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软（1 / 1）

驾！驾！驾！

松木林，一骑飞驰，扬起碎石尘土无数。

萧子期心急如焚，神色充满焦急。萧子越失踪三天，她追了三天，出了梁州境，才寻到些许蛛丝马迹。结果她刚赶到萧子越过夜的农家小院，便发现一屋子尸体，厨房灶火火星未熄，锅内老农妇的头颅肉骨分离，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肉香，萧子期当场就吐了。

她沿着官道继续往前追，一路上抽死三匹骏马，才追到一处松木林。

深秋的松木林，树密且近，金黄的落叶铺了一地。越过一架马车时，萧子期不经意瞥了驾车的人一眼，寻常的车夫打扮，黑色斗笠遮住五官，骏马疾驰而过，车架一抹暗红吸引萧子期的目光。

“站住！”萧子期急刹而止，冲马车怒吼出声。

车夫下意识拉住缰绳，马头抬起的瞬间，萧子期掌风已至。车夫披着的蓑衣霎时四分五裂，露出里面黑色的劲装和腰间软剑，瞬间变成一名黑衣武者。

“呜呜呜！”车内传来剧烈挣扎和撞击声，听声音十分像萧子越，萧子期目光一凛，面容骤然冷了下来。

劲装男子也认出了萧子期，冷哼一声：“泸川萧氏。”

萧子期心神紧绷，盯着男子动作不敢有丝毫懈怠，她也感受到对方磅礴的劲力，对方不简单。不过，简单的人怎敢从梁州掳走泸川萧氏二女。

轰！轰！轰！

电光火石间，两人隔空对了三掌，男子后退三步，萧子期倒飞出去，接连数声闷响，碗口粗的松树拦腰截断，轰隆倒在地上，砸起落叶无数，地面震动，霎时尘土飞扬。

萧子期顾不上擦拭唇角的血迹，化掌为拳，拳头长驱而入，直冲男子面门。沛然劲力震碎男子斗笠，黑色的斗笠霎时碎成碾粉，露出男子泛黄的面容，普普通通的长相，表情略显僵硬，应该做了伪装。

“老三！”萧子越奋力挣脱麻绳，从车内猛然蹿出来，扒着萧子期的左肩，探出半个脑袋，眼眶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

萧子期将缰绳递给她，正色道：“二姐，你先走。”

萧子越担忧看向萧子期，目光转向男子时，双目泛红，恨恨道：“他杀了留宿的一家五口，不是好人。”

萧子期安抚拍了拍萧子越搭肩的手，微扬下巴，缰绳又往前递了些。萧子越知道留下也是拖妹妹后腿，接过缰绳，扬鞭而去，临走前还不忘狠狠地瞪了男子几眼。

男子目送萧子越离开，并未行动，只是唇角勾起几分。他的视线从萧子越身上移到萧子期脸上，稍有兴致道。

“萧子期，泸川萧氏有名的废物。”

“居然是宗师。”

萧子期面色越冷，心也霎时掉进谷底，暗忖此人留不得。

两人再次交手，萧子期一拳擂断松树，以树干为棍，一记横扫，大力砸在男子身上，紧接又飞起一脚，踹向男子头颅。男子侧身一避，软剑迎面抽来，薄窄的剑身泛着幽幽蓝光，明显缀了剧毒。

十几个回合过后，男子越打越心惊，他一时间拿不下萧子期，不由得百思不得其解，毕竟萧子期才刚过及笄，还是下等武骨。

两人战斗正酣，远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萧子期扭头一看，萧子越低伏身子，单手拉住缰绳，右肩血流如注，她拼命朝这边赶，边跑边大喊：“老三快走，他们还有人。”

显然她喊晚了。

千钧一发之际，萧子期只来得及向萧子越飞扑而去，将其掩于身下。半空中，急速箭雨已至身前。

刷刷刷！

铺天盖地的箭矢将萧氏两女退路全部封死。眨眼间，萧子期连中三箭，最重的箭矢穿过肩胛骨，卡在骨缝中，疼得钻心刺骨，怀里的萧子越立马红了眼眶，噙着泪，死死咬住嘴唇。

“走！”

萧子期大喝一声，身形骤然腾空，身法展开，抱着萧子越飞速突围。她选的正是黑衣男子所在方向。耀目的剑光亮起时，萧子期瞪圆双眼，已经做好硬接男子一剑的准备。

忽然，西南方响起欢快悦耳的萧声，男子挥剑的动作一顿，萧子期趁机抱住萧子越，身形腾挪，用最快速度跃出十余米远，彻底跳出包围圈，躲开了男子剑芒。

射击的箭手跪了一地。劲装男子脸黑如墨，对着跪地的属下一掌扇去，为首的箭手头一歪，旋即断了气。男子脸色由红转青，双目通红，咬碎满口后槽牙，从嗓子眼挤出三个字：温如相！

身后的属下们以头抢地，战战兢兢问道：“主人，还追吗？”

