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胡风把我的体检手册给我看,那其中血液检查一页的检验结果清清楚楚印着三个大字:“已怀孕”。
这是我跟麻万昌打架之后去医院做的体检,当时一听医生说我都是受的一些皮肉伤,在旁边的麻万昌立马就接话叫我不要讹人,我顾着跟他吵架,医生再跟我说什么我也就没听清。
我就说为什么医生一直叫我不要吵不要吵,搞半天是有大事要跟我说。
王八蛋胡风。
现在好了,我压根没有一点心情去挑什么包包,只想一个人静静。
我骗他说我想吃冰激凌,趁他走开的时候,回了酒店取走了护照,搭了最早一班的飞机回国。
我跟剧组那边请了假,叫卢芬这几天帮我盯着点阮淮,他不听话就往死里打。
汤登也被我假意支开了,我故意发了个麻万昌可见的朋友圈,说自己想去看李月尊对家的综艺录制,果然当天就收到了麻万昌托人送过来的票。
我把票给了汤登,叫她去追追星,看看自家宝贝。
然后扔掉了电话卡,跑到全市最繁华的儿童游乐园,应聘了一个穿玩偶服给满园子小孩分发气球的兼职,天天服务这些还没有我腿高的儿童顾客。
看着这一张张稚嫩的脸,我跟我自己说:涂杏你看看,人类幼崽多可爱,多好哄,发个鬼破气球就乐得龇牙。
不就生个崽嘛?
怕屁啊。
怀了就生,生了就养,世界上就好骗的就是孩子,你连男人都骗得团团转,还搞不定一个孩子?
对哦,听起来好简单,可是为什么有人做不到?
为什么这个人就是我的父母?
为什么呢?
我看着游乐园里的孩子们,想起我第一次来游乐园的样子,那是乔女士和她老公带我来的。
他们不能生育,亲戚过继了一个男孩给他们延续香火,但是他们还想要一个女孩,然后经人介绍,他们来福利院领养了我。
这次带我来游乐园,就是想看看我的性格是不是和福利院院长说得一样活泼开朗,这样的女孩心思都在脸上,也比较亲人。
不出所望,我表现得很好,乔女士和她老公决定收养我。
他们视我如己出,特别在我哥小小年纪就因为不服管教行凶伤人进了少管所之后,显得我什么都不干也特别出息。
我已经记不清我在福利院的日子,其实我在福利院只待过非常短暂的一段日子,几乎是进院没多久就被乔女士领养了。
我是忘不了我亲生妈妈的样子。
她美丽、优雅、温柔、对我宽容,从来不见她发过一点脾气,因此我自小认为她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没有人会比她更好了。
可就是她,毫不犹豫地在市中心的洗手间扔下我,然后迅速出国,再也没有回来。
至于我的亲生爸爸,他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世界里过,宛如是我的亲生妈妈全靠卵细胞一个人把我生下来的一样。
因此我一直对自己说,她只是一个太疲劳的单亲妈妈,抛弃我不是她的本意。
她太累了。
如果有丈夫帮手,她肯定不会放弃我的。
肯定是这样。
可是这个肯帮手的丈夫在哪里呢?
是乔女士的那位常常在外偷吃的丈夫吗?
是闵恩露那个窝瓜脸还花边新闻不断的丈夫吗?
是我这个说在加班实则和下属搞办公室恋情的丈夫吗?
菩萨啊,请告诉我,这样的丈夫真的存在吗?
所以说,我又有什么把握我不会走我亲生妈妈的那条老路呢?
我大概也会在对孩子厌烦到极致的某一天,我抛弃掉我的孩子吧。
就像她那样。
我预约了最早的无痛人流手术,没有一点纠结。
要知道,现在流掉一大坨细胞,就是未来挽救一个商场洗手间被丢掉的小孩。
我多有善心。
手术前两天,我去了市里重点高中附近的一家叫“崔师傅小馄饨”的店,进去吃了一碗小馄饨。
然后在店里坐到了老板要打烊,老板从后厨出来,听闻服务员驱赶我压根不奏效。
我认出他的身影,不等他说话,直接骂道:“崔为,你这馄饨做得这么难吃到底怎么开的店?你是不是偷税漏税了?”
