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叙不是第一次干奇怪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带着奇怪的东西。 像端游那种掉落几率不定的装备包,价值高的占少。 余璟接过照片,手臂重塞回陈之叙身后,根本懒得细看。 他咬牙切齿:“——少爷,你能不能自己走路。” 人丢车子副驾,余璟在便利店又买了几瓶运动饮料,用力敲进卡槽。 陈之叙只见塑料瓶身上油画棒似的反光,眼皮轻动,扭肩陷入座椅。 余璟自顾自啧啧叹息,回到驾驶座,终于驱车起步。 夜路无车,城市仿佛倒退回旷野,只不过挂着琉璃灯。 头微挨车窗,人也悬浮,像荡在海盗船上。 陈之叙沉默睁眼,任由光线走马灯般擦驰眼底。 红灯处,脑袋被左侧怪力突袭,他下颌磕到窗沿。 皱眉转头,和余璟视线撞上。 陈之叙很少喝醉,人模狗样的形象维持极佳。 他要是喝醉了话更少,安静得像睡着。 余璟看出来他没喝多少,至少没醉。至于装这么逼真做什么……余璟心里早有答案。 “别跟我说话啊,”余璟的眉心顿时捏紧,双肩架起,甩掉头皮屑似地抖动,“你别对着我叫许心肝的名字,我受不起。” 怪恶心的男音贯耳,再沉的梦也要撕开个口。 陈之叙掀高眼皮,斜回椅背:“我今天见到她了。” 车厢密闭,环绕声良好,余璟被吓到刹停在路边。 对于这位久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许美女,余璟实在是有些厌烦。 “你不是在派出所?” “是啊,”陈之叙转而沉沉笑出来,“居然在派出所。” “……我在跟你认真说话,好好答行吗。”余璟转身,半边手臂攀在方向盘上。 “所以干嘛又跑去喝酒。” “旁边那个男同学认识你?” “——问你话呢。” 相比于余璟的大动干戈,陈之叙恢复到礼貌而安静的样子。 “你一直都说的很对。” 余璟反问:“我说什么了?” 陈之叙像在沉思,又没回答。 余璟眼睛张大,莫名慌乱:“你有本事就去找她,向她本人追责,别全推到我身上。” 寂静的回音里,余璟觉得不妙。 为自己帅气的爱车着想,他赶紧绕去副驾扯开门。 “你……是不是想吐?不好意思说?” “算我求你了,别吐我车上。” 偶有飞驰而过的车,带来擦耳急啸。 两个人暂停在路边,互相觉得可笑。 “上车吧,”陈之叙正常得可怕,“照你这样,天亮之前能到家吗。” 余璟望了眼孤零零的路灯,努力捡回耐心:“你自己说的啊。” 绕过车头时,余璟压着嗓门:“许杏然到底什么玩意……” 从陈之叙第一次提到这位女友起,余璟就百思不得其解。 他当然没见过许杏然,要不也不至于在猜测间横跳,一会觉得她多半是个天仙,一会又觉得她大概是梦里的摄魂兽。 时间久了,余璟认定陈之叙在撒谎。 他有点可怜陈之叙,更想劝他,不是捏造一个任意形状的许杏然就可以伪装成痴情猎手。 “我没骗你,”陈之叙仿佛洞穿他,等他关上车门,突然间启唇,“我刚刚见到她了。” “……是人样还是鬼样啊。”余璟觉得自己也要病了,听到许心肝就浑身焦躁、想挠一遍的病。 “她还是原来的样子。”说完,陈之叙很淡地笑一下。 “……” “你不吐了是吧,”余璟飞快捏鼻提气,不忍直视,“你不吐我先吐了。” — 同一个夏夜,连风也是热的。 逃离便利店,许杏然拔腿狂奔。热空气呈拳头状掼来面部,汗水沿着身体曲线往下滑落。 许杏然讨厌跑步,自打大四体测之后,她久违地进行这项剧烈运动。 呼吸很乱,脑袋也来不及思考,反倒成为此刻的解药。 疾速沿街道转过几个弯,她精疲力尽地停下来,掌心支住膝盖喘气。 余光里,影子恶犬那样黏在脚跟,惊得许杏然几乎弹起,挪出几步才觉察自己的滑稽。 大口喘息间,她发出轻微的气音。等站直身,嘴角又敛回无情无绪的直线。 手在身旁搓蹭,动作混乱地翻出手机,许杏然戳进票务软件,熟练翻看时间最近的高铁票。 填写目的地的时候,她手指悬空良久,最后认命般关闭页面。 人生没有既定轨道,一个懦弱的自己足够成为最大刹车片。 日程提示还在通知栏挂着,恍若吊悬头顶的利剑。 上头明晃晃写着个“交备课本”,日期就在今天。 