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二八章 求娶意 太后这话这语调堪称温和,说不上严肃,像极了殷切过问家中小儿女亲事的和蔼长辈。然而在场众人都知道没这么简单,这其中牵涉的人个个都不是那么好想与的。 在座的各位虽然都默不作声,但也暗暗坐直身体,想要观这接下来的交锋。 成泛一眼扫过去,那封丽京来的国书言简意赅,极为官方,大意是“两姓结义,天作之合,当为利国益民盛况。愿派来使,以献贺仪,以尚新妇。” 成泛在心中掂量了一下,实感祁贺和自己不受重视的现状,因为仅从国书就与她自己在前世得到的待遇大相径庭。 眼前的贺仪单子只是书写了一点名目,并没有列出具体物件,笼统地有点潦草无所谓。 说是正规商议的国书,更像是赵国随意写出来做个面上功夫,让赵成两国彼此不至于颜面大失而已。 这两辈子的这个时间段,成泛都没有得到太多的重视与宠爱,所以这待遇的差异不至于是因她而起的。 祁贺目前只是一个滞留成国的质子,身上名头只有一个无足轻重的右千牛卫将军;而她之前和亲是以聘太子妃的规格进行的,尽管赵国当时还未立下太子,但她的聘礼单子远不是现在的这般草率。 犹记当初赵国以皇帝胞弟为来使,亲献国书,上面言辞殷切,求娶之意句句真诚不说,那聘仪也不乏珍器重宝,让见惯了奢华的西京权贵,也不由咂舌。 现如今不仅来使还未启程,仅仅从这份礼上,便已高下立显。 成泛只是心中嗤笑一声,并不放在心上。她能看出这种端倪,祁贺也是混迹宫廷多年的老油子,自然不可能毫无察觉。 她这样想也不是贪图这一星半点的器物,只是这种差异,多少让她不太爽快。 现当下,就看祁贺自己的应变能力了。 或许是见下首的祁贺沉默的时间长了些,太后抹下腕子上的佛珠串,不紧不慢地磕在安置在她面前的小紫檀桌上,看上去只是随性之举,但落下的响声过于清脆,让这满室的气息不由一滞。 这个时候自然有人会看眼色,代替太后出声,打破寂静。 “太后此言不虚。祁质子是出身显贵,而我朝公主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轻易怠慢不得。更何况祁质子还是幼子,想来令尊天子尊荣,也不至于对你二人如此薄待。如今看来,你二人之间,也不存在谁高攀谁的情况。大公主你说说看,是这个道理吧?” 这样说着,说话之人还拿着一双眼觑着成泛。 这话说的,倒显得成泛与祁贺二人处境凄惨,既无荣宠又不太登对,还得让当事人承认自己真相确实如此无疑。 说话之人成泛眼熟的很,正是不久前太后回到寿昌殿时打过照面的和郡王妃秦氏。 也不知是想要奉承太后还是自身充沛的表现欲,和郡王妃嘴快心直,也偶有伶言俐语。这谈不上是缺点,甚至于是个难得的长处,但在有些场合脱口而出时,这气氛会不知不觉间陡然一变,说不出是雪上加霜还是什么。 正如此地此时此刻。 说起来,和郡王妃说的也是句句在理,其中或许还真情实感地掺杂了几分她自己作为一介长辈的拳拳关怀之心。 祁贺是幼子不假 ,他阿爷也确富有一国。但在另一方面,他与成泛板上钉钉的亲事,并未在赵国掀起巨大的水花,也就是说,祁贺的存在在两国都是不尴不尬的。 关心是有的,但这话听起来古怪也是真的。 要说是落井下石明讥暗讽,也不太像,毕竟这话太拉反感值。 成泛结合为数不多与她打交道的情景,琢磨自己这位应该唤为和郡王婶的长辈才得出结论:或许在这事上,她还真是没有恶意。 是真是假,成泛也不去追究了,不过是口上机锋而已。她随意施了半礼,简单作答:“我二人之事,自有宗正寺操劳,和婶娘府上忙碌,不敢劳烦您多加操劳。” 言下之意,便是不想就此多谈。 而和郡王妃却好似没听懂这委婉的话意,柳眉一竖,直不楞登地,冲口就是一句:“这零零散散的,贵重东西都没几件,哪来的什么操劳?!" 听起来还真是看不惯在为成泛打抱不平。 坐于上首的太后见话头不好,张了张嘴就想要打回圆场。 而未等她开口,半天未见发话的祁贺上前两步站定,礼仪规矩一丝不苟,不像平日那般疏狂不羁,“某丽京祁贺,请太后金安。今日既为拜访,也为婚事而来。” 太后面色不变,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她示意祁贺递呈上那封国书,语气却极淡。 “依我看来,你赵国既然对两国联姻毫无诚意,这门亲事不结也罢。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你如今与元真,看上去不太像是能成佳偶的样子。“ 此话一出,在座的几乎所有人脸色都认真了起来,这不是什么小事,或许这波澜就牵扯上了他们。 