男子冷笑，一脚踹飞属下，气急败坏道：“妖党魁首，你去追。”

萧子期抱着萧子越跑出三里地，见无人追来，气一泄，从半空坠落，哐当一声巨响，砸出老大一土坑。萧子越赶紧把她妹从土坑中扒拉出来，萧子期面色惨白，唇色发青，浑身骨头不住打颤，口中一直喊冷，明显中了剧毒。

她正不知所措四处张望，林边突然冒出一人，黑发白衣，正是温如相。

她将萧子期掩于身后，望着温如相，眼中充满了警惕。

温如相全然不理萧子越，抱起坑内的萧子期，便扬长而去，惹得身后的萧子越不住叫唤。温如相不耐烦，扭头瞥了她一眼，对上漆黑的瞳孔，后者瞬间失去意识，双目迷离，呆呆地跟在两人身后，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定西侯府。

温如相将萧子期扔上床榻，正准备离开，突然脚步一顿，盯住卧室墙上的画，久久不言。半响，温如相手一扬，画卷从墙上脱落，掉到他的手里。

他修长的指尖划过画中人，突然面色一沉，内劲如海，朝画卷奔涌而去，卷轴碎裂，裂痕将画一分为二。绝岩峭壁，漫天的黑和寂冷的蓝，白衣男子与万丈海浪分开，他像一株遗世独立的韧竹，决绝而浓烈。

风华绝代，一生傲骨。

“小友，何必为难一幅画呢。”身后忽然响起幽幽的叹息声，温如相转身，萧豫章正看着他。夜半时分，明月高悬，两人对视，许久无言。

半响，温如相率先打破沉默，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

“你活不了了。”

萧豫章抚须，神色很是平和：“我知道。”

温如相继续：“你死之后，泸川萧氏必不复存在。”

“世家不过百年，泸川萧氏传承四十九代，从无到有，从有到盛，够了。”

温如相一噎，显然没料到萧豫章这种态度，世家传承大于天，当着家主的面说他家族要亡，比挖对方祖坟好不到哪去。温如相冷笑，摆明不信萧豫章的鬼话。

萧豫章微微一笑，问道：“不提萧氏，小友三番四次施以援手，所图为何？”

温如相双手环臂，瞥了床上的萧子期一眼，嗤笑道：“为了个傻子。”

萧豫章的目光霎时变得柔软，话语间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子期是傻，萧氏的儿女都傻。”

温如相大笑出声，身形前仰后合，眼泪都飙了出来。他指着萧豫章，像指着一个天大的笑话，边指边骂道。

“你们自己傻也罢，还拖累全家！”

萧豫章沉默了，他戎马一生，年轻时叱咤风云，杀的漠北草原人头滚滚，戎族人闻风丧胆，魔君之名可止小儿夜啼，可即便如此，他闭关十载，突破不了定坤，注定黄土一捧，所有因果皆要子女承担，于室于家，到底亏欠。

萧豫章不说话，温如相反而激动起来，也许夜凉如水，也许因为那幅画，勾起他内心深处一直存在，却隐藏多年从未消解的……怨气。

“张口闭口泽被天下，富国强民，好像这天下没了你们就完了。”温如相声如响炮，说出来的话却像刀子一样，“事实上呢，折腾来折腾去，还不是自私自利，自顾自己虚名。”

“梁州百姓，天下黎粟，他们是死是活，与你们何干，为了一帮无足轻重的外人，让自己的子女终日奔劳，每天活在胆战心惊中，不知道那天就身死道消。”

温如相指着床榻上呢喃的萧子期，冷哼道：“你知道这个傻子为了找我筹粮，单骑闯赤眉，独渡生死海，剑挑妖党十三脉，九死一生，扔掉半天命才跑回梁州。结果梁州官绅怎么对她的，龙椅上的皇帝怎么对萧氏的，这就是你们效忠的皇室，是你们倾其一生维护的天下，哈哈哈哈！”

“何其可笑！”

温如相越笑越大声，对面的萧豫章却越发沉默。半响，他才开口道：“世家得享九州资源，自然要护佑天下百姓。”

“呸！”温如相狠狠地啐了一口，语气越发冰冷：“定西侯人之将死，还是好好睁眼看看吧。”

“如今的世道，可不是十年前的天下了。”

“世家，全是狗屁！”

温如相的目光像是裹了毒霜，凶锐的眼神之下透露出来刺骨的冰冷，不带一丝人类感情。面对这样的目光，光明磊落如萧豫章都陷入沉默。

“定西侯若真有慈父心，还是好好想想床上中毒的傻子该怎么救吧。”

温如相凑近萧豫章，脸上挂着恶魔的微笑，“传说泸川萧氏有灌顶之功，可以以命换命，不知萧侯爷舍不得。”

“哈哈哈哈！”

深夜，月色如洗，定西侯府响起异常嚣张的狂笑，那笑声如雷贯耳，在寂静的夜里，久久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