思绪转过第八百道弯,许杏然点开当初来实验小学面试的群聊。 找到那个头像,下一步添加好友。 可惜,弹出的申请界面立马成为她的第八百零一道坎。 立在原地,许杏然打完一串又删除,怎么都觉得不合适。 跟已离职的“前任”心理老师介绍自己,不论如何都有点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意味。 呼吸逐渐平复,被抛在后头的千头万绪很快附体。许杏然来来回回地改,还去论坛搜索合适语境,没什么收获。 最后,她一咬牙,发了简单一句:『很抱歉打扰您,我是实验小学新学期入职的心理老师许杏然,想跟您咨询离职事宜。』 深更半夜,当然收不到回复。 剩下的时间,许杏然沿着手机导航,慢慢踱回家。 天光泛亮,鸟声起鸣,许杏然才上楼冲了个澡,呆呆平躺回沙发,等闹铃响。 陈之叙却睡了很久,哪怕睡眠只是浅浅一层。 无数碎片扬过眼前,和对向车道刮过的灯光很像。 他试图抓住其中一片,却只见女人翕动的唇,在得意洋洋跟他说:“你真的很蠢。” 片刻间,陈之叙睁开了眼。 光线袭入,场景熟悉,他正躺在自己的卧室里。 身上还是昨天外出的衣服,陈之叙皱了皱眉,回身把床单被套全拆下来,打算扔进洗衣机处理。 拧开门,余璟正歪在客厅的长沙发里,守株待兔似地转来目光。 陈之叙先把手里一应物什塞进洗衣机,摁开启动,再路过客厅没忍住问:“你没事干?” “看不起谁啊,你不也没事干。” 余璟躺回沙发翻个身,慢悠悠丢来反问:“关于昨晚,你没什么要补充的?” 陈之叙耸耸肩,绕开回答:“我去洗澡。” 洗完出来,余璟已经在小边几旁肃然坐着了。 陈之叙套T恤走过去,就见余璟把手里那张皱巴巴的薄纸转过来:“想不到你喜欢这款的。” 余璟目光绕着陈之叙露骨地刮一圈,陈之叙莫名其妙,伸手理了理衣角。 余璟抖抖照片:“这就是那位——许杏然,对吧。” 陈之叙拧开饮料瓶的动作顿在那里,眯起眼凑到余璟手前。 人像占据画幅很小,后边大面积的天空影像曝光过度,又白又糊。 照片有陈之叙大半张脸,笑意明显,旁边的女生栽在他肩上,黑发拂面,白皙的肤色在发丝间透出来。 “哪来的。”陈之叙伸手捏上照片。 “欸——,”余璟身子抽远,“这话该我问你,哪弄来的?是不是许心肝?” 便利店的配套记忆闪回,原来,那男生递来的是照片。 “她叫许杏然。”陈之叙眉间挤聚,话音却冷静。 余璟气得呵一声:“有事说事,有话说话,跟我还打什么太极。” 他拎着桌上的车钥匙指指点点:“昨晚还是我把你从便利店捡回来。” 沉默良久,陈之叙半垂下头,拇指食指搓着额角松动。 他没什么情绪地答:“许杏然给你打的电话。” 恍恍惚惚间,余璟迎着疑问抬脸。 “我是说,便利店里面,”陈之叙用视线示意照片里的女生,“和我一起的就是她。” “你旁边没人啊,弄成那副鬼样谁还敢留在你旁边。” 余璟又把照片转过来仔细看:“……真不是在骗我?” 陈之叙半仰起头,闷闷嘘出口气:“爱信不信。” 重逢的兴奋如潮水褪去,暗礁开始显露棱角。丑陋或是美丽,全在一念之间。 许杏然确实变了。 连微弱的醉意都褪去,陈之叙没法再自欺欺欺人。 “照片给我。”陈之叙伸掌。 余璟倚回靠背,“切”一声,却还是忍不住发出黏糊糊的追问:“……我能找便利店看监控吗?” 陈之叙径直夺过照片,走回书房,站了许久才敢敛目看。 照片的四条边很皱,倒不是存放年限久,反像是被水泡过了头。昨天在派出所里头,本子里的照片大多这样,只是陈之叙的注意力全不在记事本上。 两人定格的笑容比白炽灯泡还刺眼,陈之叙扫了一眼就立马偏开。 “不开心啊,”余璟扒在门框边盯着陈之叙打量,“我好像比你还开心点。” 余璟的兴奋不难理解。 传言中的手办跑进了现实世界,任谁都得好奇一番。 指尖松开,照片落回书桌上。 有些荒唐,陈之叙内心唏嘘。手里是灰姑娘落下的水晶鞋,可惜,他肯定不是那位好命的白马王子。 头一回,陈之叙比余璟更希望一切都是他精心编撰的谎言,一场一戳就破的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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