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中秋节，迫于街道办事处的面子，霍文涛作为优秀商户代表参加了‘庆中秋’文娱活动。 “方力坤说有赏月有赛诗，结果‘赏月’就是用投影仪放张月亮图片，”霍文涛双手环臂，不耐烦道，“赛诗就更好笑了——第一名的获奖作品居然是：天上月儿圆又圆，桌上月饼甜又甜。” 身旁的桑绮哑然失笑，挽住他的胳膊念完第二句，“妈妈喊我少吃点，要学月兔做乖乖——好吧，本来就是儿童赛诗大会嘛！” 方力坤也凑上来，“成年人整日为了碎银几两奔波，谁有时间赏月赛诗啊，也就是为了孩子高兴才愿意参加这种活动。所以，你能体会我们街道办的用心良苦了吗？我们这次下血本了，租了专用场地，孩子们赛诗后再去做月饼，烘烤完成的月饼还能带回家。” 方力坤说得颇为骄傲，看来活动策划少不了他的功劳。眼见赛诗会一切顺利，孩子们正在领奖拍照，他也放松下来，甚至把女友带来介绍给霍文涛认识， “上次见过一面的——我未婚妻，赵燕。” 霍文涛礼貌地颔首，见还是上次那个瘦削而清冷的姑娘，只是这么快就从女友晋升为未婚妻了。 赵燕性格内向，与霍文涛寒暄几句就退去一旁独坐了。方力坤又去张罗月饼的材料，顾不上她，她倒也不恼，静静地看着一群屁孩诗人在那儿摇头晃脑地吟诵，竟不由微笑起来。 桑绮悄声，“那女孩儿笑得很开心，看起来很喜欢小孩子。” 霍文涛低头看她，“你还不是一样，刚才赛诗第一名的小屁孩上台领奖，你帮忙又拍视频又拍照片，手机都拍没电了。”言下之意：又不是自家孩子，那么热心干吗？ “还不是因为方力坤说，那孩子的父母加班赶不及，爷爷不会用智能手机，让我帮忙留影嘛。再说了，小丫头长得多可爱呀！”桑绮笑吟吟的，见那个要学月兔做乖乖的丫头正隔着人群朝自己招手，桑绮也雀跃地朝她挥胳膊。 霍文涛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好吧，老婆母爱泛滥的模样真是说不出的可爱。于是他牵起桑绮的手，“走，既然你那么喜欢她，那就过去看看小丫头做月饼吧。” ………… 现场已经备好了现成的面团和馅料，孩子们只需把面团搓揉成型，塞入馅料，再用模具一压就大功告成。烘烤就交给专业师傅了。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流程，现场依旧叽叽喳喳闹成一团，孩子们简直把面团玩出了橡皮泥的既视感，一会儿搓成小恐龙，一会儿搓成奥特曼，还哭着说为什么没有奥特曼形状的模具呢呢？还有男孩儿用馅料互扔的，女孩儿则把面团压扁贴脸上，说自己和妈妈一样正在做面膜…… 所幸兔乖乖丫头倒是真的乖巧，不仅第一个做完月饼，烘烤完成后还兴高采烈地捧到桑绮面前。 “大姐姐，谢谢你帮我拍照，这是我自己做的月饼，你尝尝是不是甜又甜！” 小丫头脸蛋圆溜溜，眼睛亮闪闪，一笑露出俩酒窝，谁能不爱？于是母爱泛滥的桑绮不禁眉开眼笑，接过月饼正要往嘴里塞，霍文涛却偷偷拽了下她的衣袖，悄声道， “还是别吃了，小孩儿做的，不卫生。” 桑绮愣了下，压低声音，“材料都是街道办准备的，又高温烤过了，哪会不卫生？” “刚才我看有个孩子，做月饼前手上还戴着玩具戒指，做完月饼戒指就不翼而飞了。” “额……”桑绮迟疑片刻，但迎着兔乖乖充满期待的目光，她还是一咬牙，“……没事儿，我只吃两口。” 兔乖乖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大姐姐不吃吗？我放了很多馅料的！” “吃的吃的，谢谢你！”桑绮连忙绽开笑容，捧着月饼咬了一小口，“好吃，你真能干……”味道是真不错，于是她放松地又咬了一大口，这回，伴随着口腔里‘嘎达’一声，桑绮的笑容也僵硬在了脸上。 