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1 / 1）

晚上，宋弥新收完阳台晾晒的衣服，抱着衣服坐在沙发上按照颜色分类叠放整齐，忽然手机铃响，她接起：“喂？”

“下楼”

呼吸一滞，宋弥新把卷在一起的内衣放入布艺收纳盒，说道：“在叠衣服，等我叠好。”

“行，”男人笑了笑，“不急。”

下楼时，宋弥新顺手把垃圾带了下去，昨天回来以后，他们没在微信上聊天，以至于她现在还有点不真实感。

农历二月，风还料峭。她穿着一套睡衣，法兰绒黑色蝴蝶结吊带，外套和睡裤都是一套的。小区门外等着一辆银灰色跑车，副驾驶坐着一个绑着双马尾的女人，女人正低着头玩手机，马尾辫柔顺的挡在脸侧，看不清长相。

眼睛里的情绪下沉，宋弥新抬头看着站在车旁的辽原，问道：“你什么意思？”

声音冷的连隋意都发觉不对劲了，连忙扣下手机，也不说话，抱着胸仰起脸，和宋弥新对视了一眼。

宋弥新指了指趾高气昂和斗鸡似的女人，气笑了：“不是，辽原你什么意思？她挑衅我？”

“操，苟哥这手可以啊！给我化的妆连宋弥新都认不出来了，”隋意一秒破功，“不是，宋弥新你睁眼看看，我隋意啊，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

宋弥新怔了半天，卷翘的睫毛撩起，正对上那人眼神侧扫过来，不紧不慢地回敬她一句：“你以为我让别的女人坐副驾，还带过来挑衅你？”

“你当我傻的？”嗓音半笑半谑，“神经病院的神经病都不能那样干。”

宋弥新的注意力让隋意吸引过去，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化的妆，明艳动人。

“想不到你还有女装的癖好，”宋弥新笑，“可以啊，深藏不露。”

“谁他妈有这个癖好了，还不是为了假扮成你，重现当年告白的场景，说不准能找到答案，”隋意嚷嚷，“宋弥新，你赶紧给他转正得了，不然连带我一块儿吃苦受累。”

“是么？”宋弥新看向辽原，下颌一抬，眸光湿漉潋滟，“找到了吗？”

“没，”辽原就手勾了勾吊带一边系着的蝴蝶结，睫毛轻撩，“但是想起个别的事。”

“什么事？”

“高三暑假，你帮我叫救护车，跑腿，”手顺着蝴蝶结向下，拢起两边衣襟握紧，朝前一拉，距离缩短，辽原低头看她，“小同志，做好事还不留名，学习雷锋好榜样？”

神色一凛，宋弥新僵住身体，蓦地想起高三那个暑假。

被他拒绝后，她整个人像失了神一样，表情麻木地走出长巷，和倚靠着机车在等待的许如柏对视一眼，失魂落魄地说：“我们走吧。”

“怎么了？”

许如柏的一句关心，让她更难过了，眼泪没忍住，大颗大颗顺着脸周滑落，连说话都不完整，许如柏耐心地听她一边哽咽，一边控诉辽原的“罪行”。

眉峰拱起锋利的弧度，她的声音很冷：“要不要帮你出气？”

“怎么出气？”

许如柏毕竟比她大两岁，职校毕业后就出来摸爬滚打了，社会经验和阅历都比她足，她点了一根烟，沉声：“认识些社会上的人，事情能做的很干净，要么？”

宋弥新一边哭一边摇头：“算了吧，万一你受牵连呢，不值当。”

“出息，”许如柏掐了烟，把另一个头盔往她脑袋上一扣，没再提出气的事，只是说，“带你兜兜风，散散心。今天过去，就当世界上没有辽原这个人。”

“好。”

