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二七章 杜苇苇带了这番话后就先行离开。 这丛草葳蕤的小径尽头,就只余了祁贺一人。隔了这么远,祁贺看不清成泛脸上具体的神情,只觉那唇角勾起的弧度,未免大了些。 如他所想的那样,跟着成泛过去,早晚都会说上话的。 现下果然应验了。 祁贺决定先发制人,占据主动权。 看着面容平静的成泛,祁贺自顾自地就撩了袍角,在成泛两臂远处坐了下来。 下手第一步。 祁贺清清嗓子,对着成泛展颜一笑,煞是清朗,“多谢元真姊姊为我解了围,你应是知我的,其实不太会应酬各色的夫人与女郎。” 成泛听了这话挑了挑眉,不太相信。 毕竟祁贺是有个“广交游,易相处"的好名声,不仅各路男子对他夸赞不绝,竞相引为知己,就是女子们,也大多恨不得与这“赵国白面郎”有个接触的。 不过她也没多说,就是要看看祁贺接下来还有什么花样。 别说,作为观戏人,看别人作戏之类的其实还蛮有感觉。 祁贺见成泛没有出言打断他的意思,使出下手第二步。 他假装突然想起那般,姿态优雅地从袖袋中掏出一方素帕包裹的物事,看那大致的轮廓,成泛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祁贺漫不经心地递给成泛。 送东西这事,就得时时挂在心上,就算对方不收,也是一份心意。 成泛掀开这方素净绣兰的帕子,顺着那未收拢的链子将它拎了起来。 这是一个银质镂空香薰球,整个不过掌心大小,看起来精致小巧,放在手中着实适合把玩。 绕一圈数下来,是六枝花叶舒展的木犀,其下又是一丛兰草,粗疏几根。 这匠作能力实在不俗,就是这木犀细小的花蕊,也刻得纤毫毕现。 成泛凝神看下来,竟找不到一点敷衍的地方。 可见是用了心思的。 “这是哪里得来的?”成泛问道,这木犀,也即是桂花,是她最为喜爱的花木。她想问个清楚,之后也好让人去买一点。 “喏,这是前不久在外面,我和万叶找匠人师傅做的,我还搭了几把手呢。”这话说的,成泛还听出几分夸耀的意味来。 原来是他亲自动了手的,成泛也就理解了祁贺这种语气缘由何在。 成泛问道:“竟不知七郎有着手艺,不知道你在里面分担了些什么?” 哪知祁贺就忽地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才吐出,“我画了那副设计的初稿,也算是参与了吧。” 祁贺:没想到第二步见鬼地在这里失效。 看着祁贺有些勉强的面容,成泛了然。 这便是了,虽说是画了,看这神情,约莫是画的花样也没被采取罢。也不知是画得太离谱还是怎么一回事。 她弯了弯唇角,觉得面前的祁贺十足的有趣,既不呆板也不枯燥,是个迥异于她的有情调的人。 成泛捞起这个银质香薰球,送到鼻子处,轻轻扇闻,“还妙在没有那种扑面而来的浓烈重香,你眼光还是极好的。”这种淡淡的月桂清香,不浓稠粘腻,只是若隐若无的缀在身上。 又恰好踩在她的喜好之上了。 她向祁贺颔首道谢,“这个银球,很是对我的胃口。宫里面的小吃食你还有哪些想要尝尝的,我双份给你提来。” 她住的千秋殿配殿,一应饮食都是在千秋殿的小厨房备的,不用去司膳司领取。自由自在不受管辖,做的全是自己吃得惯的。 竟有如此好事? 在吃食方面被约束久了,祁贺早已对之后能尽兴地享受各式美食佳肴不抱希望。 但听成泛这语气,祁贺又觉得将来必然舒服至极。 毕竟,如果有女主人发话允了他可以随意吃喝,想必府上的人也不会公然与她抗衡。 这府中人将他看得这般紧,不是祁贺纵容的,他也未觉有太大的反感。 毕竟,他们是受了那个人的命令的,要在衣食住行上对他严加看管。 成泛把玩着这个香薰球又坐了一会。 当时在那楼里还没什么感觉,现下休息着,便感觉有些不对劲来。 腿上似乎有擦伤,想必是在推搡的混乱中弄出的,磨着这胡服,着实火辣辣的。好在那破败很久的堂中尚算整洁,没有碎片渣子,倒下也不会因此造成有太严重的伤口。 成泛转了转脚,感觉没有什么异样之后,才看向祁贺,“我出来有一会也该回紫云楼了,你需要同我去拜见太后么?” 这门亲事来得急,太后早年曾说要一手操办成泛的婚姻之事,如今阴差阳错,皇帝越过她,直接为成泛安排了这一桩。 成泛想,要说太后对此是有多欢喜,恐怕不见得。 