兔乖乖的爸妈总算赶来了，她便丢下桑绮，兴冲冲奔着爸妈去了。霍文涛注意到了桑绮的异常，忙问，“怎么了？” 桑绮的嘴巴动了动，吐出一枚小小的硬币来。 而兔乖乖又折返回来，天真烂漫道，“对了大姐姐，我在月饼里加了幸运硬币。过年时家里煮汤圆，就会挑一个汤圆放硬币，谁吃到就能幸运一整年！” 桑绮尴尬地咧嘴，“我吃到了……我，谢谢你啊。” “不客气！”兔乖乖心满意足，蹦蹦跳跳地走了。 霍文涛急了，“看你这张臭脸，是被硬币磕到牙了吗？” “……不仅是牙，还正好磕在了刚做完根管治疗的蛀牙处。” “你……”霍文涛顿时急了，“什么感觉，疼吗？”要知道根管治疗蛀牙需要去三次，桑绮的流程还没走完，“不行，我们现在就去找梁医生看看。” “不用，离下次去复诊还有好几天呢。” “你的蛀牙还没治好，万一被硬币磕得雪上加霜了怎么办？”霍文涛眉头紧蹙，口气更硬了，“都说了让你别吃，怎么就不听话，能不能对自己的身体负责点？” “我……”桑绮下意识地捂着半边脸，“这事儿是我能预料的吗？” “可我已经事先提醒你了！” “那下次你就该直接把月饼收走！”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我真把月饼收走了，你又该怪我小题大做，伤了孩子的心了。” “哼……”桑绮不说话：他还真猜对了。 “所以横竖都是我不对，对吗？” “你自己知道就好！” “行了行了，是我不好，是我没有及时阻止你。那你现在感觉如何？要不要去诊所看看？”霍文涛一脸无奈。 “真不用，咬到硬币的一瞬间有些疼，现在已经没感觉了。” 霍文涛退而求其次，“那你张嘴给我拍张照，我发给梁医生看看。” “等一会儿。” “就现在。” “大庭广众之下，你让我张着血盆大口给你拍蛀牙？丢不丢人啊？” 他俩就这么你来我往地争论着，忽而听见附近也传来一声惊呼—— “啊呀——” 竟是坐在不远处的赵燕发出的。只见她神色僵硬，手里捏着咬了一半的月饼，嘴唇动了动，吐出了个亮闪闪的——玩具戒指。 ………… 烘烤环节临近尾声，方力坤总算能休息片刻。 霍文涛过去与他道别——不论如何，他非拉着桑绮去见梁医生不可。 “哦对了，”临走前，霍文涛对他说，“刚才你未婚妻吃了孩子做的月饼。” “哦。” “而那月饼里有个玩具戒指。看她的表情，应该是被戒指磕到牙齿了。” “什么？”闻言，方力坤大惊失色，“月饼里有玩具戒指？哦天呢，幸亏你告诉我！” “不客气。” “真是千算万算，也有估算不到的纰漏啊。没错没错，可不能让孩子们把烘烤好的月饼带回家。谁知道他们做月饼时往里面偷偷放了什么，万一回家吃到嘴里，磕了牙齿划了喉咙，街道办还得负责任呢！”他慌里慌张，自言自语，立刻喊来同事商量，“月饼不能让孩子们带走，奖品改别的……对了还有一包气球，赶紧吹起来，让孩子们每人带一只气球回去吧！” 同事们分头忙碌去了，方力坤也想走，霍文涛忍不住叫住了他，“你……” 方力坤回眸。 “你……不关心一下赵燕吗？她被磕到了牙，看上去很疼。” “啊……”方力坤一愣，“她是成年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能照顾好自己的。如果不舒服的话，她自己会去看医生。”他低头瞥了眼手机，“哦，她已经走了，五分钟前给我留了微信，说要回公司一次。你看，我就说她没事儿的吧。” 霍文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或者说，他其实有话想说，但思忖半晌，还是改口道，“那就好……我先走了。” “回书店吗？”方力坤随口问。 “不，带桑绮去看牙。她也被磕到了。” 霍文涛摆摆手，随即拉着不情不愿的桑绮离开了。 ……………… “我就说没事儿嘛，多此一举。”