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三六章 破虚惊 阿苓确实姓柳,在成泛经历赵国宫变入主中宫后,便改为柳苓,是成泛极为信重的左右手。 因为成泛后来的种种行举,常伴她身旁的柳尚宫的大名在宫内外也算是人尽皆知。 成氏爪牙而已。 但就算再怎样对成泛的心有不满,那些人当面见到阿苓也不会丧失礼节与风度,常常唤一句:“柳尚宫”。 但姑姑这一称呼,在成泛听来,却是极少甚至可以说是没有的。 成泛端起碧透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杯水下去,神思清明了一些。 她脸上挂着不以为意的笑,心底却不能完全说服自己沉稳下来。“陈姑这样说,倒有意思的很。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得就是阿苓的哪门子亲戚。” 陈姑也笑了起来,“奴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如果真是亲戚,那还真是有些区别。那女子穿金带银的,高头大马簇拥着,好不威风富贵。不像个管杂事的姑姑,倒像个高门大户的当家娘子。”她这么一边说,一边称奇不已。 成泛却暗中松了一口气。 阿苓成为尚宫之后的那么几年,只要她想,要想泼天的富贵是不难的。但阿苓却没有,她一直都是最干练的样子,是成泛身边最可信的伙伴。 整整齐齐的宫装,没有用成泛赐下的颜色俏丽、千金难买的纱罗。她总是将自己隐在几身半新不旧的衣裳之下,显得沉稳低调而可靠。 放着这么一个人品良好,作风朴实的亲信在身边,成泛放了一百个心。 这种放心还没落到,却有其他的心绪潜了上来,如同蚁虫,细密无声地吞噬着成泛的内心。 成泛在袖子下的手指捏了捏,面上却笑语盈盈,”所以才说这是巧合不是?“她微微转头,面向一直都没有言语的阿苓,问询道:“阿苓,你说呢?” 阿苓眉毛微动,言简意赅的回应她:“奴无其他想法。奴走过的最远的路,是从燕州步行到西京,之后因缘巧合做了宫女,再无出过西京。并且,家中也未曾提过有谁在历州一带安居。” 成泛呼出一口气,明明阿苓说的话与她所知晓的别无二致,但她心下的烦躁却分毫不减。 祁贺抽出手巾将手指擦了一遍,“看来陈姑在外闯荡,见识过的场面还真不少。连这种奇人轶事,也亲自碰上了。” 似乎嫌手上仍不干净,祁贺皱了皱眉,另外掏出一张帕子一边擦拭一边闲聊起来:“我也听说了一些奇闻,说是有位女郎,前生遗憾不解,抱负未曾实现,以致郁郁身亡。虽说这听起来平平无奇,里面的弯弯道道可不少。” 祁贺抬起头,扫视了周围几人。他笑道:“我不光是在询问陈姑,你们若是知晓,也可一并聊聊——公主久居深宫,可曾听说过这些传奇见闻?” 成泛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你这话就是在无端揣度了。宫里面的嬷嬷女官们,我自然听的也不少。不知七郎这个讲的又是怎么个稀奇古怪?” 成泛好歹是混迹在一群人精里几十年的人,话头一起,这话的走向是好是坏她还是能够判断得出的。 至少,她甫一听到祁贺说什么“女郎,抱负,身亡”这几个词,就觉得这话不太妙,让她忍不住代入自己的经历。 瞧瞧她自己,可不就是这样么?大致概括起来,重合度极高。 心底有了一丝警醒,成泛打起了精神,当然,面子上的伪装自然无懈可击。 齐同琢磨了一下,凑了上来:“莫不是这女郎遭遇的所有都是其他人造成的?比如说有人专门瞅着她的动静,和她前后脚动手,好事也变成坏事。” 祁贺笑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你这样说也没大问题,但这离奇曲折还不是体现在这上面的。你们不妨再猜猜试试?” 陈姑拍手感叹,“我原先还是像这中贵人这般想的,但现在我突然有了个想法,也比较符合七郎说的古怪。” 堂中几人目光纷纷集中在陈姑身上。 成泛也好奇陈姑说的和自己猜测的有何不同。 陈姑拊掌笑道:“我这只是瞎猜,想来也当不得真。怪力乱神的说法一直都是存在的,莫非七郎要说的就是这女郎死得冤屈,以至于不堕轮回?” 祁贺朗声一笑,语气戏谑:“现在是大差不离了。不过我也是道听途说,可一概不担责任啊。” 