国力富强又出身尊贵的皇帝嫡出公主,与战败之国送来的质子,本身就没有什么结亲的必要。 看这突如其来的赐婚旨意及后续的发展,便能大致猜测出其中另有隐情。 在座的几乎是宗室,都和成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余人没有立场也无必要说这种话,但太后却不一样,她既占了亲缘又有名头,说出什么话都具有天然的威信力。她能让政令施行,当然也能更改。 至少安淑妃在听到这话时忍不住揪了揪自己的衣袖,心中颇为气恼,太后这一露面,她策划的这事崩了的可能性就大了。 成泛早在回应了和郡王妃后就找了张胡凳安稳坐下。虽然事关于她的前途,但目前还不用她着急。 目前这个如果真不行可以换下一个,后续的实在不行也可以选择先做个风流自在的公主。 况且她也想听听祁贺对此事有个什么样的看法。单独面对祁贺时,成泛总有他对她隐有情思的错觉,而她恰恰对此狐疑。在这众人灼灼目光之下,想必能看到一个真诚一点的祁贺。 成泛一边这样考虑,一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看这接下来的走向。 祁贺沉吟了一瞬,便抬头看向太后与皇帝,稍微收敛了一下嘴角向来的笑纹,看起来既不会显得轻佻又有慎重之意。 “晚辈深知自己长处寥寥,本来不该妄想与月同辉。”这般说着,祁贺望了一眼成泛的方向。 成泛对上他的目光,挑了挑眉头,换了个姿势,实在没想到祁贺在一干人面前还能如此大言不惭又自行谦虚。 祁贺转过头,勾了勾嘴角,似是极为愉悦,看在那几人眼中,他这人又显得真诚了几分,“晚辈远到西京,与公主相识已有多年,如今也不敢口出狂言,说出完全配得上公主之话。但这些年下来,某也有些经营。” “现今愿倾我质子府上薄产,以求娶公主,愿为萧史弄玉,共成佳话。” 太后脸色沉沉,却看不出心思如何,似在掂量祁贺这话的分量如何。 最后打破寂静的反而是皇帝的朗笑声。 在成泛看来,皇帝会有这这反应也不出奇,毕竟,他对此事从始至终都是乐见其成的。 皇帝含笑拊掌,话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满意,不知是在为这位佳婿还是为自己的眼光,“朕看人还是没有大失水准的,阿娘对上元真之事也是谨慎过头了。不说守之是在我们眼皮下长大的,就是现今,也是西京人尽称赞的出色儿郎,即便元真是我亲女,也得承认他二人极为相配。” 皇帝这么一起头,旁边的几位宗亲自然是一阵附和,更有几位女眷更是围着太后道起贺来。 成泛这话听得腻耳,便把注意从皇帝那边移向其他方向。 她之前就密切关注着周围人的动静,现在瞟到轻舒了一口气的淑妃,面上毫无波动,心下却一阵嗤笑。 一山更比一山高这说法果然是有些道理的。说起来,淑妃最近也是患得患失,之前做下那么多事时也是一副安然温婉的模样,现下也会因为一点波折而心绪不宁了。 再要细想,耳畔传来细细柔柔的年轻女郎声音,让成泛忍不住想到她院中盛着朝露的幽兰,是她五妹成泊。 不知何时起,成泊就站到了她附近。 成泛坐在胡凳上,从她这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几缕乌发随意散在成泊白瓷般的侧脸旁,静谧而苍白的气质奇异地混杂在一起。 “守之哥哥这话真是感人至深,看样子也得阿爷看重,但看长姐这稳坐如山的态度,莫非是对这桩亲事不在意?”成泊整了整衣袍,徐徐问道。 成泛目光在成泊身上扫了一圈,停在了她的裙角上,暗道事情还真是有些意思,但也没漏掉她话中的纰缪,懒懒答复道,“姊夫还有驸马都尉,你选个来叫。” 那边溜须拍马的话告一段落,看得出皇帝是真的心情舒畅。 皇帝朗笑几声,随即语气不变,话锋一转,招呼几步之外的祁贺问道:“说来也是让人感慨,人心易变。也怪底下人疏于安排,没留意你府邸上下就那么几号人,竟然也会有叛逆仆婢。” 祁贺心中猛烈一跳,怕是自己派出的陈姑和冯先生在那边的踪迹让皇帝起了疑心。 但现在也有可能皇帝并未掌握证据,只是诈他想让他露馅而已。 不过,都是老狐狸,半真半假地做做戏自然都是极为精通的。 他装作极为疑惑的样子,微蹙着眉反问道:“圣人是指前两天往我食具中投毒的那个婢女么?她那日就因为行动未遂自尽了,死前还划花了她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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