眼泪还在流，她抱紧许如柏的腰，脑袋贴在她的后背上，听风声呼啸，心情好像稍微好一点儿了。

忽然感觉车速慢了下来，她下意识朝前看，正好看见餐厅在清运垃圾，深蓝色的垃圾桶里，开出一束百合。

洁白的百合沾满油污，花瓣打着蔫儿，花心盛着深褐色的液体，鱼骨和鱼刺躺在花瓣上，嫩绿的叶面让残羹剩饭压着，奄奄一息。

自尊心再一次被刺痛。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她不再看，头盔抵着许如柏的后背，护镜没关，眼泪于是大颗大颗地砸在她的后背。

宋弥新没想到，只是一次告白，就能让她尊严全无。

整个暑假，她都闷闷不乐的，整天待在家里不出去，一个月后，她恹恹地趴在书桌上戳毛绒玩具，手机嗡嗡响动，十几张照片涌入社交软件。

她一张一张翻看，照片的主角都是一个人。

辽原。

少年穿着白T黑裤，一头黑发让汗水打湿，黑发捋向后脑勺，额前落下一缕湿漉漉的黑发，他背靠着坐在墙角，小臂豁开一道流血的口子，唇角沾着暗色的血，旁边地上有两滩血。

角度是俯拍的，少年身上带伤，额角渗出的鲜血描摹着侧脸轮廓，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偏那股骄傲的劲儿还在。

且愈发肆无忌惮。

朦胧的光勾勒出他的身形，汗水洇湿白T，T恤衫紧巴巴贴着腰腹，腹肌线条流畅且清晰。他神情冷淡，整个人特别松弛地坐在那儿，朝拍照的方向竖了一个中指。

心口微窒，她叉掉照片，对话框里蹿出一条新消息：【事情能过去了吗？】

她回：【他万一找我们事报复回来怎么办？】她不想许如柏跟着连累。

消息很快回复，只有四个字。

放心，没事。

宋弥新不放心，辽原走的那条路白天都没什么人走，何况现在是晚上，万一真出了什么问题，她怕许如柏会受牵连。

暴雨将至，她不顾张女士的阻拦，谎称去同学家玩，实际上打车去了那条巷子。

一声响雷炸开，出租车停在路边，司机师傅好心劝告：“那条巷子平时没人走，巷子深，偶尔有流浪汉睡在那里，你一个小姑娘，抄近路不安全。”

“知道了，”她匆匆下车，“谢谢叔叔。”

暴雨已至，宋弥新撑伞跑入深巷，辽原还在原来的位置，撕裂天幕倒灌而流的浪潮扑打着他的身体。他闭着双眼，嘴唇苍白且死气沉沉。

雨伞向他倾斜，宋弥新蹲下身，小声喊他的名字：“辽原。”

无人回应。

宋弥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冰凉一片，后来回想那天，风狂雨疯，探不出呼吸也很正常。但她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要不要埋尸。

第二反应才是万一有救呢，打个120吧。

第三反应又绕回原点，要不还是埋了吧。

紧张到了一定程度，她绕着圈原地乱转，裙摆忽然传来一道阻力，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辽原紧紧攥住她的裙摆，裙摆让他抓皱揉湿，攥在宽大的手心。

“你是这附近的学生吗？”

指骨和手背连成九十度的直角，覆于薄骨的肌腱微微隆高，长且直的贯穿手背，他紧抓着裙角不放。

暴雨滂沱，雨水浇湿他的手，手指关节处透着微微的粉，水痕绕手，似融入雨水，淡青血管、微粉关节以及冷白肌腱，颜色分明，构成一幅完美的、适合美术生临摹的手部素描图。

他扯着裙角不放，嗓音低弱：“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

“120，”嗓音顿了一下，似乎在坚持，“帮我打120。”

落音的下一秒，救护车的鸣笛声渐近，辽原松开手，嗓音低低：“你叫过了啊。”

