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试探 暮春时节,这风却不是杨柳风,吹得人面上生寒。 成泛和祁贺相对而坐,两人侍从均候在八角亭外,周围挂上的屏障随风微动。 沉默的气氛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从皇帝允了他们出殿到一同坐在这有丝丝寒气的亭子里。 成泛心底是有疑惑的。 时下风气开放,礼教也并不森严,寡妇也可以二嫁三嫁,这些在上流家族里都是屡见不鲜的,更遑论皇家。 男女相见虽然也要恪守礼节,但也不是不可以打马球、共游猎,席地同坐的。 按理说,她自己跌下了池子不假,被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祁贺救起来也是事实。 虽然这种非亲眷的男女肢体接触会让人侧目,引得闲言几句,但也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需要将女子急急出嫁而去堵悠悠众口。 但这么不可思议的事却明明白白地发生在了她自己身上。 皇帝从勃然大怒到平和如初,这其中的态度实在是转变得过于快速,快得就像做戏一样,并且还懒得去做全。 祁贺试探性地一提出尚主,皇帝没什么犹豫就立即答应。 这很难不让成泛联想到这是不是皇帝的某个计划,抑或是这二人之间有了什么未宣之于口的交易。 至于祁贺那副热忱与真心,她更是狐疑。 尽管他表现得那么为君分忧,并且与她有那么一点在别人看来的少时之谊,让如今缔结婚姻更像是天作之合。 但成泛心知肚明的是,祁贺与她对对方都毫无一丝男女之情,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上一世,她有夫有女,他亦是心有所属。 犹记得上世与祁贯义绝后,出于对两方联盟巩固的目的,她曾在一次商议结束众人散退后叫住了祁贺。 她屏退左右,带着笑含蓄问他:“不知济阳王可愿意与我缔结姻缘,共商国事,助赵国更上一层楼?” 事实上,双方的联盟关系已经较为稳固,更进一步其实于她一派并无太大的好处,但对祁贺却是大有裨益。 成泛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夕阳余晖洒在窗杦之上,她斜倚在窗边。 祁贺听到她的问话,却是难辨喜怒,目光掠过她看向那束日光,口中说道:“殿下有武吕之才,朝中均可为肱骨,臣不敢折辱殿下。” 言辞恳切地婉拒。 此话一出,连尘埃落地声似乎也可听见。 成泛略微一怔,随后略有不快,这并非是因为中意祁贺而被婉拒的恼怒,而是她身居高位多年,已经许久未曾听过忤逆之语。 就连向来看她不惯言语不屑的皇帝生母,也是她的婆母,也因为自己不再隐忍后的凌厉反击吃了一番苦头,从此只能退居在她的慈安宫和亲信抱怨。 但当时是怎么挥退祁贺然后平复这点不快的,成泛如今是一点也记不起了。 但总之不是什么多让她愉快的事情。 而当她如今重新站在自己十八岁的年龄去看祁贺,审视自己。 成泛自信地觉得,当时的自己眼光也还不赖。 但凡换个冬瓜面团样的王爷,她这话是提都不会提的。 眼前这位比自己稍小一点的年轻郎君,面容俊秀,气度高华,又有一个极贵的出身,虽然目前是作为质子长居在成国,但却在成国颇受当世大儒寻谙、李渠等人的推崇赞赏。 这么一个出众的青年才俊,就是在人才如同过江之卿的西京也算是赫赫有名的。 这样的人,自身骄傲自不容说,回到赵国也被皇帝胞兄委以重任,又怎么会愿意向她折腰只为求取更多的权势呢?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成泛脸上有些刺疼。 成泛回过神,暗自责备自己精神的恍惚,让祁贺看了自己失态。 结果仔细看向对面的祁贺时,一怔之后就是毫不犹豫地起身。 不知何时,祁贺已经歪在软榻之上,桌上的手炉少了一只,被他的阔袖遮得严严实实。 在这个有点寒气的亭子里,他呼吸均匀,睡得那是个酣畅淋漓。 成泛看这一幕,十足亲切,心头顽劣心顿起。 成泛一点也不客气地半弯着腰去揪他的外衣领子,想让他起来,“祁七,既然无话要说,那就回你府上睡去!” 哪知睡着的祁贺却溢出一声轻笑,陡然睁开眼,“公主要一起吗?” 正准备作恶的成泛这一不留神,见着他带笑的眼,长长的睫毛浓密,再一听他混不吝的话,心下一恼,“你倒是想得好!” 成泛不防他这样灵醒,没有准备,急急一退,倒把自己弄得脚下不稳,往后偏斜是避不了了。 成泛扭身,想偏向软榻,毕竟软一点也可缓冲,免得伤得重了。 祁贺虽习武,但这么短的时间,他又斜躺着,也难免反应不及,只张开双臂,稳稳垫住倒下的成泛。 