崔为一听是我,笑着说稀客稀客,让我觉得难吃就不挣我的钱了。
“你是不是混得不好了?我这儿苍蝇馆子你从来没给过赏光来过。”
没错,这是我第一次来崔为的店,其实我从认识他起他就有这店了。
不过那时候的崔师傅,还是崔为的爸爸,崔为那个时候还在上高中。
我们两因为我哥持刀砍伤崔为的爸爸而相互认识,只因为我哥在崔爸爸的店里醉酒闹事,而崔爸爸作为店主出面说了几句,我哥就把他的手砍伤了。
那可是一个馄饨师傅的手。
从此之后,崔为就倒霉了,作为老大,不得不担负起一家子老小的糊口生计,从高中辍学后,继承了崔爸爸的混沌店。
乔女士的老公曾经想给钱支援一下崔家,但是都被崔爸爸拒绝,他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坚决不要。
而崔为只是一个劲儿地傻笑,叫乔女士一家没空可以多来尝尝他新学的手艺。
我不懂怎么会有人生活惨成这样还笑得出来,真是没长心。
好奇这个没长心的都是怎么过日子的,我明明考的是普通高中,却总是偷偷溜过来看崔为,掏钱让附近的住户和学生都去吃他的馄饨。
有一次真让他撞见了,我就扯谎说我考上了这所高中,怎么滴在自己学校门口溜达两圈不行啊。
崔为总是笑,他笑着说当然可以,就是呢,光看他做馄饨可考不了高分。
这人总说废话。
我一次次诓骗乔女士说我在外面上补习班,其实都是在馄饨店对面的沙县小吃里躲着。
看着崔为在橘色的灯光下,给一位位端上热腾腾的馄饨,然后回收银台一元两元地挣着每一碗馄饨钱,再拿着抹布把上一位客人的桌面擦拭干净。
我就这么盯着他,盯到沙县小吃的老板都忍不住抱怨:“点了蒸饺又不吃,活浪费。”
就这么过了许久,我只是时不时在馄饨店门口“偶遇”崔为,然后看他一脸笑意地请我进去吃馄饨。
“我只吃米其林厨师做的菜,你是米其林厨师吗?”我叫他注意掂量自己个儿的身份。
崔为想了想,“什么嘛,一个修轮胎的做菜能好吃吗?”
“乡巴佬!”我真的被这个傻子的脑回路逗笑了。
他问我这么晚还出门,是不是作业都做完了。
“土包子,我以后直接出国留学,还需要做作业吗?”
这当然也是我骗他的,其实从高中开始,乔女士和她老公就带我参加了不少上流社会的聚会,千万要我趁着年轻钓个金龟婿回来。
他们压根不会把我送出国,他们的大号已经练废了,亟需用小号回本。
最好是我高中一毕业就能结婚。
“难怪看不上咱的小馄饨,搞半天喜欢西洋玩意,来来来,”他赶紧把我往店里引,“我跟你换一套刀叉吃,包准让您满意。”
“去你的!”
我还是没有进崔为的馄饨店。
虽然我从来没有进过崔为的混沌店,但却在脑海内幻想过无数次坐在店里和他分享一碗小馄饨的样子。
青春期的梦里,同班女生的幻想对象都是什么超级英雄,而我满脑子却只有崔为,一个只会煮煮馄饨的笨蛋。
真搞笑。
不过好在我最后还是争气地加了一个钻石王老五,惊艳了所有人。
大家都说:“乔女士!你好福气啊!”
是啊,嫁个胡风这个天大的福气,彻底葬送了这辈子我和崔为共享一碗小馄饨的可能。
真是好大的福气。
崔为问我胡风怎么样了,作为本市著名企业家,胡风车祸的消息全程都有电视台跟踪报道。
我笑给他看,叫他不必挂心,“活蹦乱跳的。”
“啥时候带他来吃吃咱这馄饨,也给咱打打广告,”崔为的笑容一点没变,“也让我看看是谁这么倒霉要伺候你一辈子。”
“才不给你看,我怕我,”我顿了顿,“我老公帅得你自卑!”
“行行行,情人眼里出潘安。”
潘什么安,你他妈才潘安。
我不想再耽误崔为收摊,草草了结了无聊的打嘴仗,搭上了回游乐园旁旅馆的公交,听见公交上有人大声外放抖音本地新闻。
“今早消息,万亿豪门媳妇涂杏下落不明,富豪丈夫已报警,警方初步怀疑是绑架勒索……”
我就说胡风有病,有绑匪光绑架不开价的吗?
傻逼。
懒得理他。
回家整理起明天去医院术前检查需要的证件,隔天趁着人不多的时候,我早早搭了地铁到了医院。
然后发现一脸疲惫的重度黑眼圈患者胡风早在医院守株待兔。
32
我不知道胡风哪来的胜算敢来跟我斗。
除了长得比我高了点,智力、眼力——好吧体力他天天举铁厉害一点,财力也的确稍稍强悍那么一点点——完全够不上我的脚后跟。
我说你个死人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
医院的法律部门准备好了没有?