宋弥新怔了怔，救护车不是她叫的。

“谢谢你啊，”他狠喘了一下，气息不稳地开口，“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

“那边有一个塑料袋，里面是蔬菜，”他指了一下塑料袋所在的位置，声音缓慢，“我外公在等我，我一直没到，他一定担心了，你能帮我送去外公家，告诉他我没事吗？”

“……好，地址告诉我。”

在记下地址后，她费力地揽起辽原往外走，辽原的手规规矩矩地攥成拳，没碰到她的皮肤，只搭着肩膀借力。

雨伞摇摇晃晃，他偏头看了一眼肤白唇红的小姑娘，声音似揉入雨声的清冽，又似砂纸磨过的粗糙，他说：“我好像认得你。”

高考结束那天，她去理发店剪了新的发型，长发及腰，贴着下颌线的短发柔顺蓬松，外形酷似一颗黑色小水母。

他低下头：“贾弥新吗？”

“不是，”女孩抿了抿唇，“你认错人了。”

眉心褶了褶，他开口道歉：“不好意思，灯光暗，把你认成同学了。”

宋弥新：“……”第一，我姓宋，不姓贾；第二，还不如把你埋了。

薄雾聚又散，宋弥新回神，唇角轻扯，扬起下颌看他，说道：“辽同志误会了，救护车不是我叫的。”

辽原敛眸，表情不以为意：“可能是那人。”粗糙的指腹磨了磨宋弥新的脸颊，“但你还是帮我跑腿了，我留给你的号码，怎么没打？当时给你准备了谢礼，一直没等到，让响响拿走了。”

他不认识什么女孩子，邰响响过来探望时，找她选了谢礼，一款秀气的墨绿色手表和一个粉色小熊钥匙扣。

红润饱满的唇上翘，宋弥新抬眼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瞳漫出一丝嘲谑，嗓音轻淡地开口：“辽原，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出现在那里，是巧合吧？”

辽原愣了一下，车里坐着的隋意迅速弄明白了，扎着双马尾辫的脑袋探出车窗，小脸气得通红：“操！你小子干的啊！我他妈找你俩月，够能藏的啊宋弥新，下手忒他妈狠了，你知道阿原有多惨吗？你他妈忒心狠了，喊八个人来围殴他一个，存心要搞他，我他妈骂了俩月的孬种，原来是你小子。”

说完手一挥，气呼呼的：“这门亲事我不同意！辽原你有没有骨气？有骨气上车。”

辽原看他一眼，眼神制止：“隋。”

隋意还在气，直接屏蔽了他的信号：“让你上他妈车，废他妈什么话。让那八个傻逼揍成那傻逼样住一周院都忘了？赶紧赶紧。”

宋弥新默了默，没打算解释事情的缘由，只说：“没事，你可以上车。”

她转身要走，辽原伸手拦住，说道：“我没骨气，我不走。”

隋意炸了：“你他妈小脑让两杯啤酒——”

手臂探入车内，将车窗升上，隋意再次降下车窗，气得一张小嘴妙语连珠。

“隋，我第一次喜欢人你知道的，”嗓音里揉了一点无奈，“好不容易谈个恋爱再让你搅黄了，不心亏么？”

他这人就这样，情绪一上头，智商就下线。

隋意沉默，一秒、两秒，然后手一抬把车窗升上了。

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聒噪停止，辽原向后退一步，靠着车窗站，俯颈衔住烟嘴，手指在摁下打火机时略微停顿，然后眼皮上抬看她，说道：“我能吃了你不成？站近点。”

眼睫低垂，手指弹开机盖轻按，“咔嗒”一声，声音清脆短促，防风蓝焰咬上烟草，烟草烧燃的声音嘶嘶。

打火机做工精致，表面图案是一个方块K，古罗□□撒大帝。

修长骨感的手指玩了两下打火机，“咔嗒”声响了又停，节奏均匀。莫名的，对应上了她呼吸的节奏，心口微噪，宋弥新站着没动。

他收好打火机，命令道：“过来。”