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杏然大气不敢出,陈之叙垂眸摆弄手机。 没人开启新话题。 屏幕亮着,问卷明晃晃显示在两人手边,映得陈之叙那截长指棱角清晰。 许杏然试图抽手,没成功。 眼见陈之叙绕出另一边手臂,在问卷上胡乱摁几下,提交。 “你要干什么。” 陈之叙睨她:“你会认真写这种东西?” “你填的升学,”许杏然回话,“我绝不读博士。” “……那又如何,”陈之叙紧了紧她的手,“你好像对江大很有意见。” 沉默几秒,许杏然干巴巴挤几个字:“我不是你。” 这回,换陈之叙卡壳。 看过聊天记录,他突然很多话不敢说。情节不连贯,小说也缺页,他怕剧透也怕踩雷。 从派出所出来后,陈之叙一直在忽略那股不适:“不读就不读。” 他松开许杏然的手指,腕叠着腕,一整个斜包住她掌心,怕她再泡沫般消失。 两个人温度相似,连肌肤接触也自然。 没人脸红,没人躲闪,可能因为此刻毫无爱情分子。 许杏然努力让狂跳的心脏恢复原速。 无关触碰的手,她不知道陈之叙为何不问记事本的事。 许杏然记得的,陈之叙总是沉得住气。 之前,跟车停在外观略显朴素的研究所外头,她从不着急下车。 头靠在副驾驶车窗边,她远远盯视从公寓区走来的人群。衣着大多随意,面孔一张张重复,带着许杏然最讨厌的精英感。 目中无人,自以为是。 把研究所当什么皇家宝殿,自己就是挂着出入证的王室贵族。 许杏然去系官网搜索过研究所。 研究所主打“小而精”,眼前不过是临时改建起的过渡院区,而永久院区早早在市中心5A景区旁选址,规划图蓬勃得像飘在空气里的未来城市。 项目还跟支教活动搭边,在这里呆上几年,能往简历添上行镶金字。 思绪飘着,李明宇过来敲了敲车窗。 许杏然头昂起来,绽开笑:“哈喽——” “偷懒啊你。”李明宇意有所指地望着独自忙活的男生。 李明宇在研究所念硕士,十天里有九天被数据气炸,在售货机前牛饮。 许杏然就是这样和他认识的。 她来的那天,李明宇的饮料卡在售货机玻璃柜体中间。李明宇正暴躁地拿脚踹出货口,而背后,许杏然沉默地观赏他。 “眼神真好,正好抓到我,”许杏然打开车门,“我这不就下来了。” 说着话,李明宇对上许杏然漆黑的瞳孔。 她分明笑着,眼梢微弯,可那双眸比黑洞还要空旷。 他仿佛回到被抓包那天,脚步不自在地往研究所拐:“你别磨磨蹭蹭的了。” 许杏然踩进轻卡后厢,埋头把几打饮料推出来。再抬眼,就斜觑见陈之叙闲步走过来。 他两手空空,头发没怎么打理那样微挡前额,闲适得像在后院散步。 他和别人不同。 许杏然看的很分明,他没有那股做作的紧绷感,到哪里都是天生栖居者。 视线尽头的人迎着她走来,头上仿佛飘了几个问号。 陈之叙扯唇,又小幅度偏头,用眼神催她说话。 许杏然敛目,很快从面无表情转为微笑:“帮个忙?” “……帮你扛下来?”陈之叙边说边把袖子往胳膊挽。 “不用。” 五彩的饮料瓶中间,许杏然像沐在舞厅球灯里。 “举手之劳,”她伸手邀约,“扶我下去吧。” 陈之叙顿在原地,有些意外地扬眉。 他还要再说什么,许杏然却等不及,把自己塞进那只修长的手掌中。 温热的掌心,柔软的皮肤触感,没吃过什么苦的键盘手。 许杏然唇角微滞,借力跳下车。 她潇洒拍掌,很快剥离陈之叙:“谢啦。” 不论耳闻还是眼见,上游的鱼儿都有着她不能懂的自信。 便利店里,许杏然再一次抽手,换来对方更紧张的握力。 “你……过的怎么样。”陈之叙难得抛出个像样问句。 “我很好,”许杏然回视他,“你呢。” “没撒谎?” 比起圆滑,许杏然更愿意承认陈之叙的聪明。 这份聪明在校园内外从不褪色,所到之处皆为属地。 陈之叙不是刨根问底的人,许杏然也不是。 对这为数不多的共同点,许杏然有自己的解答。 陈之叙才不稀罕别人的苦痛,而她,纯粹是没必要吐露生活。不然,就会被陈之叙那样的人当作笑料,从耳边一阵风般刮过。 许杏然静静凝着他微凸的腕骨,还有依旧流畅的指掌:“我过的很好啊,我一直过的很好。” 她字句落得实,陈之叙听完沉沉呼吸几下。 自尊的堤坝正在溃败,因为她浮于表面的云淡风轻。他为她找尽理由,她却看不懂他一番好意。 