服?可是这钟家娘子惹得你难受?” 几言几语之间,把所有事都推到了这个钟静身上。 成涟顺势倒在一个侍女身上,拿袖子盖在脸上,声音细弱:“先扶我找个地躺一会,再去个人给我告个假,等我缓过来再去馆中上课。” 她身边的侍女应声连连,搀着成涟举步朝着外面走去。 后面几个沉默当背景板当了许久的小娘子面面相觑,不知是跟上还是留在原地。 成泛冷着脸看了这么一出闹剧,又觉这场面开口道:“我看你也不必这样勉强自己。” “不如等你那时不时就要心悸难受、发作一阵的顽疾给根治了再来,免得在这外面随时随地都要被冲撞。这冲撞多了,似乎也……不太吉利。” 她瞥了一眼埋头忍笑的阿茯,吩咐道:“你去安排人将这里收拾一下。” 这善后处理,还是要花点时间的。 成泛扫了周围这几人,淡淡说道:“该做的该说的,想来你们心里有数。至于钟静娘——” 见钟静娘那低头不言的样子,又显得有几分可怜。成泛话音一转,原本想要警告一番,现下也觉得没了必要,“罢了,别的也不多说。先下去处理伤口重要些。” 说完这些,她也懒得管这后续如何。 成泛就往南院里走,她今日之行是来拜别几位授业恩师的。 这些事,已经在无形之中耽搁了她不少的时间。 只是不知,成涟与钟静娘这种相处往来是否另有隐情。 等成泛进入几位学士平时作考核的正堂时,没见到几位授业的老师,看到的是意料之外的人。 其实也说不上是意外。 平日里难得一见、此刻也应该在忙政务的宰辅崔進立在书案之前,含笑执笔与一位埋头的年轻郎君一道书书写写。 那郎君正是三月初四之后半月未见的祁贺。 见成泛进来,崔進轻轻搁下手上的笔,朝着成泛一礼,又被她给避开。 祁贺在那里唤一声“公主”后,又继续埋头苦干。 成泛看了崔進一眼。 只见他笑意和蔼,半点也不见一人之下的盛气凌人,与她已经作古的外公有些相似。虽然年近古稀,身上的气质却不是迟暮的腐朽,带着一点干练沉静。 “崔公难得闲暇,今日凑巧了,竟然遇上了您。”成泛向他行了个见师的礼,虽然他是个挂名的弘文馆馆主,名义上也是成泛的老师。 崔進笑呵呵,“今日不是什么凑巧。我想着自己这么久也未曾来看过,都有学生要出馆了,便来看看。” 成泛一拱手,话语中带着一点无奈,“是学生有其余的要事与馆中的授业冲突了,做出这个决定我也左右为难,还请崔公谅解。” 崔進摆摆手,示意自己理解她的选择。“公主是难得的明白人,小小年纪,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 他的突然赞许,还是有点出乎成泛的意料。 “我虽然没有直接插手馆中的事务,但从几位先生的闲谈中,也大致知晓你们近来的表现。”崔進执笔,蘸了蘸墨汁,在纸上勾画一阵。 “或许其中有些我不知道的,但实话是,你的情况我差不多明了,馆中的教学也不会再深入到哪里去。既然你已经决定,放手一搏也未尝不可。守之也是——” 他看了旁边一直埋着头的祁贺一眼,忍不住笑骂道:“守之啊,你这样默不吭声搞暗的可不行。怪不得公主来也只是一个招呼而已,原来是趁着我们说话的这点空档,又写了这么多。” 祁贺只是神色不变,手下不停,“谁不知天下名书千千万,崔家府库藏一半。崔公难得大方,这个赌注我还真是赢定了。” 成泛上前几步,两人面前都是一张铺开的白纸,中间平坦着王右军《乐毅论》摹本。 她惊叹不已,“虽然《乐毅论》原版收在内库之中,但我也从未得以一观。崔公是把这摹本作赌注了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崔進也未免太大手笔了些。 王右军的原本难见,就是摹本也少见于世人之前。 先帝时曾经命当世大家、雷国手后人雷鹤临摹了五本,分赐给当时炙手可热的几位臣子。 崔進有一本,她外公手上也有一本,但因皇帝处罚了他,所以赏赐的物事除了一座府宅和封爵,全部没入府库。 这《乐毅论》摹本的珍贵程度可见一斑。 崔進捻着胡须,笑道:“我岂敢如此?不过是拿三天的借阅作为赌注。就是这样,老夫也心痛无比。” 祁贺笔下不停,却轻嗤一声:“得了吧,谁还不知你在这方面看重得很。就三天,也不让我带出府的。” 崔進一脸心疼之色,“早知道这混小子会比我先抄完,就不该气盛地赌上一赌的。” 他打量了祁贺几眼,似想起了什么,转向成泛:“哎哟,莫不是你掐准了公主会在何时进来,才故意在那个点上开始的?或者说,你和公主早就约好了,联手来诓我的?” 成泛含笑而立,顺手抚平鬓角,“崔公说的有道理,可惜与我没有关联。” 她转脸看向祁贺的纸上,默念下来,看样子也快收尾了。 虽为真书,结尾的“其亦未可量也”六个大字看起来有了点行书意味。 祁贺放下笔,吹了吹墨色淋漓的纸张,“好歹是一国宰辅,打探这些算什么?” “况且,公主是大忙人,等闲之人可不敢轻易去打扰,更没有联手一说。” 成泛一听,不由一乐。 这话明面上说的是,贴心至极,但细听起来,却有点不对味。 成泛摸着下巴想了一下,祁贺莫非是在和她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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