从牙科诊所出来，回到云间书店，天色都已经擦黑了，“虽然治牙的确不疼，但诊所的消毒水味，怎么都叫人爱不起来。” “那你就好好爱惜牙齿，争取疗程结束后再也不用踏进诊所。”霍文涛道，“起码每天早晚的刷牙得认真些，你每次都随便划拉几下，我都看见了！” “霍文涛，你到底是我老公还是老爸呀，成天啰啰嗦嗦的！”桑绮不满地抗议。 幸而小林姑娘过来打圆场了，托盘里是切好的月饼，“各位暂时休战，该吃月饼了。” 这盒月饼倒不是孩子捏的，而是街道办送的纪念品，硕大的一只只正宗广式月饼，小林姑娘便贴心地切成小块，还配了解腻的红茶。 半明半暗的天际，圆满的月亮已经羞答答地若隐若现了。众人举头望明月，低头吃月饼，一时之间，云间书店被一种奇妙的温馨所笼罩着。 “年轻时喜欢和老婆过情人节，圣诞节……”老杨悠哉开口，“现在却越来越喜欢过中秋节，春节。这可能就是年纪大了吧。” 霍文涛道，“我能不能理解为：中秋节对你而言很重要，所以等会儿你会申请早点儿下班，回去人月两团圆？” 老杨笑了，端出一副‘杨叔’的架势，“这还用申请吗？阿杰今年大学毕业，终于能和我们一起过中秋了。”阿杰是老杨的儿子，之前一直在别市读大学。 小林姑娘也笑道，“我爸妈也做了好菜等我。自从上次骂跑了乱牵红线的亲戚后，爸妈也不催我了，反而时常说，还是得我喜欢最重要，万万不能为了结婚而结婚，否则会后悔一辈子。” 霍文涛闻言，一时竟感触得晃了神。还是桑绮轻触他的手臂，笑道，“喂喂霍老板，发什么呆呢，你的员工们正殷切地看着你呢。” 霍文涛于是回过神来——果然，一老一小俩员工，眼睛亮得像两头狼似的。他无奈地哼一声，但终究还是投降地宣布， “罢了罢了，吃过月饼就下班吧。” “耶！”老杨和小林甚至来了个击掌，齐声道，“多谢老板和老板娘，中秋快乐！” ……………… 于是剩下的几块月饼，老杨囫囵吞枣地下了肚，第一个就走了。小林收拾完杯碟也走了。霍文涛惯常地做完闭店工作，桑绮则默默跟在他身边，两人一起锁了店门，还遇到一位正想进店的年轻熟客。 “哎这么早就关门了吗？”熟客诧异。 “抱歉，今天是中秋节。”霍文涛道。 年轻人笑了笑，走了，脸上的表情仿佛并不觉得中秋节是什么了不起的日子，可能还觉得，霍老板果然是个古板的中年人啊，居然提前关门过中秋！ 兴许就像老杨所说的，年轻人，等你再成熟些，有了圆满的家庭后，才能体会到人月两团圆的幸福吧。 正如此时此刻的霍文涛，举头望着圆若银盘的月亮，低头牵起桑绮的小手，去往停车场的路上是阵阵秋日特有的凉风，他的心里无比满足。 “啊，今晚的风真舒服……”车开到半途，副驾驶座上的桑绮为了赏月而摇下车窗，脸庞迎着阵阵晚风，惬意不已。 哗啦啦的风声灌入车里，霍文涛瞥了她一眼，眼底是藏不住的温柔。 “桑绮……老婆……” “嗯？”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啊……”桑绮诧异地回眸，目光从月亮落在他的侧脸上，“你说什么？风声太大，我听不清楚。” 霍文涛于是笑了，耸耸肩道，“我刚才说……是谁前阵子吵着说要减肥的？今晚的月饼就属你吃得最多。” 好吧，对于霍文涛而言，那种肉麻话说一次就够了。 ………… 下了车，他们手牵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桑绮恋恋不舍地仰头看着，“今晚的月色真美。” “嗯。” “老公……” “嗯？” “其实刚才，我听见了……” ……………… （传言，夏目簌石把‘我爱你’翻译为‘月色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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