天天就这么泄露病人隐私是吧,把我的手术时间告诉胡风干嘛呢,你直接告诉记者嘛,来钱不是更快?
我他妈告不死你丫的!
我劈头盖脸骂了几句胡风这个变态跟踪狂,胡风只是看着我,也没脸说话。
然后护士直接引我去做了检查,胡风这货完全没有一点拦着。
咦,好鸡巴怪喏,这死逼同性恋不是老盼着同妻给他免费生子吗?
直到术前检查的结果出来,我才知道这货真正的诡计是什么。
我拿着显示未怀孕的检查单质问胡风:“你他妈还敢收买医生了是吧?你他妈完了,我现在就去举报你。”
为了不让我手术,胡风竟敢串通医生合伙蒙我!
现在说我没怀孕,到时候等我长成一个大皮球的时候,只能生下来!
胡风啊胡风,不愧是死男同,好毒的一颗心!
胡风还装作一脸无知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啊”了一声,把我的检查单抽过去看。
“怎么会?”
死基佬还有脸问我。
我直接打电话给汤登,假装她是我的律师,也不管她一头雾水地问我在说什么,当着护士和胡风的面前说要去法院起诉。
“第一,这个医院泄露病人的隐私,有一个胡姓男子堵在我手术室门口,汤律你看这多可怕!”
“第二,我怀疑有人篡改我的检查结果,这个医院说我没有怀孕,可我明明怀孕了,我怀孕的证明是派出所出示的体检报告,这妥妥的不可能有问题!”
在场的人一听要吃官司,忙作一团,赶紧推了一个行政主任出来当替罪羊。
他一见我,连连说抱歉,说自己是不小心把我的手术信息告诉了胡风。
我看了看他的工牌,姓唐,问他:“唐主任,知道点消息就到处漏,你怎么不把你们家银行卡卡号密码不小心告诉我啊?”
他苦笑,说跟我请了院里知名的产科大夫,是从市里顶尖的三甲医院返聘过来的,每天不知道多少人求着她看病,老大夫吃的就是口碑,绝不可能骗我。
老妇产大夫是个中西医结合治疗的路子,她一把我的脉,迅速得出结论:没怀孕,再细细一揣摩:怀过,自己没了。
我请教什么叫“自己没了”?
大夫说有很多情况,不过大多数是胚胎质量不行,现在不孕不育的人越来越多,有的是男方精子质量不行,有的是女方输卵管堵塞……
哦,我晓得了。
菩萨刚刚在我这儿撤回了一个孩子。
我是什么好运气啊,刚刚想不要,菩萨就听见我的心愿。
信女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
我都已经缓了过来,胡风却还没能回魂,据他所说,他明明准备慢慢消化这件事的,比如陪我做完术前检查,然后在眼睁睁看着我被推进手术室……
“你他妈就这么想看我受罪是吧,心眼怎么这么蔫坏蔫坏的呢?!”
不对!胡风不是来拦着我进手术室的吗?
“你到底想不想要孩子?”我怎么就看不透这个死基佬呢。
胡风说这事又不是他说了算。
“那你今天来医院干嘛?”
胡风说他还能来干嘛,“陪你做术前检查啊。”
我叫他别给老子在这儿瞎鸡巴装,原来说赶紧造个孩子的不是你?
“那不是你当初要怀疑我的性取向,我才出此下策的吗?”
原来你他妈也知道是下策。
什么叫“我当初怀疑”,老娘现在照样怀疑,不对,完全确定!
回家的路上,胡风开着车,说他经此一役,想清楚了很多事,其中最重要的事就是:世界上没有什么要紧的,只要能让我开心。
我赶紧催他放我自由,“那刚好,能让我离婚我就最开心,你倒是离去啊!”
胡风想了一会儿,良久吐出一个我意想不到的字:“好。”
我这厢对未来的自由身还没有高兴多久,那厢卢芬就发来了信息,说阮淮已经不知所踪了好几天。
等我赶到片场,汤登作为受邀来剧场采访主创的营销号已经驻扎了剧组好几天,她说阮淮就是看我消失了——他以为胡风自导自演了一场戏,怀疑胡风早把我暗杀抛尸了,他看的恐怖片里的富豪都是这么演的——联系上自己几个混社会的同学,预备去把胡风打一顿。
胡风他倒是敢。
想不到阮淮还够他妈的讲义气的。
“他说一有你的消息,就让我通知他。”汤登给我看了她和阮淮的聊天记录,全屏都在问她知不知道我在哪。
“那我跟他打吗?”汤登问我。
我直接给阮淮播了过去,“我什么都好,就是事业运不好,什么时候我的艺人能来安安心心剧组演戏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