积压的愤怒如浪潮席卷,陈之叙捏着手机,扬声质问:“为什么骗我。” 许杏然唇线平稳,不答话。 制衡不过几秒,陈之叙咬牙切齿:“我对你,算什么东西?” 长桌紧挨便利店大门,恰巧此刻,玻璃门从外推开。 新顾客才踏进一只脚就被这阵怒气波及,吓得重阖上门。 迎宾铃应景地响,吵闹又欢快。 陈之叙的愤怒阈值直往上飙,觉得自己像独角戏中的小丑。 他单手支桌,转了小半个身子冲店员问:“这铃能不能关掉。” 店员早被动静吸引,货架后探出半边耳朵偷听。当事人点到他名时,还有些懵:“……抱歉啊先生,不能关的。” 陈之叙没心思做更多反应,挤出个笑:“那算了。” 店内重归平静,频道回调。 陈之叙转身,居高临下的:“有本事写,没本事承认,是吗?” “你喝多了。” “请你,说你的事,”陈之叙啼笑皆非,眉头紧了又松,“你搞清楚,我们现在谁更不可信。” 手还紧握,陈之叙拽着许杏然朝自己转身,力度有些大。许杏然垂下眼帘,避开刺向肤面的审视。 角斗带来了连锁反应。 装着记事本的塑料袋跌至地面,虚夹在里头的照片水滴般溅洒。 声音骤乱,店员惊吓着从收银台奔来,试图阻止一场治安事故。 脚步停滞,几人静止在这滩狼藉边,都垂眸无言。 亲密无间又如何,片刻都珍贵的记录现在只是更盛大的笑话。 身旁人愣愣卸了力度,思绪不知卷入哪个遥远国度。 许杏然抠开他手指,蹲下收拾。 她收拾呕吐物的时候也这样,两臂狼狈地往里揽,地面不比手里那些污渍更脏。 屈膝蹲跪,许杏然把照片乱七八糟拢成一沓。 碎刘海滑到眉尾,她单手揽回,仰头轻声:“抱歉。” 话音无意义飘荡,店员望望陈之叙又望望许杏然,后者冲他颔首,重复道:“抱歉。” 店员这才怔怔然醒神,突兀地连“哦”几声,从密闭气流中逃离。 隔空对视,许杏然眸光澄澈,没如愿写上求饶。 陈之叙高高俯视,想起在派出所没能避开的那几行字。 ——他这样的人有着一脉相承的刻薄。那种用鼻孔瞧人的天生自信,就像把对方浸泡在鼻水里,恶心透顶。 竭力平稳着气息,陈之叙俯身过来扯起许杏然,面色难看。 许杏然飞快夺回小臂,自顾自动作。 记事本重新塞进塑料袋,打个死结,甩回座椅。 不看他,许杏然坐回原位。 她帮陈之叙打开没喝完的酒罐,又给自己掰开一罐,举起往嘴里倾倒。 陈之叙盯她几秒,抵着额头深呼吸:“你给我……” 良久,他更换措辞:“你走吧。” 许杏然全部咽下酒液才说话:“喝完就走。” 两人呆坐到凌晨。 许杏然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只记得陈之叙喝得更多。 他枕在小臂上,还反反复复说什么的时候,许杏然拿走他放在桌面的手机。 指纹解锁,点进通讯录,许杏然拨通余璟电话。 余璟还在朋友场子里,“喂”了好几声才听见许杏然。 空荡荡的女声,比机械女声还冷,让人泛鸡皮疙瘩。 报完便利店地址,她继续交待:“人身和财物安全我都不负责,麻烦你快点过来。” 余璟以为对方是店员,提远话筒想发作,通话已然挂断。 无语,气没处撒,还伴随着将信将疑。 时间跨入夜半,余璟没空多虑,开车赶赴便利店。 推门而入,迎宾铃先一步会客。 店员隔空探视,见救星那样眼神发光。 余璟点过头,立刻松弛体面的表情,恨不得当场打个地洞。 陈之叙个子很高,但这并不妨碍他蜷进高脚凳,在困意作用下粘于长桌,像块颓靡的橡皮泥。 余璟轻拍陈之叙面颊:“醒醒?走了?” 陈之叙睁了半只眼,光还没能盈进去,又抓紧阖上。 “……” 余璟提气,望了眼周边唯一的客人,压低嗓音:“——你看看地方再发疯行不行。” 扛人很重很难,更何况是个不肯清醒的醉鬼。 还在和笔电拼命的男生见状走来,帮余璟撑稳玻璃门。 “谢谢啊,”余璟道完谢还得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打扰到你学习。” 男生摇摇头,手里递来张照片:“他落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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