他清清嗓子:“事情也差不多,比冤屈更多的是怨恨也说不定。据说这女子过世的也不算安生,生前是个体面人,死后却不算哀荣至极。” 话说到这,祁贺顿了顿,叹息了一声。 “这女郎估摸着不甘之气也重,竟得闻所未闻的新生机遇。之后便是谁挡杀谁,自然也心愿达成。” 半天都默默不语的阿苓接话道:“七郎这描述的,让人觉得十分熟悉。” 成泛手隐在阔袖之下,许久未休的指甲掐在掌心之上,疼痛感从手心蔓延开来。 这是她从哪里泄露了异常,还是有谁在误打误撞之间触碰了真相,所以才有现在这么一出类似于试探的闲话? 成泛本来就坐得端正,这般紧绷下来,竟觉得背上蹿出了一身的冷汗,在这温和的三月天里,她却如同浸泡在寒冰之中。 阿苓娟秀的眉微微一抬,唇角也拉在一起。 成泛从来就没有见过阿苓的这么一面,这种愁思袭罩的温婉,就像利爪,在温和的假面之下,缓缓地显现出尖利狰狞来。 阿苓……原来是祁贺的人么? 成泛闭了闭眼,又睁开来,视线直直地凝在阿苓身上。 阿苓“啊”了一声,带着一点茅塞顿开的小小激动:“奴虽能识文断字,但一些掌故还是似是而非。这不就是那谁一枕黄粱么?不过七郎说的这个是女郎而已。殿下评一评,奴说的,可有几分道理?” 成泛听她这么一说完,恍惚了一下。这才知道是自己虚惊一场了,或许根本就是在疑神疑鬼。 她点头赞同:“你举的这个掌故,确实切合七郎的描述。” 阿苓向来心细如发,最近她的举动,虽然说不上出格,但整个人的气质相比于真正十八九的公主成泛,早已有了微妙变化。 要是阿苓没有疏忽,极有可能已经发现了她身上的这点变化。 一个人的整体面貌有时候仅由着一股精神气就能凸显出来。 成泛身为一根浮萍的现实没有变化,只不过当时的她不稳实,一步步的反击与对抗都既无底气又无章法,无依无助,弱小可怜。 但现在的许多事情上,成泛都伶俐变通了不少,一些之前触不可及的东西,也差不多尽数落于她手。想来目光集中在她这里的,应该都会或多或少地发现她的异常举动。 成泛对此也没有去刻意藏着掖着。 阿苓浅浅一笑,又飞快地整了脸色,恢复成原样。 成泛将手随意一搭,将身体埋在椅子里,整个人显而易见地轻松了下来。 “在这件事上,我与阿苓的看法别无二致。不过有一事我认为奇怪:你这一个好端端的郎君,怎么突然就开始关注这种鬼神之说,你平日里不是能有多远避多远的么?” 成泛想,事出反常必妖。出现多件反常事,那就更是妖上加妖了。 之前那么多年,可没听说过祁贺是敬佛信神之人。丽京每年的驱邪大典,祁贺从未亲自参与过不说。就连他的生母礼佛,也没见过他亲自踏进庙子一步。 实话实说,她也就是那么一点点好奇而已。 祁贺干咳一声:“传闻而已,我也只是听个稀奇罢了。公主也莫要当真。” 当真?谁管一段没头没脑的话当真当假? 成泛玩味地看着祁贺,现在的阿苓暂时洗刷掉了是祁贺手下的嫌疑,但祁贺本人却越发让成泛怀疑了。 究竟是怎么的一个传言,才让祁贺当做笑谈一般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且这整段话里,若是把成泛自己的身份模糊一下,竟然可以完完全全地与其对应起来。 要说祁贺不是故意的,只是碰巧在有她的场合说出来,碰巧说的事与她的死与生相似无比。成泛觉得这不是祁贺傻就是她蠢。 谁会心大如此,无缘无故地就提出以生易死、连传奇也编不出的鬼话来? 虽然证据不是十分确凿,但成泛已经大致确认,祁贺和她一样,也因为某种缘故回到了自己的过去。 只是不清楚,他是不是也因为遭遇了不测才回来的。 以此为前提,成泛觉得,祁贺的许多行为才有了合理的解释。 例如他迅雷不及掩耳的请旨赐婚,例如他突如其来的熟稔,和猛增的相处机会。 这般一想,成泛脸上扯出了一点笑模样。她现在分析得有底了,心下的压力骤然一松,当然也腾得出空闲。她就要来看看,祁贺到底有多大能耐,又能装到何年何月。 成泛一弹手指,不紧不慢:“我未当真,我其实也并未听懂你说出这话的缘由。” “忘了给你说,你之前的许多话我也并未当真过。既然是做做面子情,什么真情实感也都收起来为好。” 成泛瞟了一眼祁贺有些怔住的神情,语气里飘着嘲讽:“不会是…你把我的玩笑话当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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