成泛只听到下面闷哼了一声,“公主你若再不起来,要是压断了本殿下的鼻梁,你就要多一个歪鼻梁丑郎君了!” 成泛连忙撑着软榻起来,有些歉然。 面前祁贺捂着鼻梁,闷闷道,“其实我也不要紧的,不过若是公主想要慰问一下,那幅《凌波烟雨》我觉得还不错。” 成泛面无表情地摇了摇手指。 还想借机从她这里要走名画,看样子是没有伤到脑子。 祁贺也不失望,目光灼灼,“那我到时与公主一同观画,可好?” 这不算大事,成泛便一口应下。 成泛坐在另一侧,看祁贺眉目飞扬,随口道,“你这样,倒像是爱画如痴了一样。” 祁贺支着下巴,将另一只暖炉递给成泛,不甚在意地一笑,“书画适合赏玩,不比看真娘你的骑射过瘾。” 成泛有些诧异,接暖炉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他,“嗯?你不也弓马娴熟,看我作甚?” 随后觉得有些微妙,这称呼…… 祁贺话一出口似已觉不对,看着成泛微微沉下的脸,了悟起来,连忙致歉,“公主请恕失仪之罪,我早知你小名,方才是不留意才这么喊的。” 成泛深深地凝视着他,“无妨,名字就是用来叫的,不过相比于真娘,我更愿被叫做元真。” 祁贺立即装模作样起来,笑嘻嘻地拱手朝她一揖,“元真姊姊在上,还请宽宥七郎不知之过!” 成泛笑看他这番作态,心下还是有些疑虑在。 不怪她敏感多疑,而是她前世曾经在历州时曾化名徐真娘进行了一番部署,而她能够确定,除了那一两个绝对的亲信,就没有知晓她身份的人存在。 她小字元真,亲近之人唤她“阿真”,并未有人称她“真娘”。只除了那时,旁人唤她徐娘子或者真娘。 这段经历于她而言太滋味难辨,于是她对亲信下了封口令,前世今生都未提。 换做以前,成泛听到这些一定是会去考虑这是不是祁贺的私人关系,是决计不会往自己身上联想的。 但她自己是死于身边人端上的毒药,并且到现在还没有一丝头绪,这就让她不得不多想一些。 不是草木皆兵,而是这其中或许存在的一分一毫的端倪,都不容错过。 况且她目前遭遇,不知是仅她如此,还是其余人也有的奇遇。 成泛决定做一番试探。 成泛收回了目光,握着暖炉,含笑开口,“祁七,你紧张个什么,我们好歹也是之前相处过的,这么生分作甚?” 祁贺一听,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成泛几眼,看她脸色和缓了许多,神情也不由松了下来,便重新挂上了她所熟悉的那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儿的笑。 “公主知我,这是再好不过的了。”祁贺放松地斜坐在她对面,抱着手炉仿佛没骨头一般歪着靠着。 成泛笑道,“自然,既然是这层关系了,我们都坦诚相待为好。” 成泛却在此打住,转而传唤在亭子外侍立的宫人。 屏障掀开,宫人鱼贯而入,将各式茶具一溜排列。 成泛先就着吃胡饼的时候,饶有趣味地欣赏着侍女们行云流水的动作。 按量取茶饼研磨成粉,而后开始生火煮水,调盐投茶。各司其职,很快便听得山泉水沸腾之声。 时下煮茶依同茶圣陆羽《茶经》所言:“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也。” 不多时,两个越州青瓷碗斟了个半满。茶汤嫩绿清澈,香气浓郁。 祁贺抿了一口,大为赞赏,“茶中故旧是蒙山,古人诚不我欺。” 随即欣羡不已,颇有点眼巴巴的意味,“公主果然财大气粗,可否之后饮这蒙顶石花时召我一起?” 蒙顶石花,冲泡后整芽形似花,有“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的美誉,作为贡茶已有多年。 成泛手上这些,大部分来自于皇后的积存,少部分是皇帝年节时的惯例赏赐。这些年来,她自己也没泡过几回。 成泛因着刚才那称呼,下意识想拒绝,但看着祁贺这脸上的神情,口中的话转了几转,出来的是个“好”字。 成泛有些恼怒,觉得自己是被花迷了眼,但看着对面祁贺明亮如星的双眸,又觉得被这等花色所迷也情有可原。 她端起瓷碗,浓郁回甘的茶水让她舒坦不已。 成泛笑了笑,端着茶碗,闲聊道:“既然无事,我们便在这里多说几句。之前虽有相处,也是幼学之年了,许多事也忘了个七七八八。” 她续了口茶,继续道:“惭愧得很,我对你却是了解不多。先从两国的内宫景观说起罢。西京大内顶有名的是金仙池,也是今日我落水的那个。” 成泛顿了顿,放下茶盏,看向祁贺问道,“听说,赵国内宫有个三清池,和这金仙池风光不相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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