犹记当日太后回宫第一天,就私下里拉着她的手长吁短叹,直说要是过不下去就各自玩各自的,更连蓄养男仆美婢的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成泛当时极为惊异,她自己是有过如此想法的,但太后说出这话来就显得不为寻常,惊世骇俗了。 太后当时看着她的神情带着一点哀伤,只是沉默拍着她的手。 成泛大致知道,没有说出口的话或许就是沾满了血泪的往事,经年过去,斯人不在,又是残余的一桩伤心事罢了。 祁贺听了这话心下惊喜不已。 太后是自皇后身故以后成泛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如今成泛想带他去拜见太后,那么也就是认可他,并请长辈掌眼的意思了。 这岂能错过? 祁贺自然立马应下。 这种亲厚长辈的相看,与皇帝那种只看各类身外条件的还是有点区别。 毫不夸张地说,祁贺被选中,只是因为合适,满足的首要条件是有利益的一致性,在这点之外,才去考虑那些人品样貌脾性等因素。 他是一个极好的噱头,一个会加剧赵国纷争的导火索。 他对皇帝的心思心知肚明,成泛也理应如是。 但祁贺是愿意配合他的,因为他给出的诱惑是他不想拒绝的。 就像猎物有时会为了某个虚妄,心甘情愿地跳进猎手的圈套之中。 这两者考察的不同意味着,在太后面前,祁贺要接受的考验会更多,也更严苛。 太后是成泛的亲人,与他却是毫无干系。太后会完全站在一个陌生人的角度,以全然挑剔的眼光看他。 不管他品貌有多出众,对成泛又是多么的忠心不贰,仅仅现在作为在邻国的质子的身份,就会让一切他所拥有的都大打折扣。 并且对这份真心的审视还会或许更加严格。 都是出生皇室,见惯尔虞我诈生死之争的狠心人,怎么会相信抑或是在意这份真心。 而他,无凭无据的,又凭什么成为那个例外呢? 事实也是如此。 端坐在主位的太后在看见祁贺的第一眼,便收敛了与皇帝后妃们交谈时的温和慈祥,眼神猛然锋利了起来。 这种注视着实谈不上让人愉快。浸淫朝堂与后宫四十余年的太后,其老辣与辛锐早已不显于形,只是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产生无尽的压迫感。 祁贺在这种无形无声的压迫下,面不改色,行止仍是得体,保持着那个拱手行礼的姿势一点也不变。 成泛对这暗地里的交锋视若无睹,只是面色如常地向太后及皇帝行礼问安,随即与祁贺并排站在一起,又是一礼,声音朗朗:“臣与祁将军并见请太后、圣人安。” 祁贺早已因恩宠升为了千牛卫将军,如这般称一声“将军”也是可行的。 这种并肩姿态与话中的相提并论,无不在给紫云楼众人传递这一讯息:晋平公主成泛在给祁质子撑腰,就算到了圣人、太后面前也是如此。 太后也从中知道了成泛的态度,再看这面前儿郎的相貌身量气度,也多少有点明白。 成氏皇室众人,不论男女,皆好美人,尤喜面容精致,身量合度者。 祁贺这样子,是完全长在了成家人的喜好之上。 成泛再怎么出挑特别,在挑人这一方面还是多多少少和其他人有相似之处。 太后闭了闭眼,这种场合也就罢了,到时候再慢慢地为成泛试一试这个夫婿的品行,看看他是否如西京众人所传的那般如皓月当空,映得其余人如星黯淡。 “赐坐。”太后颔首道。 皇帝姿态不变,只是坐在那里,手上把弄着类似于国书的物件。 皇帝动了动,为自己换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将手上的物件拿给旁边伺候多年的内侍永年,永年又毕恭毕敬地地城给呈递给祁贺。 皇帝淡声开口,“这是你阿爷那边给的回信,看样子初步定下了婚事日期。” 祁贺将国书展开,放在自己和成泛面前。 国书早在十多天前旨意初下时就已快马快船送往了赵国国都丽京。 算算日子,若赵国皇帝对此批复及时,这封关于祁贺与成泛结亲的国书也该在这两日抵达。祁贺没料到今日便已抵达,也算是及时的很。 太后抚摸着手上礼佛的珠串,缓缓问道:“眼下你俩婚事要在西京举行,老身想知道祁质子对这门亲事有何筹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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